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河西的事情,張越無能爲力。
至少暫時,他沒有辦法幹涉。
隻能是靜靜的旁觀着局勢發展。
而在另一方面,随着有功大将的封賞,漸漸塵埃落定。
将士們,也終于拿到了屬于他們的軍功賞賜。
這些賞賜,主要分爲三種。
一是爵位,本來在秦代的時候,爵位就隻有一種——軍功爵!
哪怕是王族宗室,亦不可能在沒有軍功的時候,得到軍功爵。
但在漢室,因爲太宗以來的變故,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土崩瓦解。
民爵、吏爵并立的新格局出現。
其中,民爵變成了訾産,成爲了黃金銅錢一樣的等價物。
隻要有錢,花個十來萬,就可以讓一個商人、囚徒甚至夷狄,擁有普通人需要奮鬥一輩子才能擁有的爵位,并享受爵位帶來的特權。
大部分的将士,從前的爵位基本都是民爵。
而且,距離吏爵的守門爵位——五大夫都還有一段距離。
一般來說,大部分漢家将士,終其一生,所積攢的軍功,也難以突破這個五大夫的門檻。
這是因爲,漢室的爵位制度,依舊執行着商君當年爲秦庭制度的政策——上嚴下寬!
五大夫以下,特别是從第一級的公士,到第五級的大夫,升起來速度是非常快的。
基本上一個斬首,就可以遷一級。
從一級升到五級,隻需要五個斬首或者捕虜。
但,從第五級大夫開始,向上升爵所需要的斬首軍功,就不再是加法了。
而是變成了乘法。
大夫升官大夫,需要十個以上斬首,官大夫升公大夫是二十,公大夫升公乘需要四十。
而作爲吏爵的守門爵位的第九級五大夫,其所需要的軍功數量,直接翻了五倍,需要兩百級。
之所以出現如此恐怖的增幅,是因爲從五大夫開始,就是大漢帝國的統治階級了。
韓非子曾說過:商君之法也,斬一首者,爵一級也,欲爲官者,五十石之吏……官爵之稱,與斬首之功相稱也!
漢制雖非如此(民爵沒有官做,隻謀己身與己家),但在五大夫開始,依然執行了商君這一政策。
而依照商君的政策,第九級的五大夫,若是申請爲官,起步點直接就是六百石。
而在漢代,六百石的官員,是縣一級的縣尉、縣曹,郡一級的郡主薄、都郵等官員的副手或者重要官署的負責人。
哪怕是在中央,六百石官員,也是權力不小的實權官吏。
因此,漢室自太宗以來,民爵與官爵,便是泾渭分明的階級。
若按照這個制度,絕大部分追随張越遠征的士兵,甚至中下層的軍官,都夠不着五大夫的标準。
斬首兩百級,大部分人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哪怕是那些擔任指揮官的軍候、隊率,甚至很多校尉,一輩子都攢不到這個數字(注1)!
但軍功,不僅僅是斬首!
随軍期至(按時抵達),先登(第一個攻入/登上/進入敵人城市、戰略要地)、捕虜、繳獲、獲期,都是軍功,都可以換算成首級。
此外,因爲漢代民爵、吏爵的脫離。
使得,民爵部分有了操作空間。
可以花錢,來解決一些不足部分。
隻是,當涉及的群體有些大時,就不是單一的人可以搞定的。
所以,張越這些日子,一直帶着部将們,奔走在太常、少府、丞相府和禦史大夫官邸之間。
同時,還花費大量時間,調查、厘清和統計好了,所有有希望争取五大夫爵位的有功将士的名單。
然後就開始安排起來。
經過精密計算後,先花錢幫他們中那些斬首和軍功不足的人盡可能的補充爵位空缺。
然後又和九卿各衙門的有關負責人打嘴炮,盡量争取将軍功争取一個比較高的斬首數字。
統統種種手段,費勁無數心急,花了不少錢買爵。
張越終于爲自己的部下,争取到了最好、最理想的待遇。
僅僅是官爵方面,便有千餘人先後達标!
成功跻身進入帝國統治階級,鷹揚系的正治基礎,從此就夯實了。
除了這些人外,其他将士,張越也想方設法的,爲他們争取到了相對較好的爵位。
不過,這些爵位,用處就不大了。
一般情況下,很多人都會選擇擇機賣掉。
比起這個,他們更關心,朝堂發下來的其他賞賜。
首先就是重中之重的金錢賞賜!
按照慣例,賜錢分爲兩種。
第一就是每一個人,哪怕沒有任何軍功,一路上隻是打個醬油的車夫、馬夫也能拿到的天子賞賜。
這筆賞金的總額爲三萬萬錢。
均分給參與遠征的所有士兵将校。按人頭,平均每人拿到了差不多兩萬錢左右!
之所以如此大方,除了漢軍這次确實大勝,還要歸功于繳獲的黃金與牲畜,價值确實有些多!
然後,就是按照軍功計算的賞錢了。
這筆錢,就不再是以五铢錢的方式發放了。
少府宣布,他們會用半年時間,鑄造四萬餘枚麟趾金,然後依照軍功,發放給有功将士,作爲紀念。
同時,他們還将融化數萬斤銅料,鑄造銅質的麟趾錢,以分發給沒有麟趾金的将士。
最後,就是實物方面的賞賜。
依軍功、爵位不等,參戰将士,将分别獲得土地、牲畜、農具、布帛、鹽鐵、甲胄、武器等方面的賞賜。
而且,是實打實的分配!
自封君以下的有功将士,都将得到與他們戰功所獲爵位相匹配的土地、宅邸。
這就不得了了!
換而言之,随便一個士兵,都可能獲得一百畝的土地和一棟宅邸。
足可成家立業,養家糊口!
軍功再多點,便能拿到耕牛、挽馬,甚至曲轅犁、耧車,乃至于新豐的麥種。
而這是漢代軍隊的傳統了。
隻要打赢了,一切都好說。
上上下下都是雨露均沾。
将軍校尉,封侯拜将,軍中将官,升官發财,光宗耀祖,下層士兵,打破階級壁壘,搖身一變,就能成爲地主豪強,爲子孫打下堅實的物質基礎!
至不濟也可以從佃農家庭,變成自耕農家庭。
就像這一次,随張越出征的長水校尉、護烏恒校尉、飛狐軍,甚至塞下氏族義從、烏恒義從、匈奴義從,人人發大财!
再加上他們之前,從戰利品裏分潤的财富。
如今,軍中随便一個士兵,兜裏都揣着幾萬錢的浮财。
長水校尉的将士們還好,他們之前,一直屯駐在關中,而且,知道這些錢要好好使用。
但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特别是烏恒義從和匈奴義從們,這賞錢剛剛發下來。
他們就徹底的放飛自我了。
而長安城的商賈,更是早就盯上了他們。
在賞錢發下來後的第二天,軍營外圍,就出現了很多商人雇傭的遊俠。
這些遊俠也不做别的事情,隻在軍營外圍蹲守着,見到有人從軍營裏出來,就上前湊近乎,然後趁機安利長安城裏的各種熱鬧之處與妙處。
花街柳巷,自是重點。
其他嵩街裏的鬥雞走狗場,長安九市之中的酒肆、集市也都各有安利。
這些家夥口燦蓮花,說的天花亂墜,聽得飛狐軍、護烏恒校尉的将士們心花怒放,難以自已。
至于烏恒義從與匈奴義從們,更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漢朝爸爸的善意與無微不至的關心。
在五铢錢面前,商人們别說和夷狄禽獸做生意了。
便是與魔鬼做買賣,也不會眨眼間!
于是,花街柳巷的脂粉香,嵩街的鬥雞走狗,長安集市與酒肆的熱鬧喧嘩,撲面而來。
從未見識過這花花世界的漢軍将士,瞬間迷了心竅。
至于匈奴義從和烏恒義從,更是幾乎忘記了自己叫什麽?姓什麽?
要不是每天長安城都要關閉城門,并執行宵禁。
這些家夥恐怕不把兜裏帶出去的最後一個五铢錢花完,也不肯離開。
在這些軍人的帶動下,長安市場經濟,在八月初的那幾天,狂漲不已。
各行各業的老闆都笑的合不攏嘴。
在這幾天,民族大團結,在長安成爲了現實。
匈奴人、烏恒人,再也沒有人貶低和嘲諷。
連帶其他胡人的待遇,也變得好了起來。
當然,治安問題,也由之變得複雜起來,京兆尹、執金吾、衛尉的官兵,一下子就成爲了全城最忙碌的人。
各種打架鬥毆、發酒瘋、盜竊、詐騙案件層出不窮。
有些案件,甚至發展到連官府也難以控制,需要出動全副武裝的軍隊彈壓的地步。
不過,這些事情,從未引發什麽輿論渲染。
因爲,漢室朝臣,早就習慣了。
而且,在世人眼中,這也是大捷之師應得的。
打勝仗的軍隊,不受任何指責!
在這些日子裏,張越一直在家,安心撰寫自己的《操典》。
除此之外,他派人去将家人從南陵接來長安。
爲幼子滿月的儀式做準備。
到得八月初七,從令居而來的信使,将戰争的消息,帶到了長安。
張越旋即被傳召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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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向前回撥十天。
延和二年秋七月二十七,令居外圍的原野上。
月氏人的騎兵,開始聚攏。
稽絲冷着臉,像是被人殺了全家一般,惡狠狠的看着那些,占據在山巒與原野之間的羌人。
而他身後的月氏騎兵們,卻都是滿臉的憤恨。
因爲,他們被告知——漢朝皇帝已經下诏,處死了在長安的所有月氏人。
同時,令居和河西的漢朝官吏,正在抓捕在其境内與軍中的月氏義從們。
這讓他們非常憤怒!
在稽絲等人挑撥下,很快就被組織了起來——當然,不是所有月氏部族,都能被他們忽悠。
河湟月氏部族裏的汧水、澗河、清栾三部,就沒有聽他們的。
甚至,将稽絲等人的使者趕了出去。
故而,稽絲隻組織到了不過七千騎的部隊。
顯然,這點兵力,根本撼動不了,那堅固的令居塞。
甚至,連外圍都無法突破!
故而,哪怕稽絲很惱火,很生氣,卻也不得不硬着頭皮,找到羌人各部的豪酋們,和他們商量協同進攻。
羌人,自是答應。
但,無論封養羌還是牢姐羌、先零羌的豪酋們,都不肯打頭陣。
他們隻願意跟在月氏人身後進攻。
稽絲與他們争論了整整一個上午,也沒有得到什麽好結果。
哪怕他想方設法的企圖分化這三個羌種,效果卻是極爲有限。
甚至被人直接威脅:若貴部不應允,我部則不得不撤退!
理由是,糧草将盡,同時,天氣也開始轉冷了。
他們得回去找吃點和過冬的地方。
至于那些吃的和過冬的地方在那裏?
稽絲自然清楚。
沒辦法,在羌人态度堅定的情況下,稽絲知道,再拖下去,恐怕這些家夥真的會和他們說的一樣,掉轉頭去火并月氏。
所以,他隻好答應了羌人的條件。
并在當天下午,午時過後不久,組織了第一次的對令居外圍烽燧台與堡壘的試探性進攻。
大約八百多月氏騎兵,跨過令居塞前的障礙,向着一座名曰‘三裏隧’的漢軍小型據點發起攻擊。
而駐防當地的漢軍,不過十幾人。
他們在發現月氏騎兵後,果斷的點燃狼煙,然後騎上戰馬,放棄了這座前哨戰,撤回到澗河北岸的邊牆後。
于是,月氏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這座烽燧台。
同時也身體力行的,用實際行動,告訴了漢家——我造反了!
聞知此事,剛剛得到輪台報告,正準備率領輕騎前往玉門的李廣利,立刻就拍案而起,像個孩子終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玩具一般,哈哈大笑起來:“此天助我也!”
李廣利的部将們,更是彈冠相慶,紛紛道:“古人雲,好事成雙,君候方得匈奴入甕之喜訊,又見月氏謀逆之實證,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在他們眼裏,月氏也好,羌人也罷,都已經是他們軍功薄上誇耀的數字,是未來河西建設的勞動力!
李廣利擺擺手,道:“吾将往玉門,主持輪台之戰,此間戰事,還要勞煩範校尉、趙将軍以及諸位!”
“務必,嚴守邊牆,不可讓羌胡越境!”
“諾!”衆将紛紛轟然領命,一個個将胸脯拍的震天響!
在他們看來,羌人和月氏人,簡直是自尋死路!
注:漢代軍官的戰功統計,是計算其統帥所部的總斬首、捕虜、繳獲以及其他項的總和。
但是,其計算方式,非常特殊。
我查了資料後,推測應該是這樣的:其有額定的指标,每次出戰,都需要完成這個指标,達不到指标,就要寫檢讨,甚至受處罰、追究責任,譬如李廣、韓安國,都曾被以‘不盈’追責,隻有超出這個指标的,才算軍官的戰功。
所以漢代的軍官,升遷速度是和其參與戰争的頻率以及指标的多寡挂鈎的。
這也符合商君的設計——底層升得快,高層升的慢,而且隻要一次戰敗,便可能将從前的一切成績與努力全部葬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