河西地方行政權力,一落到手中,張越旋即就徇私、渎職、貪污等罪名,定點清除了數百名不怎麽聽話的地方官吏。
其中,包括兩位太守與一位郡尉。
當然了,他本身是沒有權力處置這些人的。
所以,隻能以天子節,召他們來黑城塞,變相的軟禁起來。
同時,派人快馬往長安,呈遞彈章。
做完這些事情,整個河西,立刻噤若寒蟬。
張越的威權,于是徹底在河西地區沉澱下去。
隻是,張越卻覺得還不夠!
因爲,這隻是虛假的權威,不過是名頭上好聽罷了。
地方官與地方機構,依然不是他的人馬,若想搞鬼,随時都可以!
所以,張越立刻就着手準備,在河西推行公考,以選拔人才,充實地方。
同時,命人回長安,請見太學祭酒董越,請求董越盡快的發動一批士子,前來支援邊疆。
就在張越準備離開居延,前往河湟,并順便處置河西内附藩部問題時,田水派人送回了他在大宛戰場上的第一份觀察報告。
張越将這份報告看完,合起來,交給方炜,囑托道:“收起來,命人複刻一份,送回長安,轉石渠閣歸檔!”
“諾!”方炜領命而去。
張越則有些感慨的歎道:“宛人的祖先,恐怕做夢都不會想到有今天!”
曾幾何時,馬其頓帝國橫掃歐亞,兵臨印度河,鞭笞着婆羅門,
其先鋒更是越過蔥嶺,橫渡藥殺水,于大宛腹地建立起了爲誇耀其武功的亞曆山大極東之城。
便是在百餘年前,安條克三世東征,也差點重寫了亞曆山大的征服史。
然而,在現在,大宛,這個馬其頓-希臘人的後裔所建立的王冠,已經淪爲多國混戰的戰場。
匈奴、烏恒騎兵,在其境内肆虐。
一座座曆史悠久的邬堡,在戰火之中焚毀。
數不清的百姓,被匈奴、烏孫騎兵所捕,然後在貴族的清點、分理下,依照性别、年紀、外貌分級。
就像牧民們将牛羊按照雌雄、大小、毛發分圈一般。
戰敗者與被俘者毫無尊嚴的被一根根繩子串着,驅趕着向着匈奴的西域押送。
沿途,哭泣聲響徹天地。
按照田水的描述是‘淚如雨,延綿不絕,藥殺水爲之哀戚’。
但,這已經是這些人最好的下場了。
而且,還是漢家介入後才得到的待遇。
不然,這些俘虜起碼會死掉大半!
如今,有了田水領銜的漢家戰場觀察團,最起碼,匈奴人不敢随意下死手了。
若是僅僅是這樣,張越還不會感歎。
關鍵是,田水報告說,在大宛軍隊裏,發現了明顯非大宛的軍隊。
匈奴人更捕獲不少俘虜,審訊後得知,他們乃是來自康居的騎兵。
這讓匈奴人暴怒不已,已經決意,滅亡大宛後,就将康居提上下一個攻擊目标的日程。
而康居戰俘們,還同時向匈奴人揭露了另外一個事實——他們是受月氏人的邀請,才能介入大宛戰争的。
于是,匈奴貴族聞之,如飲烈酒。
當場就亢奮起來,據田水觀察和探知的情報,匈奴人正在加緊審訊戰俘,搜集有關月氏的情報。
有匈奴貴族,甚至在私底下說出了一句讓張越膽戰心驚的話:“何必與漢死戰?不如西求月氏擊之,獲其土地、人民、牲畜,豈不樂哉?!”
若此人的言論,變成匈奴人的主流想法。
張越知道,匈奴人的西遷,恐怕遲早到來!
而匈奴一旦開始西遷,沩水流域的月氏大和尚能否擋住這些家夥呢?
答案恐怕是不能。
畢竟,匈奴,哪怕在漢軍面前,屢敗屢戰,看上去已經不足以威脅到漢室的東亞霸權了。
然而,匈奴到底是在東亞怪物房裏,被養蠱百年的怪物。
其戰力之強,可以說除漢之外,無人能敵!
反觀月氏人呢?
當年他們就是匈奴人的手下敗将。
如今,距離月氏西遷,已去将近百年。
他們在沩水流域,建立起了自己的統治,但他們周圍的敵人,實在是太孱弱了。
唯一一個可與之争鋒的大夏王國,在月氏人抵達時,便已經在内亂與政變之中,混亂了數十年。
其他所謂對手,都是些像三哥、康居這樣的敵人,連給月氏人練手的能力都不足。
張越就記得,曆史上,東漢初年,全盛時期的貴霜帝國,以七萬大軍挑釁東漢,然後被班定遠帶着兩千不到的漢軍,按在地上反複摩擦。
所以,真不是張越看不起月氏人。
實在是,他們在東亞這個怪物房裏的怪物們眼中看起來,就像是一群小學生玩農藥,純屬菜雞互啄。
恐怕連列陣對決的資格都欠奉,直接會被打到六分投。
故而,張越不得不暫緩行程,留在居延,密切關注局勢變化。
果不其然,隻過了數日,田水的第二封報告,就送抵了居延。
雖然這兩份報告,相隔隻有數日,但其日期卻間隔了半月。
在這份新的報告中,田水向張越彙報了匈奴人的最新進展:秋八月辛卯,匈奴克貳師城,殺其城守,得降卒七千,捕虜士民百姓兩萬餘,于是搜羅貳師城附近三百裏,求得大宛馬三千餘匹。
“八月辛卯?”張越換算了一下:“是二十日前,八月二十三啊……”
換而言之,匈奴人的動作非常快,快到讓張越驚訝!
自下郁成城,到下貳師城,隻隔了不到兩個月!
這中間,還有大半個月是被張越喊停的。
看樣子大宛人的堅城要塞,在匈奴人從漢家學走的砲車、盾車與雲梯面前,沒有想象中那麽堅固。
而貳師既下,大宛人在整個藥殺水流域的統治已然宣告瓦解。
現在,匈奴軍隊可以肆無忌憚的逼近貴山城——這座亞曆山大東征留在東亞的最後遺産。
老實說,張越對大宛人能不能堅持下去,深表懷疑。
“貳師城既失,貴山城在藥殺水的北岸就失去了支點……”張越找來大宛地圖,仔細研究了後,想着:“恐怕,如今大宛國中的投降主義氣氛會不斷高漲……”
十餘年前,大宛人就已經對遠征的漢軍跪下來過一次。
現在,若匈奴人施加足夠大的壓力,張越覺得,大宛人沒有理由不跪第二次。
哪怕康居人給了他們援軍,而且看上去月氏人也向提供了某種承諾。
然而,若大宛人對戰争前途絕望,那麽投降是不可避免的。
且,有着郁成城的例子在前面,張越覺得,貴山城的大宛貴族,恐怕沒有那個決心抵抗到底!
而若匈奴人在今年内完成滅亡大宛的戰略,這對張越來說,是極爲不利的。
所以,隻是思索片刻,張越便有了決斷。
他立刻派人出發,趕往大宛,向田水傳達他的指令——是時候,對匈奴人的戰争行動,做出更加嚴格的約束了。
以仁義之名,以道德之名,盡可能的拖住匈奴人的進軍速度。
但這隻能拖,而無法在根本上纾解大宛人的壓力。
所以,使者還帶去了張越的第二道指使——命令田水與烏孫昆莫翁歸靡取得聯系。
暗示漢家将支持作爲‘親戚’與‘盟友’的烏孫。
并暗示烏孫人,漢家将從經濟、軍械與物資方面,全力支持烏孫在大宛的‘正義事業’。
必要時刻,漢室當局,将授予烏孫昆莫全權處置大宛的權責。
毋庸置疑,這是挑撥離間。
是赤裸裸的戰争慫恿!
乃是要叫烏孫與匈奴聯盟破裂,并大打出手的計謀。
烏孫人會不會咬鈎呢?
張越判斷,隻要烏孫人不傻,這個鈎子,他們必咬無疑。
原因很簡單——若大宛滅亡,吸取整個大宛王國的人口财富與數百年積累的技術精華的匈奴,将在國力上對烏孫形成碾壓。
一旦貴山城陷落,匈奴是必然對烏孫下手的。
這是人的本性,也是匈奴人必然的戰略選擇——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匈奴人那裏會坐視烏孫人占據半壁大宛?
如何會忍受烏孫人将他們的疆域,擴充到大宛東部,與康居相連?
故而,張越知道,即使他不去慫恿,烏孫人也必定有與匈奴撕破臉的預案。
這就好比二戰初期,莫洛托夫與裏賓特洛甫簽訂的那個蘇德互不侵犯條約一樣。
這個條約的簽訂,就是爲了撕毀的。
且雙方,都有撕毀條約的決心與準備。
故而,張越的暗示與慫恿,隻是在加快和加速這一進程,隻是讓烏孫人更快更堅定的下定決心而已!
當然了,張越同時也做好了,萬一烏孫人蠢到願意坐以待斃的準備。
他已經命令,在西域的西域都護府,立刻準備好供給六千以上騎兵在冬季遠征的物資準備。
包括禦寒的毛衣、手套,防凍的蛇油、鲸油,以及大批可以在馬上就地食用的湩乳、馬奶酒、奶酪、肉幹、醬料。
當然,若無必要,張越不願意在冬季出兵。
因爲,那太考驗漢軍的運氣了。
一旦陷入暴風雪中,準備再充分,也可能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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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大宛東部草原,草場已經在消亡。
對烏孫騎兵來說,最适合他們作戰的季節,正在漸漸遠去。
一旦草原的青草不再生長,那麽,他們就需要從後方運輸大批補給來維持大軍的作戰。
而這對一個遊牧王國而言,乃是沉重的負擔。
所以,烏孫軍隊開始收縮活動範圍。
同時,他們開始整理自己在這數月戰争中所得的财富、牲畜。
這一戰,烏孫人是賺了個盤滿缽滿。
不過三個月,他們就征服了大宛的千裏草原,甚至還越過大宛邊境,占領了一塊康居牧場。
比起土地,他們繳獲的戰利品,同樣豐盛。
在牲畜方面,他們繳獲了大宛王國數十萬頭牲畜。
僅僅是馬匹就多達數萬匹,其中,大宛馬及有大宛馬血統的戰馬就多達五千匹之巨!
更俘虜、捕獲了四萬多戰俘,這其中女子超過一萬。
這使得作爲昆莫的翁歸靡,可以在戰後,多任命一個翕候,從而能打破過去烏孫的平衡,使得他的力量超過泥靡的支持者。
但……
翁歸靡臉上卻沒有絲毫笑容。
他甚至愁容滿面,雙眼血紅,望着南方,那匈奴人攻略的地區,這位昆莫憂心忡忡。
“匈奴人現在距離貴山城還有多遠?”翁歸靡問着身側的堂弟原安糜。
“回禀昆莫,已經隻剩下不足百裏了……”原安糜有些擔憂的道:“以現在的速度,若匈奴人抓緊時間,可能在暴風雪之前,就攻陷那貴山城……”
“是啊……”翁歸靡點點頭:“我們都低估了匈奴人,也高估了大宛人的戰力……”
原以爲,郁成城、貳師城這兩座堅城就足夠将匈奴人拖在藥殺水。
哪成想,大宛人的戰力竟已如此不堪。
若郁成城之陷,還可以推給内應,那麽貳師城的迅速陷落,就徹底震驚了翁歸靡與他的貴族們。
号稱僅次于郁成城與貴山城的大宛第三堅城,在匈奴人的砲車與大軍面前,連一個月都未能堅持就宣告陷落。
而通過郁成城與貳師城的戰役,匈奴人的攻城能力與經驗,已然積累起來。
貴山城,這座号稱漢塞之外最堅固的雄城,恐怕也未必能擋住匈奴騎兵的進攻步伐。
“當年,大宛人到底是怎麽拖住漢家四年的?”原安糜忍不住發問:“到底是大宛人弱了,還是匈奴人變強了?”
翁歸靡想了想,道:“恐怕兩者皆有吧……”
“十餘年前那一戰,大宛人的脊梁已經被打斷了,他們在過去的十餘年中全賴漢人的庇護,方能自立……”
“而匈奴又在這十餘年中,與漢合戰數次,天山會戰、匈河會戰、餘吾水會戰……每次都能逼退漢軍,隻在去年爲那位鷹楊将軍所敗……”說到這裏,翁歸靡忽然問道:“格裏當,以你之見,若匈奴與我烏孫戰,誰勝誰敗?”
原安糜聽着,沉默起來。
因爲他知道,以匈奴人目前表現出來的戰力,再看烏孫軍隊的表現。
十之八九,被吊起來錘的一定是烏孫!
與匈奴的百戰之師相比,烏孫人,終究還是嫩了些!
“派人去康居吧……”翁歸靡忽然道:“我們是時候和康居人商量商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