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居延的氣候開始變得變幻莫測。
可能上一秒還是大晴天,下一瞬便是鳴電閃,狂風呼嘯。
沒辦法,高大險峻的浚稽山,像一道鐵閘,将來自河西與西域地區蒸發的雨水攔截下來,使得本地區的降雨量,成爲河西第一。
特别是每年的夏季,居延地區的降雨量,甚至能與内郡齊楚地區的降雨量相媲美。
這也是居延被稱爲‘居延澤’,成爲河西之肺的緣故。
豐沛的降雨,令居延幾乎不用擔心旱災。
居延軍民在夏季,隻需要擔心一個事情——洪水!
就如現在,連綿多日的暴雨,使得居延的所有河流水位全部暴漲。
好在,在這之前,張越就已經指揮了居延軍民進行了大規模的水利設施建設。
其中,就包括了防洪堤壩加固。
更因勢利導,根據舊年信息,在各主要河流的流域中,選定了一個低窪地,作爲緊急洩洪區。
提前遷走了這些地區的百姓,恢複當地的沼澤生态。
于是,當暴雨降臨。
随着張越一聲令下,洩洪區的洩洪閘打開。
大量洪水被洩去專用洩洪區,将這些低窪地直接變成澤,更通過它們,注入到居延湖泊、地之中。
于是,在暴風雨中,往年經常潰堤的居延,這一次毫發無傷。
當雨過天晴,人民重新出門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春天種下的粟苗,依然茁壯成長着。
于是歡喜鼓舞,載歌載舞。
當暴雨稍歇,一支來自遠方的使團,悄然抵達黑城塞下。
而張越更是自率領居延文武官員,出城迎接。
更将這支使團,嚴格保護,以騎兵護送進入居延官署。
直至進入官署之中,那被嚴格保護的馬車之中,走出一個人,他笑着看向張越,以漢禮拱手道:“烏孫小昆莫,見過大漢鷹楊将軍!”來者正是當初曾秘密抵達長安的烏孫小昆莫泥靡!
“昆莫言重了!”張越笑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與之并肩步入官署之内的靜室。
這裏早已經準備好了,香辣醇厚的白酒,當季最鮮的河鮮,烤的恰到好處的牛肉,以及毫無膻腥之味,入口回味甘長的當年羊羔。
“小昆莫請上座……”張越笑意盈盈,要将這位烏孫未來的君主推到上座。
“還是将軍上座……”泥靡推辭起來。
兩人就這樣互相推辭再三,最終,張越‘迫不得已’隻好就座,而泥靡則敬陪于下。
“小昆莫遠來,請嘗嘗吾這新釀的美酒……”張越揮手示意,讓人爲泥靡及其随從大臣貴族倒酒,然後他舉起手裏碧青的瓷杯,發出邀請。
泥靡見着,自是連忙舉杯,拿起酒杯,他才發現有異。
首先是這手中酒杯,碧青若綠,觸手光滑涼,猶如寶物。
再則是這杯中之酒,清澈透明,全無過去所飲之馬酒、黃酒的渾濁。
微微一嘗,火辣的口感入喉,頓時就讓他身體熱了起來,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贊道:“好酒!好酒!”
這白酒醇厚辛辣,推出以來,哪怕在居延,也就是武将猛士喜歡,一般商人、士民真的很難接受這種辛辣的酒類。
特别是,它很容易上頭,過去号稱千杯不倒,酒精考驗的酒場豪傑,也未必能在這白酒面前撐過幾個回合。
但,屬都尉的貴族們、西域各的貴族們,卻對其慕有加。
不惜重金大批采購。
甚至,還有匈奴人拿着抓來的奴隸,搶來的黃金、珠寶至渠犁換酒喝。
張越自是有意将這白酒打造成一個新的出口創彙的拳頭産品,自然不會放過任何機會推銷。
每有來使、來客,都以白酒招待。
久而久之,居延白酒,竟也創出了些名頭。
如今,每月外銷白酒将近百石!
看上去數字很少,但它值錢啊!
一石白酒,便要賣黃金一金,或者價值相當的商品貨物。
如今,泥靡來訪,張越自是不會放棄這個宣傳推銷的機會。
“昆莫喜歡就好……”張越笑意盈盈的介紹起來:“好叫昆莫知曉,此乃我居延所出之美酒,最是醇厚綿長,隻有大丈夫方能品味其中真谛!”
泥靡聽着這話,忍不住再嘗了一口,然後點頭道:“将軍所言甚是!此等美酒,唯英雄豪傑方能知其真谛!”
張越一聽,就知道這買賣穩了。
從此以後,白酒VIP客戶又将再添一位。
嗯,你沒有看錯,張越現在是将白酒買賣當成奢侈品在經營的。
隻賣給貴族,所以定價奇高。
靠着這樣的手段售賣白酒,所得利潤,張越将之全部變成白酒,儲存起來,以做未來戰場消、救治之用。
泥靡放下手裏酒杯,對張越拜道:“将軍閣下,外臣此來,是有要務相詢,不知将軍閣下能否如實答複?”
張越輕輕一笑,問道:“昆莫可是爲大宛之事而來?”
泥靡點點頭,道:“自是瞞不過将軍!”
“吾前時不是已經答複了貴使者了嗎?”張越笑着道。
“将軍何必騙我?”泥靡笑了:“以漢之強,以貴英雄之多,豈會坐視匈奴并吞大宛?”他站起身來,看着張越,鄭重的道:“漢與匈奴之間的事情,外臣不願幹涉,也不想幹涉……”
“隻是,烏孫小寡民,實在承受不其兩強相争,所帶來的影響……”
“其望将軍明察之!”說着泥靡就重重的跪在張越身前,稽首而拜,再拜而俯。
“烏孫小寡民?”張越心裏笑了起來,感覺像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一般。
烏孫要都是小寡民了,那龜茲、車師、莎車、且末算什麽?
袖珍王?
事實上,作爲穿越者,張越很清楚也很熟悉當前的際形勢與局面。
因他有着回溯自後世的地圖!
雖然古今變遷巨大,現在的戈壁,在後世可能是綠洲,如今的綠洲草原,在後世可能已化作荒漠。
兩千年的風化與河流改道、洪水侵襲,也徹底重塑了許多地區的地貌地理。
但基本地理、地緣局面,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将後世地圖與如今的地圖堪輿做一個對比,張越很輕松的就能發現,在漢匈争霸的連綿戰争中。
烏孫人悄咪咪的在近海以西的伊犁河谷地區猥瑣發育起來了。
現在,烏孫人已經徹底占據了整個伊犁河谷地區。
其中,包括了哪怕在後世也是赫赫有名的特克斯河谷牧場,然後以此爲跳闆,奪取了在整個蔥嶺北麓至關重要的伊塞克湖谷盆地——在如今,這個湖谷被烏孫人稱爲火湖。
正是這個高山之上的湖谷牧場,讓烏孫人具備了帝之基!
原因很簡單——打開地圖,找到伊塞克湖,便會知道,這裏是哪裏了?後世的吉爾吉斯斯坦!
換而言之,烏孫人已經将一隻腳踏進了中亞!
更關鍵的是——火湖湖谷盆地是一個可與特克斯河谷、伊犁河谷無銜接的地區。
哪怕是後世的滿清官員昏聩至極,也都知道,要在和沙俄的交涉中誓死保衛此地,甚至不惜付出更多經濟利益,也要保留此地,隻是可惜胳膊終究拗不過大腿,這一地區最終還是沒有保住,正是此地的喪失,後世西北邊疆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安全隐患。
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暫且不談。
對于現在的烏孫來說,隻要他們占據此地,那麽天山山脈向西延伸至中亞地區的所有地區,都将會爲烏孫所控制。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時代,楚河是與伊塞克湖相連,或者在雨季會連通在一起的。
這也就意味着,烏孫人可能會在雨季,循楚河而下,進入肥美的楚河河谷。
而且,伊塞克湖雖然是一個高原鹹水湖,但正因爲如此,這使得它可以調節高原氣候,使得這個高原湖谷盆地不會像其他高原一樣寒冷、缺水。
相反,這裏是一個牲畜非常适合的過冬之所。
哪怕在兩千年後,吉爾吉斯斯坦的牧民也常常會來此過冬。
故而,在事實上,現在的烏孫王,隻要抓到一個好機會,好時機,擴大其帝疆域,人口。
那麽,未來一個雄霸蔥嶺以東,君臨天山南北,進而從伊犁河谷走向計示水(塔裏木河),控制西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将這些事情,都收于心中的張越,自是知道,眼前這個烏孫人無非是想忽悠他,想要禍水東引,借他之手以牽制匈奴,方便烏孫侵吞、蠶食甚至全取大宛之土,從而雄霸整個蔥嶺?
不過……
張越心裏微微一動,頓時笑了起來,将計就計,道:“昆莫所言,确實不無道理!”
“隻是,不瞞昆莫,自去歲大戰後,我庫空虛,無力再行大戰,本将所得诏命,也不過保境安民罷了……”
“至于匈奴……”他角溢出冷笑:“今匈奴僅在漠北便有四單于并立,彼此混戰不休……”
“今之西域匈奴欲要西取大宛,不過是想要以戰養戰罷了……”
“他們并不會危害到我安全……”
“而那大宛君臣,卻又冥頑不靈,正好叫匈奴人教訓教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說着這些話的時候,張越故意表現出驕傲的神色。
但這不是爲了欺騙泥靡,隻是爲了誤導他的思路。
果不其然,泥靡見着,心裏面就忍不住思索起來。
漢匈協議,他自是知道的。
匈奴對漢賠款,按月撥付本息,還要拿黃金珍寶奴婢換漢之兵甲器械。
漢商、漢人、漢吏在西域更不受匈奴及當地王法律管轄,即使犯罪,亦不得自行審判,需要交由漢官吏審訊、判決。
以上這些明面上的線索串在一起,加上他所知所聞的一些八卦。
泥靡不得不去想一個可能——漢朝這位鷹楊将軍與匈奴西域部分達成了某些見不得人的協議。
甚至,很可能匈奴人攻大宛就是這位的意思!
看上去很荒缪、很誇張,但卻很可能是現實——誰不知道,如今西域匈奴的那位攝政王,曾是漢朝大将,出身高貴的顯赫家族?
在漢朝人看來,或許扶持一個這樣的匈奴權臣,比面對孿鞮氏要好多了!
再則,利益也很可能是其中的驅動力。
隻是,泥靡不敢多想,也不敢細想下去。
因爲,僅僅隻是想到這些,泥靡就已經冷汗連連,背脊發涼了。
顯然易見的一個事實是——若漢匈媾和,烏孫就會首當其沖的成爲第一個靶子!
匈奴不會放過烏孫。
漢朝說不定也樂于見到烏孫與匈奴開戰。
畢竟,在漢朝多數人眼裏,烏孫也好,匈奴也罷,都是兩條腿走路的禽獸。
禽獸互咬,屬于狗咬狗一。
最好兩敗俱傷的那種!
一念及此,泥靡趕忙問道:“将軍就不怕匈奴得大宛後,其勢能制?”
張越聽着,咧一笑,不以爲意,又無比自信的說道:“匈奴何足道哉?吾一軍足可破之!”
若旁人說這話,必然被人嘲笑,以爲是在說大話。
獨獨張越不會!
因爲,他确實曾經以一師而破匈奴。
萬裏遠征,打的匈奴人丢盔棄甲,王庭、聖山統統都他踩在腳下!
對他而言,匈奴?手下敗将罷了!
再蹦跶又能蹦跶去哪裏呢?
泥靡忍不住有些呼吸急促,他隻好祭出感情牌,道:“将軍神武,自是不懼匈奴,然烏孫小,難免受欺……還望将軍明察之!”
張越聽着,咧一笑,對泥靡道:“昆莫大可放心,再怎麽說,貴昆莫也爲我天子之婿,若事有緩急,貴主可求助我天子,屆時隻消诏命一道,本将自當爲貴做主!”
泥靡聽着内心吐槽不已。
求助漢天子?
若真到了那個時候,使者往返都要大半年,恐怕等使者帶回漢天子的诏命,黃花菜都涼了。
再者,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想要找漢朝當保護傘的。
事實上,他此行是來給匈奴人使絆子的。
目的就是要挑撥漢匈,以便烏孫攻略大宛時,能有人拖住匈奴。
但現在,他的作爲就像一拳打在泥漿一樣,難受的緊,偏偏又發作不得,隻好讪讪的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