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的六月,草長莺飛,萬物昌盛,繁花似錦。
張越策馬于湖畔,見錦鱗遊泳,碧波蕩漾,飛鳥成群,原野之間,阡陌連野,粟苗壯碩,渠道密布,水車林立。
于是,興緻勃勃,喜形于色,與左右道:“今歲秋收,居延可以飽腹也!”
衆人紛紛贊道:“此君候治理、教化之功也!”
張越聽着,自是連忙謙虛的道:“此陛下澤被之德,吾豈敢居功?”
但神态卻不免有些驕傲。
“将軍,前時西域王都護來報,稱匈奴與烏孫會商,已定合縱爲盟,共取大宛之策……”續相如打馬上前,到張越身邊詢問道:“王都護托末将以問将軍:可有對策?”
張越聽着,隻是笑了笑,就道:“狐狸欲與餓狼謀食,此自取滅亡之道!”
“恐怕,烏孫人這次要把底褲都賠給匈奴人喽!”
“将軍就不打算管管?”續相如大着膽子,問道:“如今,西域各國紛紛擾擾,不斷有使者往渠犁以問都護将軍之意……王都護該如何回複各國?”
張越聽着,笑了起來,道:“續将軍倒是對西域的事情很上心啊……”
這已是續相如最近數日以來第五次打着各種借口,詢問張越對烏孫、匈奴聯盟之事的看法了。
這一次更是直接挑明,想要探知張越的态度。
續相如聽到張越的調侃,立刻老臉一紅,有些尴尬的道:“非是末将僭越,實在是如今,西域都護以及居延、玉門,都是議論紛紛,上下都在揣測,末将等人亦是如此……”
“将軍還是給個準信,以安軍心、民心罷!”
張越自知,續相如所言,其實隻是一部分原因。
更核心的,沒有說出口的,還有與之相關的利益。
要知道,如今随着絲路暢通,中外交流日益頻繁。
張越麾下的各部,除了他本人親領直率的鷹揚旅外,其他人都紛紛搭上了這趟絲路貿易爆發的動車,日進鬥金,賺的盤滿缽滿。
旁的不說,單單是挂靠在續相如名下的商隊,就有十幾支。
他每年可以從這些商賈手裏,拿到起碼千金的分紅。
就是這筆收入,就已經比續相如本人的俸祿、封國收入以及賞賜加起來還要多了。
利益相關之下,自然續相如等人也就格外關心張越對現在局勢的态度了。
不要以爲,隻有後世股市才有内幕交易。
事實上,早在三十年前,已故的禦史大夫張湯就和他的商賈朋友田甲一起玩過這種伎倆。
他們借助提前知曉的國家政策變化,囤積居奇,高買低賣,賺的盤滿缽滿,好不快活。
以至于田氏可以靠着當初的積累,富貴至今,迄今依然是長安有數的大商賈!
而大司農桑弘羊和他的鹽鐵官署,則是另一個代表。
壟斷着鹽鐵資源的他們,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賺的錢讓無數人眼紅,卻又無可奈何。
而河西這邊,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是軍商一體。
出塞的商旅,都會想方設法,挂靠在大将名下。
更會盡心盡力的打點上上下下,哪怕是邊塞的隊率、軍候,隻要有權就能拿到好處。
故而,出塞的商旅,基本上都可以視作某位漢家大将的商隊。
所以,他們在西域遇到麻煩和問題,漢軍才會那麽積極的幹涉和救援,甚至不惜以戰争來解決問題。
張越對此心知肚明,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這些事情罷了。
原因嘛,除了老生常談的‘水至清則無魚’外。
更重要的因素,來自于他本人的私心與野望。
甚至可以這麽說,張越是在有意的放縱和默許了他麾下諸将與官吏參與對西域甚至更遠異國的商業活動。
自古,财帛動人心。
利益,永遠是最好的武器。
正是在這些利欲熏心的貴族、官僚的貪欲與野心之中,居延、河湟所産的毛料,終于成爲了和絲綢一樣的出口創彙産品。
自四月以來,毛料出口數量屢創新高。
及至如今,每天通過玉門、陽關,流向西域甚至漠北的毛紡制品,已經達到了平均五百多匹的水平。
而這些毛紡品換回來的,則是黃金、珠玉、牛羊、奴婢。
僅僅是上個月,毛料貿易就爲居延、河湟的工坊創造了價值一千多金的利潤。
一個月,淨利潤一千多金?
這是什麽概念?
這是難以想象的商業利益!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這些黃金的淨流入,就已經可以宣布,整個西域王國,都在爲漢室打工。
更關鍵的,還是由此帶來的其他各種影響。
更将整個河西上下,尤其是居延、河湟,徹底綁上了張越本人的戰車。
很快,這些人就會知道,他們必須爲他們生産的那些商品,找到更多更大的市場了。
而唯一的途徑隻有一個——戰争!
當然,在現在,所有人還一無所知,懵懵懂懂,就像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老師說什麽就信什麽。
所以,張越也就無視了續相如等人在私下的動作。
他揚起馬鞭,笑着道:“爲什麽要管?”
“有人自己要作死,卻不來請示,吾又何必去做那個惡人?”
“等他們吃到苦頭了,自然會知道,誰才是這個世界上對他們最好的人!”
“這就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幸福!”
匈奴,現在就是張越手裏的磨刀石。
盡管,他們或許不願意承擔這個任務,但事實上,現實卻推動着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擔起了這個責任。
烏孫也好,大宛也罷,在張越看來都會被匈奴人教育一頓,然後若他們聰明點,自然會哭哭啼啼的來找家長傾訴委屈。
到時候,張越就象征性的打匈奴人幾下手心,做個樣子給别人看看好了。
至于匈奴人肯不肯被張越打手心?那就由不得他們了。
續相如卻是急了。
戰事一開,整個西域諸國都會投入到對大宛的戰争中。
由此可能會導緻絲路斷絕,至少也是阻滞。
這意味着他們的商隊,可能會在數月甚至一年中,都沒有什麽利益。
更将導緻大批他們囤積的絲綢、毛料、鹽鐵、手工品滞銷。
續相如沒辦法,隻好做最後的掙紮,問道:“将軍……若大宛被滅,西域局勢恐怕立刻失衡……且長安天子那邊也不好交代……”
“續将軍所言,不無道理……”張越點點頭,道:“不過,那不重要!”
“一個大宛的存亡,還沒有重要到可以颠覆當前局勢的地步!”
大宛強不強?
當然很強!
至少,對匈奴和烏孫都是如此。
其積累的财富、技術人才,隻要被其得到,消化,就可以使其國力得到大大增強!
但問題是——他們有那個機會嗎?
且不說,匈奴、烏孫根本不可能精誠團結。
他們不互相扯後腿就已經很不錯了!
單單就是一個問題——以現在的匈奴和烏孫,他們有那個國力,可以在大宛國内進行長時間的作戰嗎?
即使可以,張越也會讓他們變得不可以!
帝國主義者的精髓就在于,牽制、使絆、震懾、脅迫。
總而言之,張越有一萬個辦法,讓匈奴人和烏孫人都變成他的打工仔。
張越勒住馬匹,對還想再說的續相如道:“将軍不必再說了!”
“此事,我早已經以奏疏上表天子,并得到了天子的全權授權!”
有着給李廣利擦屁股的先例在,天子沒有道理不同意張越的計劃。
特别是這個計劃,還有着大筆進項的情況下。
窮瘋了的天子,現在每個月都指望着居延解送長安的黃金來補貼财政呢!
續相如聞言,隻好低頭道:“諾!”
雖然心裏面有些心疼,但到底胳膊拗不過大腿。
張越看着續相如等人的神色,知道不能讓他們太沮喪,還是得給他們些信心的,于是道:“将軍也不必氣餒!”
“相信我……”張越咧嘴笑道:“戰事一起,絲路隻會更繁榮!”
戰争,可是銷金怪獸。
特别是對大宛這樣的王國的攻堅戰,匈奴人和烏孫人,到時候隻會需求更多。
隻不過,商品得換一換了。
從毛料、絲綢,換成藥材、糧食、食鹽、大小推車。
這些東西,張越都已經打算開放了。
好好的發一波戰争财,讓匈奴人和烏孫人替他打工。
但在另一方面,張越也沒有閑着。
早在四月,他就開始擴充鷹揚旅的規模。
從整個河西四郡之中,遴選勇士、果敢之士,使鷹揚旅的規模從一千五百騎,擴張到了三千騎,足足擴大了一倍。
經過這兩個月的訓練、合練,鷹揚旅的戰鬥力漸漸成型。
于是,他在上個月再次下令擴征鷹揚騎士,使其規模從三千騎擴大到六千騎。
六千鷹揚騎士,看上去似乎很少。
但在張越看來,卻已經足夠主導一場大型戰役,決定其勝負走向了。
沒辦法,鷹揚騎兵無論是質量還是戰術、裝備,都領先于這個時代。
與匈奴、烏孫、大宛,直接拉開了代差。
鷹揚騎兵對比匈奴騎兵,就好比一戰的坦克和二戰的坦克。
完全不是一個級别的兵種。
他的鷹揚騎兵,更是在他的命令下,悄然進入了居延與浚稽山之間的原野拉練、訓練。
磨刀霍霍,随時都将在他的号令下,出居延而至西域,摘走匈奴與烏孫的果子。
現在,他在居延表現出來的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僞裝,都是在麻痹匈奴人、烏孫人。
讓他們放心大膽的去大宛作戰!
………………………………
疏勒草原。
來自西域諸國的聯軍,已經聚集于此。
莎車、車師、危須、焉奢、且末、精絕、姑臧……數十面王旗,彙聚于此。
超過十萬大軍,囤積在這裏。
西域聯軍,已是磨刀霍霍,随時準備跟着匈奴人的腳步,殺進大宛境内。
燒殺擄掠,将那個富庶的美麗王國,化作人間煉獄。
将他們的财富、女子、奴隸,統統據爲己有!
王遠騎在馬上,在諸國君王的簇擁下,看着這草原上鼎盛的軍容,他意氣風發,不可一世,驕傲無比的道:“有此雄軍,宛三月可亡也!”
各國君王聽着紛紛點頭,深以爲然!
彙聚于此的大軍,是西域三十餘國的精華所在。
在大宛的财富的趨勢下,在匈奴人許下的‘凡有所得,匈奴不取一分’的許諾激勵下,西域諸國這次沒有像從前一樣,選擇陽奉陰違,推三阻四,而是傾其所有,盡其一切參與到匈奴人的這場戰争中。
對于大宛,他們也沒有幾個人放在心裏面。
在大多數人眼中,大宛人不過是靠着漢朝的庇護,才能存續至今。
如今,他們的爸爸抛棄他們了。
這些白皮膚黑頭發褐眼睛高鼻梁的家夥,是該接受一下來自西域王國的毒打與教育了。
王遠看着各國國君的神色,于是火上澆油,激勵他們,道:“我聽說,大宛貴人有習俗,其婚前必遣婢女以示其丈夫,如其能方嫁之!”
“且宛人女子,彪悍潑辣,身材高大,不同于他人……”
“真想試試,這些曾經連其丈夫都可以踩在腳下指使、差遣的貴女的味道……”說着他就舔了舔舌頭。
諸國國君聽着,都是心潮澎湃。
隻是想着,自己很快就能征服一個又一個高大、美麗、驕傲的貴婦,便已不能自已。
于是,紛紛對王遠問道:“将軍,我們什麽時候開始進攻?”
在之前,這些國君,還都很忌憚,拖延着王遠要求進攻的請求,但現在,他們人人請戰。
因爲,從天山那邊傳來消息,漢朝的那位蚩尤将軍,每日都在帶着部下遊獵嬉戲。
他的軍隊,全部在原地,沒有任何異象。
更讓他們放心的是——根據從玉門等地回來的胡商報告,漢朝人在将大批糧食,運往渠犁等地,準備賣給西域諸國。
這表明,漢朝的那個蚩尤将軍是真的放棄了大宛。
他甚至樂于見到諸國教訓、鞭笞甚至滅亡大宛。
既然漢朝人都這樣了,那麽他們就沒有了任何顧忌了。
在他們看來,大宛,已是他們嘴裏的肉!
王遠聽着,微笑着道:“快了,很快了……”
“隻要烏孫人一動手,吸引宛人在郁成城的兵力後,我們就立刻動手!”
“三天之内,拿下郁成城,打通道路!”他自得的道:“三個月滅亡大宛,然後趕在冬季之前,我們就能帶着财富、美人、奴隸回來過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