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李陵沉吟再三,思慮良久,忽然想到了一個事物,然後他擡起頭來看向先賢憚,認真的說道:“若是有足夠的工匠的話,倒是可以試試……”
“戰國時,列國争鋒,爲了攻陷堅城要塞,各國都曾大量裝備了一種名曰‘炮’的器械……”李陵回憶着自己曾看過的一些古籍描述,道:“炮車者,乃以木爲架,以人力牽引繩索而發其石,可中百步乃至數百步之敵塞,毀其城塞,殺其士兵!”
先賢憚聽着,喜不自勝,道:“果然有如此神器?”
“嗯!”李陵點點頭,他不僅僅知道,還曾看過炮車的實物——長安武庫裏,封存了十餘架巨型炮車,最大的甚至高如小山,安裝有車輪,需要十幾匹馬才能拉動,想要操作它至少需要兩百人!
但其威力,也是遠超想象!
據說,當初秦攻魏趙堅城,曾大規模的動用了這種炮車。
将數斤、數十斤甚至數百斤的石頭,抛射到敵人的城牆、箭樓之上。
也就是這數十年來,漢軍從步兵爲主,向騎兵爲主演化,作戰任務也從攻城拔塞,轉向了野戰殲敵,騎兵運動。
才讓這些曾經在戰場上威名赫赫的大型裝備,隻能躺在武庫裏吃灰。
若能組裝出數十台仿造的炮車,哪怕技術不過關,操作生疏,威力遠遠不如中國的炮車。
但,也足可威脅到輪台守軍,并壓制其守城部隊的火力。
先賢憚卻是已經興奮的要跳起來,他馬上下令:“立刻派人,将龜茲、車師、莎車、精絕等國的工匠,全部給本屠奢集結起來!”
“馬上去辦!越快越好!”
……………………………………
“天子駕臨,群臣恭迎!”伴随着霍光的聲音,天子穿着常服,走了進來。
“臣等恭迎陛下,吾皇萬壽無疆!”群臣立刻起立出列,持芴而拜。
“都起來吧!”天子坐到禦座上,擺手說道:“事态情急,就不要講那些虛禮了!”
涉及軍國之事上,這位陛下素來很急。
所以,他屁股還沒坐穩,就看向丞相劉屈氂,問道:“丞相,朕早前下诏,命高阙軍與五原郡兵馳援河西,如今高阙軍與五原郡兵,是否已經趕到河西了?”
劉屈氂立刻上前拜道:“啓禀陛下:臣三日前已得高阙都尉與五原太守的報告,高阙軍兩千騎并五原左部都尉三千步卒,已然進入張掖待命!”
天子聽着滿意的點點頭。
張掖是河西走廊的中轉樞紐,也是漢軍在河西的應急響應中心,更是控制和掌握整個河西的關鍵!
援軍既然抵達張掖,那麽,李廣利便可以有了一支可以調動的生力軍可以使用。
但河西缺的不僅僅是軍隊!
更重要的還是物資!
“大司農!”天子又看向大司農桑弘羊,問道:“平準署如今,已經将多少糧草與箭矢運到了北地?”
桑弘羊立刻出列答道:“啓奏陛下,臣在半月前,便已經從長安起運粟米二十萬石、麥粉十萬石并箭矢三十萬支、甲胄三千套……”
“五日前,臣又将二十萬石粟麥,十五萬石大豆,從萬年起運,從馳道往回中道轉運!”
天子聽着,卻有些不太滿意,道:“大司農必須保證河西前線大軍,不會缺一粒糧,一支箭,一個五铢錢的賞錢!”
“明白嗎?”他站起身來,盯着桑弘羊。
桑弘羊立刻拜道:“臣明白,臣與大司農上下官吏,向陛下保證,絕不讓前線大軍缺糧少饷!”
“善!”天子點點頭:“大司農請回去吧!”
然後,他就将視線看向了另一側的張越,問道:“鷹楊将軍,若事有緩急,将軍能幾日内率軍趕至河西?”
這句話一出,滿殿的視線,都聚集到了張越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答。
天子的問題,雖然描述的很委婉,但人人皆知,所謂的‘事有緩急’翻譯一下其實就是‘李廣利要是翻車了,鷹楊将軍能多久趕過去擦屁股?’。
不得不說,這個問題,非常刁鑽,而且很招黑。
但,發問的人是天子,就沒有任何人敢質疑了。
就連張越也不敢回避,隻能直接回答:“啓禀陛下,若陛下有诏,臣可以率輕騎日夜兼程趕往河西!”
“三日之内,當可至北地固原……”
剩下的話,自是不用說了,到了固原,就可以率領北地騎士們,馳援河西。
天子聽完,微微颔首,道:“有鷹楊将軍這句話,朕便放心了!”
他走回禦座坐下來,看向群臣,仔細觀察着群臣的神色。
他是故意的!
故意提出這個問題,故意的撕裂鷹楊将軍和貳師将軍之間的關系,甚至毫不掩飾的想要讓鷹楊将軍與貳師将軍對立起來。
作爲君王,他始終清醒的知道——臣子之間,關系決不可太過密切,甚至成爲朋友、知己!
自即位以來至今,這位陛下的操作,素來就是很清晰的——一開始,他挑動魏其候窦嬰與武安侯田蚡争鬥,然後,他又挑動武強候莊青翟與禦史大夫張湯纏鬥,同時,他還是衛霍外戚集團内鬥的最大推手!
四十幾年來,他從未有一天停止過操縱朝臣互鬥!
特别是掌握大權的權臣,或者掌握兵權的大将!
可以這麽說,他願意挑撥、刺激和推動鬥争的人,才算得上大漢帝國真正的權臣或者實力派。
至于那些,他不想去刺激、挑撥的人,一般不是他的寵臣、近臣,就是朝堂上的邊緣人物。
實權九卿、實權大将,就沒有一個能逃得了他的控制的!
這是老劉家祖傳的技能——臣子,隻有互相鬥争,君王的權力,才會至高無上,獨一無二。
不然,大臣們私底下你好我好,都要結義了。
君王豈不是要被他們困在宮廷之内,變成政令不出宮阙的傀儡了?
自太宗至今,三代不衰,運用的爐火純青,甚至已經達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觀察着群臣的反應,天子心中已經樂開花了。
因爲,他明顯的察覺到了,丞相劉屈氂的官吏以及那些平素與劉屈氂或者李廣利交好的大臣、貴族與鷹楊将軍的部将之間,産生了火花。
那些眼中顯露的敵意、不滿、不屑、野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這正中他的下懷!
當貳師系與鷹揚系對立起來後,哪怕日後,鷹揚系崛起,獨霸朝堂,也不用擔心沒有人可以制約了。
僅僅是這樣,還是遠遠不夠的。
随着時間前移,他會根據情況,盡可能的想法設法的給鷹揚系招仇恨。
這樣,便可以保證,哪怕未來鷹揚系的力量膨脹到當年的衛霍時代的巅峰,鷹揚系也依然要聽命于他,服從于他!
更妙的是,到了那個時候,無論是鷹揚系還是其對手,都必須緊緊依靠他這個君王的支持、庇護。
兩邊都得念他的好,都得謝他這位天子‘恩賞不絕’。
當然了,挑撥歸挑撥,國事歸國事。
涉及到軍國大政上,這位陛下還是拎得清。
所以,在這個話題他點到爲止,一筆帶過,旋即将注意力轉向其他地方。
“大鴻胪!”天子再次點名。
“臣在!”商丘成馬上出列待命。
“典屬國,由卿暫時兼任,當此之時,務必确保,典屬國各屬國都尉,服從命令,聽從诏命,不可有誤!”天子吩咐着。
商丘成立刻拜道:“諾!臣謹奉诏!”
在這樣的時刻,典屬國的屬國都尉,确實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物彈壓。
這不止是爲了盡可能的動員戰争潛力,保證戰争勝利,也是爲了确保屬國都尉裏不再出現二五仔!
将這些事情基本吩咐、布置下去。
天子便開始正式的主持本次禦前會議,他揮手道:“諸卿都坐下……”
待得群臣各自落座,他便拍了拍手掌,便有着侍從官,從左右兩側回廊裏走出來,将一本本裝訂起來的小冊子,送到了群臣手裏。
“此乃貳師将軍月前上報的河西戰略與部署奏疏……”天子緩緩的道:“朕與丞相、太仆、衛尉、執金吾、光祿勳都商議過,以爲可行!”
“不過,孫武雲: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呼?”
“今河西有警,賊寇犯禁,卿等都看看,若有什麽意見與問題,可以提出來……”
群臣聽着,紛紛打開了自己面前的小冊子。
其用的是最好的宣紙裝訂而成,由蘭台的尚書郎們親筆抄錄。
不止有着李廣利的報告與奏報内容,還記錄着天子與丞相等人的多次會談、部署、準備。
可以看得出來,這一次,漢室在聞知了西羌、月氏、匈奴聯動後,在國家層面,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不止大司農提前半個月,就從長安武庫、萬年武庫轉運糧草軍械,早在一個月前,隴右的騎兵,就已經通過回中道,去往令居邊牆,向李廣利報道。
除此之外,太仆衙門,更是緊急向河西轉調了戰馬五千匹、馱馬、挽馬三千多匹,以及配套的騎具——包括了馬蹄鐵、馬镫、馬鞍,以及專門開發出來的騎用角弓。
丞相府則是在二十天前,便連同少府、三輔有司,将刑徒、罪犯數千人,押去北地固原,讓他們充當維護與修葺回中道的勞動力,還從少府抽調了數千茂陵工人,作爲道路修葺、維護的工程主力。
關鍵還不是這些事情——真正讓人驚訝的是——在今天以前,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聽說和知道了國家的這些行動。
天子、丞相以及有關官署,在這個時期上做到了絕對保密!
連長安兩千石、列侯都不知道,漢家已然磨刀霍霍,做好了充分的戰争準備,匈奴人、西羌人、月氏人能知道嗎?
隻是想到這一點,無數朝臣,便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丞相劉屈氂等人,更是驕傲的擡起頭來,滿臉驕傲。
因爲,早在河西那邊的情報報告回來以前,他們就已經在爲這場戰争做準備了。
物資上、人員上、資源上,都已經做好。
天子命令一下,丞相府就已經全力運作。
數千名官員,日以繼夜的工作,将數不清的糧草、軍械、兵甲、錢帛,運去前線,并做好沿途的安排、押運、道路疏通、修葺工作。
丞相府的高級官員,直接下到地方的郡縣,甚至進入鄉亭,親自挂帥,親自指揮。
而劉屈氂的親信與心腹,則直接介入相關的九卿有司官邸,進行催促。
在此事上,劉屈氂充分展現了自己的手腕與能力。
更借助他的基層經驗,考慮到了方方面面,哪怕是天子都因此事稱贊過他,還賞賜了他黃金百金,以爲嘉勉。
可以想象,李廣利獲勝後,他這個丞相的地位自也會水漲船高!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劉屈氂卻聽到了一個讓他很不舒服的聲音。
“陛下,臣有言……”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埋頭看着小冊子的那位鷹楊将軍忽然起身:“隻是,臣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這不廢話嗎?”劉屈氂心中暗自腹诽着,但臉上卻不得不裝出一副謙虛的模樣,滿含笑意的看着對方。
天子聞言,呵呵一笑,道:“卿但說無妨!”
張越拿着那本小冊子,出列頓首奏道:“臣鷹楊将軍毅,昧死頓首以奏:臣觀貳師部署,乃是欲以假作漢軍主力,去居延以援令居,誘使匈奴日逐王主力東進輪台,然後我軍主力迅速出塞,與輪台守軍配合,将輪台塞下,尋殲其主力!”
“貳師将軍部署與策略,自是極好……”
這種誘敵深入,然後圍殲的戰法,自古以來,無數名将都用過,效果很好。
也是對匈奴這種龜縮起來的戰法的最佳戰術。
但問題是……
張越擡起頭,看着天子,又看着自信滿滿的群臣們。
心裏面,張越感覺非常不安。
因爲……
從古至今,直至後世,張越從來沒有聽說過,有誰能同時打赢兩場戰争!
哪怕是以簡單粗暴,大力出奇迹的毛子,或者号稱人類燈塔,科技之星的米帝,也不能!
匈奴雖弱,西羌與月氏雖渣。
但獅子博兔,尚且要拼盡全力。
何況這種軍國大事?
李廣利是不是心太急了呢?
當然,這個話,張越不敢直接說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