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全長安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鷹楊将軍張蚩尤有後的事情。
街坊闾裏,随處可以見到在議論這個事情的人。
而在上層,統治階級的高層。
風暴,已然在積蓄能量!并随時準備,撕碎它想撕碎的一切敵人!
“趙敦這個蠹蟲,依仗乃舅爲典屬國,在長安城内爲所欲爲,本官多次規勸,依然屢教不改,仲尼曰: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橫門令吏趙敦,貪贓枉法,陰與商賈通,指使地痞無賴,追打無辜士民,證據确鑿!”
端坐在京兆尹的寶座上,于己衍紅着眼睛,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對着下屬們嘶吼了出來:“立刻緝拿歸案,交由廷尉處置!”
此令一下,所有京兆尹的官吏,都是目瞪口呆!
橫門令吏,不過四百石的守門官吏罷了。
本就是這長安城裏,人所共知的關系戶職位之一。
隻要打點到位,或者關系硬紮,便是豬也能坐上去。
而那趙敦的舅舅,正是當朝典屬國徐争!
典屬國,雖然隻是大鴻胪屬下的一個分支機構,卻是大鴻胪諸署裏戰鬥力最強,權力最大,位置最高,甚至可以不甩大鴻胪本人,自行其是的一個暴力機構!
它是大漢帝國戰争機器的一部分,是統帥天下四夷藩屬義從的最高權力機關!
光是在長城之外,便有着數以萬計的義從騎兵,聽從其指揮。
徐争本人,雖然戰功沒多少,名聲沒多大,在這長安城裏素來不顯山不露水,但誰不知道,典屬國徐争是貳師将軍海西候的鐵杆親信?
哪怕不提貳師将軍,單單就是典屬國這三個字,在往日也能吓得京兆尹上下魂飛魄散!
兩者根本不在一個級别,不是一個等級的官員!
什麽時候,京兆尹敢拿典屬國的親戚開玩笑了?
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于己衍卻已是一意孤行!
他站起身來,看向其他官吏,吼道:“還不快遵守本官之令,去将那貪贓枉法之徒,械送廷尉?”
這才終于有人反應過來,連忙恭身領命:“諾!下官謹遵明府之令!”
其他人也明悟了過來,紛紛起身,恭身稽首。
而在心中,他們知道,這是風暴将來的序幕!
一個典屬國的外甥,隻是那地動前,蛇鼠出洞的預演罷了!
棋盤後面,站着的是真正的大人物!
真正決定帝國國策的大人物!
那巨人一般,淩駕于天下列侯與武将之上的鷹楊将軍、英候張蚩尤!
于己衍則是緩緩起身,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官印,厲聲訓斥:“諸位務必牢記,吾等乃天子臣,非是他人家奴!”
“爲陛下效忠,乃是吾輩唯一使命!”
“貪官污吏,奸猾小人,皆不足懼!”
“爾等要務必時刻牢記這一點,不要害怕,不要退縮,要敢于與惡勢力,與奸猾小人、背主之臣,貪贓枉法之輩做鬥争!”
“京兆伊上下,都要瞪大眼睛,時刻不能放松警惕,對于發現的罪人罪證與貪官污吏殘害百姓,草菅人命的事情,要及時報告!”
“不要因爲這些人是某些人的親戚,便徇私!更不該因爲有些人與某些大人物來往密切,就給他們行方便!”
這些話,落在其他官員耳裏,經過簡單的翻譯後,便被理解爲‘快點搞個大新聞!’‘京兆尹不能落後其他人!’‘升官發财就看這一把的了!’。
于是,所有人士氣頓時max,紛紛恭身稽首,大聲應諾:“明府教誨,下官等牢記在心,夙興夜寐,必不敢忘!”
然後,他們就昂着頭,走出了官衙大門。
每一個人的眼中,都噴着火,仿佛一頭頭饑餓的野獸,看誰都想咬一口!
沒辦法,對于大多數官吏而言,升官之路,漫漫而悠長。
若是按部就班的熬資曆,熬政績,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可能也不過千石之秩。
然而……
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出現一批坐着火箭,直攀雲霄的幸運兒。
這些幸運兒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在某一次大動蕩中,站對了邊,選對了人,于是就跟着那人,踩着無數人的肩膀與屍骨,青雲直上!
于是,趙敦在沒有任何反應的情況下,就被拿下,旋即立刻送去廷尉官邸。
和他一起送到廷尉官邸的還有他這幾年擔任橫門令吏期間,貪污、徇私、枉法的确鑿證據。
相關案牍加起來,竟堆磊了足足十餘尺的竹簡。
廷尉上下,驚歎莫名,目瞪口呆,完全不懂爲什麽搞一個小小的四百石橫門令吏需要這麽大陣仗,準備如此充實?
但,廷尉衙門在九卿有司裏,素來很高冷。
這是從張釋之時代就遺留下來的老毛病了。
當然,這也與漢廷尉的官員組成,基本都是披着儒家皮的法家或者黃老派大臣組成有關。
前者素來秉持‘執法必嚴’的思想,而後者則素來講究‘違法必懲’。
故而,長期以來,廷尉衙門隻要沒有更上層的力量幹涉,其立場與原則還是相當中立和正常的。
故而,接案的廷尉左監,隻是在簡單的核查了一下趙敦的案例後,就直接宣布其有罪,并下令收押。
但他怎麽都想不到,在他下令收押,并宣布趙敦有罪後,不過一個時辰,整個長安便都出現了‘典屬國徐争縱容外甥,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罪證确鑿’的流言。
更可怕的是,流言背後,通常還跟着好幾條徐争本人的傳言。
貪污受賄,這都還是小事情。
關鍵還是爆出來的典屬國與幾位密友之間的親密關系,讓全長安的八卦黨,都是興緻勃勃,甚至神情亢奮!
沒辦法!
這位典屬國的私人作風,實在是太讓人驚訝了。
龍陽之癖也就罷了。
攻受兼備,也無所謂。
畢竟,長安貴族們無聊,閑的蛋疼,就想嘗試一下新花樣。
徐争不是第一個這麽玩的,也不是最後一個這麽玩的。
然而,徐争亵玩男色到了引誘友人家中孩子,甚至拿自己的妻妾去換别人家的**這種事情,就實在是有些無下限了!
一時間,整個長安都在議論典屬國的事情。
在有着典屬國徐争首先‘縱然外甥,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石錘面前,普羅大衆也沒有什麽心理負擔,更不會在乎什麽得罪人不得罪人。
反而,無數正義感爆棚的文人也參與進來,開始明裏暗裏的諷刺、鞭笞後者。
輿論海嘯,瞬間發作。
到得當天下午,典屬國官署門口,便已經被憤怒的百姓用臭雞蛋與爛菜葉砸了個滿堂花。
而,本該負責維持秩序,乃至于彈壓百姓的京兆尹官吏,卻視若無睹。
至于執金吾以及衛尉卿的官兵,幹脆就繞着典屬國走。
沒有人願意碰這個黴頭。
面對壓力,典屬國徐争别無他法,隻好去尋求丞相劉屈氂的幫助。
然而……
當他抵達丞相府時,卻被告知‘丞相今日入宮朝見陛下,典屬國還請擇日再來’。
徐争莫名所以,他知道,劉屈氂肯定是在躲他!
換而言之,他被放棄了!
沒有辦法,徐争隻好立刻回家,然後旋即便上書請辭。
這是他在當下局勢下,最佳的選擇。
不然輿論繼續發酵,隻要傳言之中的事情,任何一個被實錘,他都是有死無生!
大漢天子是絕不可能饒恕一個道德敗壞,名聲惡臭的官員。
更何況,他知道,自己屁股下面絕不止這麽點翔。
講道理,這次對手真的是手下留情了。
沒有去揭他的其他問題,隻盯着他的私德打。
由之,在張越有後的消息,傳入長安城後,典屬國成爲了第一個倒下的李廣利派系的大臣。
而且是實權的典屬國,秩比兩千石的大人物!
消息傳開,全城震驚!
無論是李廣利派系還是其他派系,都被這樣迅猛、果斷的攻擊所詫異。
也讓他們明白,對手真的是有備而來!
于是,無數早已經準備好的預案,紛紛被從箱子裏翻出來。
在長安這個名利場裏,能混到現在,依然不倒的,自然都有幾把刷子。
很多人就是從一次次撕逼中成長或者幸存下來的。
對于該如何反擊、如何自保,當然都有着自己的辦法。
隻是,他們在翻了一圈後,赫然發現,哪怕是造謠,恐怕也無法撼動那個站在背後,如今身在南陵的張蚩尤一分一毫!
因爲,對手是他們黑不動的存在!
一個新豐畝産七石,讓天下文人與百姓,都對張蚩尤充滿好感,甚至寄托了無限希望。
一場空前的遠征大勝,更是進一步擡高和加深了後者的地位。
有關此人的黑料,哪怕是真的,也會被百姓無視,甚至引發無數自來水瘋狂洗地。
将黑的洗成白的!
“現如今,隻有一策,可以與之相持,以等候貳師将軍大勝!”劉屈氂看着他的親信們說道:“那便是共沉淪!”
“若那張鷹揚的部曲,再對吾等下手,吾等便反制其妻小、親朋,深挖其罪行,讓長安與天下人皆知,貳師也罷,鷹揚也好,皆是一丘之貉!”
“如此,輿論便會陷入混亂,給吾等喘息之機,争取到時間!”
這也是劉屈氂放棄徐争的緣故。
放棄徐争,不是不重視典屬國的重要性,實在是徐争沒法救,也救不了,強行要救恐怕要搭上自己與整個派系!
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對手抓住機會,上升到貳師将軍、丞相狼狽爲奸,蠅營狗苟,奸私利以害國的地步。
若被抓到破綻,瞬間變會被人一擊斃命!
混了幾十年的正壇,而且是從基層一路爬到丞相大位上,劉屈氂的正治經驗與手腕,自然相當豐富。
故而,他在簡單的判斷後,就做出了明智抉擇!
當然了,作爲正治人物,劉屈氂素來主張,一切物盡其用!
哪怕徐争現在低頭認輸,滑跪請辭,用鞠躬下台來換取平安。
但劉屈氂卻不會讓他這麽輕易離開!
享受着貳師将軍與他這麽多年福利,吃了那麽多好處,遇到外敵,不思抵抗,直接滑跪?
若讓他全身而退了,那他劉屈氂豈不是吃幹飯長大的?
他微微摩挲一下雙手,對身側一人道:“敬辭兄,您與典屬國素來交好,請您回去後帶一句話給典屬國:昔者,貳師在居延與君曰:長安之事,旦負君手,吾不君,君不可負吾!”
劉屈氂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沉聲道:“請敬辭兄好好問問典屬國:當年之諾,君可還記得?”
後者聞言,整個人都傻了。
因爲劉屈氂的潛台詞其實就是:你特碼吃了勞資這麽多年,用了這麽多年,還有沒有良心?若有,幹淨麻溜的自殺!
通常,在正壇上,被上官或者恩主直接如此質疑和責問的人。
隻有一條路可以走:立刻自殺以謝。
當然了,他也可以頑抗到底,死活都不肯自殺。
不過……
正常人都不會做這種選擇的。
因爲他很快就會發現,有時候能自殺也是一種幸福!
掌握着權力,控制着資源的大人物們,想要捏死一個小人物,方法不要太多了。
更何況是徐争這樣已經名聲臭的不可直視的失敗者!
旁的不說,徐争隻要敢拒絕,明天丞相府的官吏,就會親自登門,責問他擔任典屬國這些年來的失職與枉法之事。
順便,再将他做過的一些足以抄家滅族的罪證拿出來。
然後,丞相便可以搖身一變,成爲主持正義,大義滅親,剛正不阿的當代西門豹。
至于典屬國徐争則将淪爲西門豹治邺的故事裏那些奸猾小人與巫婆神棍的角色。
在天下人的唾棄與辱罵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其家族親朋妻小,更是一個都别想跑!
屆時,其想自殺,都沒有那個可能了。
他會發現自殺是世界上最奢侈的幸福!
所以,名爲‘敬辭’的男子隻好低着頭,畢恭畢敬的道:“諾,下官謹奉命!下官一定‘親自前去’‘好好與典屬國談心’!”
這其實就是保證一定親眼看着徐争寫下遺書,然後當面自殺,确保徐争一定死!
“善!”劉屈氂點點頭,回過頭來,看向其他人,道:“諸君也都各自去準備吧!”
“諾!”衆人齊齊起身,恭身再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