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縣,瞬間一片雞飛狗跳。
大量人口,向着新豐聚集,更有許多家庭,拖家帶口,往新豐遷徙。
短短兩日,就有差不多一千戶的百姓,打算搬去新豐了。
這吓壞了整個鴻門的地主!
他們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若沒有佃戶、奴婢,誰去給他們耕作?
靠他們家的那些大少爺、大小姐?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但……
他們又沒有什麽辦法來阻止這一切,去告狀吧,找誰告呢?
官府?
且不說有沒有衙門敢接這個案子,就算接了,怕是端坐高堂之上的大員,驚堂木一拍就吆喝了起來:“堂下何人?緣何狀告本官?”
找後台?
如今,他們曾經的後台靠山,已經全部裝死了。
甚至已經有人在忙着切割關系了。
一個敢幫他們說話的人都沒有!
哪怕他們托了關系,去找丞相府的人,想着敵人的敵人就朋友,結果,派去聯絡的人被丞相府的人直接抓起來,丢進了監牢,罪名是‘诽謗太孫殿下’。
好不容易花了血本将人撈出來,再打探清楚事情始末,每一個人都感到脖子發涼、寒毛倒立!
根據他們重金疏通的關系的那人的說法是:“你們是想找死嗎?這個時候想拖丞相府下水?嗯?當丞相府是傻子嗎?還好你們接觸到的人級别不高,否則,都不用張蚩尤出手,丞相就會摁死你們!”
直到這個時候,他們中的聰明者才醒悟過來。
現在,丞相和整個貳師将軍系,哪裏敢主動摻和鷹楊将軍的事情?
避都來不及!
若有事情找上門來,爲了洗脫嫌疑,也爲超脫事外,丞相府的人隻會比鷹揚系的下手更狠!
爲何?
答案是如今的貳師将軍正在前線全力指揮大戰,整個貳師系将賭注都壓在了戰争上。
任何可能幹擾或者影響前線的事情,都會被他們視爲大敵,優先處置。
而現在,貳師系最怕的就是落人口實,給那位鷹揚将軍撕毀承諾,下場甚至直接介入河西戰争的借口。
而他們傻兮兮的送上門去,簡直是蠢不自知,在丞相和貳師将軍的人眼裏,他們的行爲,甚至可能會被理解爲‘鷹揚系自導自演’的鬧劇。
直接标黑,精準點草,自是合情合理。
于是,這些人悲哀的發現了自己在這個國家的地位,并不比那些曾被他們欺壓、剝削、壓榨的農民高。
在頂層眼中,兩者其實是一個階級。
都是韭菜,皆爲蝼蟻。
生死無足輕重,興衰不值一提!
搞明白這一點,這些地主豪強們回到家裏,就隻能唉聲歎息,自怨自艾。
但現實又逼迫他們不得不解決問題。
因爲,倘若在奴婢們走了後,佃戶也跟着跑路。
那麽,他們的土地今年恐怕會絕收。
那不僅僅因爲着今年顆粒無收,還意味着前期的投入,全部打水漂。
爲這些土地而高價購入的水車、耧車、種子、肥料等,可是一筆不菲的數字。
沒辦法,爲了阻止佃農繼續流失,這些地主中的一些人隻好開始減租減息。
甚至,不得不捏着鼻子,提着米肉油鹽,挨家挨戶的上門講好話。
地租直接從七成,降到五成,從前借的錢的利息免掉一半。
又拿出鄉黨之情,保證以後,一定好好善待鄉鄰。
然後,又進一步的退讓到隻要留下來,地租直接優惠到四成,利息減免七成,并不計算複利。
這樣好說歹說,才留下了一些佃戶。
而減租的事情,隻要有人開頭了,就再難抑制。
很快,整個鴻門的地租,都開始下降。
沒辦法,不降地租,佃農就要跑光了!
沒有佃農,他們土地再多,也沒有半分收益,甚至要虧本!
畢竟,朝廷可是從不管什麽客觀理由。
分攤到土地上的刍稿稅、田稅,都是要收的,交不上的,直接抄家、抓人。
……………………………………
這個時候,張越和劉進,已然離開鴻門,開始渡河,前往萬年。
經過鴻門一役,劉進真是大開眼界。
一路上,一直找着張越讨論鴻門的事情。
“卿之妙策,孤真是歎爲觀止啊!”劉進誇贊着:“不動聲色而解一縣之難題,折服全縣豪強!”
隻是想着,看到的那些地主豪紳們吃癟與窘迫的神态,劉進便隻覺得念頭通達,爽到不行!
更妙的是——這一次,除了鴻門那幫劣紳地主外,所有的參與方全部賺了。
鴻門縣,解決了多年的沉珂之疾,還幫助大量佃戶和貧民争取到了相對不錯的地租。
百姓負擔直接減半!
更有大批的佃戶與貧民,跟着新豐來的商隊,前往新豐務工。
而新豐方面,則得到了大批優質的廉價勞動力。
像是那些奴婢、逆旅、寄客,都是非常優質的勞動力,任勞任怨,隻要給口吃的,就能從天明做到日落。
工錢卻低的可憐!
按照他們與新豐、鴻門之間簽的契約。
他們是作爲鴻門縣借調給新豐縣,然後由新豐縣縣衙派遣至諸工坊的工人。
契約規定,他們将無條件服從官府的調配和管理,爲作坊勞作三年,以償還官府爲他們贖身的本息。
當然,三年期滿後,他們除了獲得自由身外,還将拿到根據其表現,得到一定數額的薪酬。
還将學到技術!
這對那些過去可憐的奴婢來說,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而對新豐和鴻門兩縣的官府來說,這個事情同樣賺了。
鴻門縣看上去支出了很多,但實則,贖買費用早就有人兜底。
花個兩三萬錢就得到一個青壯勞動力三年的使用權,作坊主們笑的頭都歪掉了。
在這個裏面,唯一的輸家,就是鴻門的地主豪強們。
他們除了得到了一堆五铢錢外,損失慘重。
就是那些五铢錢,也将很快全部被吐出來!
因爲,劉進已經打算再過一段時間,對鴻門境内的土地與人口進行清查。
這是他的領縣,他想怎麽玩就可以怎麽玩!
這樣想着,劉進就問道:“張卿,你說,孤去萬年也這樣搞一下如何?”
張越一聽,立刻就笑了:“殿下,萬年不同于鴻門,那可是陵邑縣!”
陵邑縣的好處,就是地主豪強勢力不強,而自耕農階級強盛。
如南陵縣,大部分的地主和過去的老張家一般,不過幾百畝撐死了一千畝地。
土地兼并和矛盾不算劇烈,在可接受範圍。
“啊……”劉進不免有些失望,旋即他就又興奮起來:“那孤去父親大人的領地呢?”
太子如今離京,其太子領縣,暫時爲太子家令及太子屬官治之。
作爲太孫,劉進确實有資格和能力插手其中。
但張越卻搖頭道:“殿下,凡事不可操之過急!飯得一口一口吃!如今,天下糧食産量暫時未太過富裕,似鴻門這樣的事情,先緩緩在言!”
不談糧食産量就要搞工業的必然是在耍流氓!
後世英國的工業革命的基礎,就是建立在大英帝國海量的殖民地基礎之上。
沒有殖民地源源不斷的糧食與原料供應,就英倫三島的土地想玩工業革命?羊吃人?
恐怕英格蘭人會和愛爾蘭一樣,餓死大半!
放到如今的漢室,糧食産量就更加重要了。
要知道,曾經漢室連百姓用糧食釀酒都是嚴厲禁絕的。
在某些年月,打擊和懲罰私酒,是地方官府與朝堂的頭号任務!
從這裏就可以窺見到西元前的時代,糧食的重要性!
新豐也就是張越搞出了高産小麥,才有的現在作坊擴大的基礎。
劉進卻是失望的出了一口氣,現在在他眼裏,新豐的作坊,俨然已經成爲了未來的希望。
因爲,無論從那個角度來看,作坊工人的收入與生活水平,都遠勝農民,尤其是貧民!
至少,作坊工人的薪水,足可保證他們可以養活家人,吃飽肚子,甚至還能攢下些餘錢。
張越看着,連忙安慰和鼓勵這位帝國的太孫殿下:“殿下勿憂,待明年宿麥收獲後,新豐工坊就可以再次擴大規模了!”
劉進聽着,終于笑了起來,道:“那便明歲再言!”
…………………………………………
自鴻門至萬年,花了半天時間。
一到萬年境内,特别是靠近萬年縣城,張越和劉進都明顯聞到了空氣中充溢的硝煙氣味。
馳道上每時每刻,都有着滿載糧草與軍械的車馬來來往往。
大批的民夫、刑徒,在軍隊的看押下,一路向北,朝着河西進發。
而有關戰争的聲音,也多了起來。
進入萬年縣城後,官員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丞相府、太仆、少府、光祿勳乃至于大鴻胪的官員,成群結隊的出沒。
扯着大嗓門的将官,到處催促着。
“你們太仆怎麽搞的?定好的挽馬,爲何還不送來?誤了前方戰事,便是太仆卿也未必護得住爾等!”
“少府的粟米與麥豆,什麽時候送到?快點!”
“光祿勳,你們答應補充的郎官,何時可以到位?令居和輪台可都在等着這些郎官補充呢!”
“藥材!藥材!藥材!前線将士正在流血流汗,爾等籌集藥材,何故如此之慢?”
顯然,這些人皆是李廣利派駐在萬年的代表,他們的工作就是不斷的催促有關各方加急調撥物資,并與丞相府對接相關工作,保障前線戰事。
張越看着這一切,心中一動,想起了自己離開長安七八日,沒有怎麽關心河西戰事,不知如今河西那邊局勢如何了?
便掀開車簾,對着一直騎馬在側的田水吩咐道:“田水,汝去打探一下,如今河西戰事如何了?”
“諾!”田水立刻領命而去。
但沒有多久,他就回來了。
與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位老熟人——郭穰。
“鷹揚、太孫殿下!”郭穰氣喘籲籲的來到劉進宮車之前,下馬拜道:“陛下請鷹揚與殿下,馬上回京!”
“怎麽了?”張越立刻問道。
“剛剛得到貳師将軍緊急奏報:輪台失陷!”郭穰叩首道。
“啊!”劉進聞言立刻起身出車。
張越也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怎會如此之快?”
從輪台至長安,一萬餘裏,快馬日夜不休,也要七八天之久。
換而言之,輪台的失陷至少是在八天之前。
差不多是張越與劉進離京的時間,稍微在心裏換算了一下,張越就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了?
這意味着,匈奴人可能隻花了三五天的功夫,就攻陷了輪台!
這簡直完全超出了世人對匈奴人的印象!
要知道,過去匈奴人攻城的技術是相當拙劣的。
哪怕其在全盛時期,多半也是靠着内應才拿下的那些堅城。
而輪台顯然是不可能存在什麽内應的。
換而言之,匈奴人掌握了攻城手段!
便聽郭穰道:“奴婢聽說,貳師将軍奏報天子言:匈奴以堅昆王李陵爲帥,陵使西域諸國工匠作炮車數十具,又以龜茲、尉黎等國數萬人馬輪番攻城,輪台抵抗三日後,三面城牆倒塌,再難爲繼,輪台都尉李晟戰死,校尉任侃等率衆突圍,得脫者,不過兩千,餘者皆陷于城中!”
“李陵!”張越瞪大了眼睛,像聽到神話了一般,但旋即他就低下頭來。
史記之中,太史公曾記錄了李陵不與漢軍爲敵的故事。
然而,漢書之中卻記載了李陵率軍與漢大鴻胪商丘成的大軍對峙,并擊敗後者的記錄。
況且,作爲穿越至這個時代的人,張越清楚,太史公在史記之中,對李陵是多有美化的。
旁的不說,史記之中,李陵兵敗之前,發現自己的軍隊裏有着随軍的軍妓,于是認爲就是這些女人的存在讓自己倒黴,于是全部殺掉的故事,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因爲……
如今的漢軍,是攜帶女眷的!
特别是河西漢軍,都是帶着妻妾的!
河西的移民中,有許多都是奉命前去戍邊的軍人的後代!
而後世出土的漢簡,更是清晰無誤的表明了這些事實——漢軍,特别是邊軍,都是帶着家眷的!
不然,叫一群男人,在遠離家鄉數千裏之外的河西戍邊數年甚至十幾年。
除了基佬誰肯答應?誰又願意答應?
換而言之,李陵殺掉的那些女人,其實是漢軍的女眷。
即使退一萬步,那些女人真的是所謂的軍妓,李陵之前是不可能不知道她們的存在的。
軍隊裏帶着女人,而且是幾百甚至上千的女人,這麽顯眼的群體,李陵是瞎了還是聾了?
故而,其實,李陵的行爲,真的很不男人,完全就是在甩鍋,甚至是在洩憤,将自己的失敗,推給一群什麽都不知道,原本需要他保護的弱女子。
之後的表現,更是印證了這一點——明明說好了,大家一起突圍,不成功就成仁。
更放出了大話:“公止,吾不死,非壯士也!”
感動的其他人稀裏嘩啦,跟着李陵一起拼死突圍。
李陵的副将韓延年更是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與匈奴人戰到力竭而亡。
李陵呢?
單于騎兵之前,忽然就想通了,覺得不值得,很快就翻身下馬投降了單于。
隻是可憐當年跟随他一起突圍的那數十名壯士,以及在浚稽山群山之中,追随在他左右,不離不棄,死在深山與荒野之中的将士們。
想到這裏,張越忍不住歎道:“李少卿啊李少卿,汝祖汝父,一世英名,将因汝而盡喪!”
李陵,失去了最後的洗白機會。
他明目張膽的以匈奴主帥身份,指揮匈奴軍隊,攻陷輪台。
這是太史公再寫十篇感人肺腑的文章也洗白不了的行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