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抹晨光,剛剛落到狼原之上。
蒼茫的号角聲,便響徹了整個大地。
遠方地平線上,數不清的騎兵,氣勢洶洶的撲了過來。
張越站在一座剛剛被建造起來的箭樓上,極目遠眺。
他的視力,在這開闊的草原上,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發揮。
以至于,他能看得清楚,十餘裏外的那些疾馳而來的匈奴騎兵的身影,甚至能看得到他們手中拿着的武器和身上穿着的衣甲的樣子。
“大約有八百到一千人……”張越心裏預估着。
顯然,這隻是一次火力偵查。
是衛律的試探。
這很正常。
兩軍交戰,不是玩星際,框框a就可以了。
尤其是随着漢匈雙方對彼此的了解和熟悉程度的增加。
大規模的戰役,就越發的曠日持久。
李陵兵團孤軍被圍于浚稽山,尚且都抵抗了十餘日。
而漢匈之間的大型會戰,不打個半年,都不好意思稱爲國戰。
不過……
張越很清楚,這次試探結束,匈奴人就會立刻發起狂猛的攻擊。
現在,是考驗烏恒人的承受力與忍耐力的時刻了。
“傳我将令:各部嚴守陣線,遵我号令!”張越舉起手來下令。
“諾!”郭戎立刻領命而去,将張越的命令傳達下去。
同時,獨孤敬與郝連破奴率領的督戰隊,則策馬在陣列之中,監視起各部的行動。
“天使有令:擅自出擊者斬!擅自議論者斬!敢有片語不服者斬!”
“守住陣線,聽從軍令!”
一個個督戰隊的騎兵,舉着明晃晃的刀劍,在各部防禦陣地之間,大聲喊着。
此時,沿着狼原與草原之間的這塊狹長的通道口,烏恒義從們,分成了三個主要防禦陣地。
分别扼守和防禦來自不同方向的攻擊。
因爲沒有地勢可以憑借,故而,在陣地前,人們極盡所有,構築了大量的拒馬,播撒了許多的木、銅、鐵等蒺藜物。
更在陣地前方和側翼縱深數百步内,挖了無數陷阱,設置了數條寬大的陷馬壕。
而在陣地内,一條半人高的用夯土、沙柳與沙礫構築起來的簡易營牆也被建立了起來。
因爲時間太短,這條營牆其實不不算厚,也不算堅固。
但,起碼可以抵禦和阻擋,匈奴騎兵的突襲。
營牆後,則是兩三百名舉着木盾、青銅盾的步兵。
這些步兵身後,則是拿着長槍、長戟、長矛等武器的進攻步兵。
最後,則是一個數百人組成的弓手集群。
這些弓手,所用的弓箭,五花八門。
有烏恒人自己制造的各種角弓、獵弓,也有漢軍提供的制式軍弓,甚至還有着繳獲的呼揭戰弓。
這些弓箭中,唯一值得信賴的是,漢軍的軍弓。
因爲它們是用複合材料制成,然後用魚膠黏合起來的。
威力大、射程遠,唯一的問題是數量太少,不過一百多把。
餘者都是些威力不足,射程太近的短弓。
不過,用來防禦和狙擊沖陣的敵人,卻是已經足夠了。
除了弓箭,這些人身邊還放着許多的近戰兵器。
青銅铤、流星錘、青銅劍、青銅刀,應有盡有。
這是爲了讓這些弓兵,在危急時刻,也可以提刀搏殺。
不求他們能和巅峰時期的唐軍射手們一樣,在敵騎沖到眼前後,就丢下弓弩,嗷嗷的叫着跟着陌刀兵,與來襲的敵人血戰到底。
隻求,在萬一之時,可以稍微遲滞匈奴騎兵的速度。
以讓第二梯隊、第三梯隊的義從接應上來。
遠方的馬蹄聲,漸漸的轟鳴起來。
拿着手裏的一柄長矛,南池草用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後緊張的看着在前方原野上,越來越近的敵人。
他感覺,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水。
心髒更是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此刻,在南池草的眼中,遠方的匈奴騎兵,簡直就是一群兇神惡煞的魔王。
仿佛從地獄之中,爬出來的惡魔。
他們的戰馬的馬蹄,将整個地面,都震得有些動搖。
若在過去,南池草此刻已經丢掉了武器,被吓得屁滾尿流了。
因爲,他的理智與直覺告訴他,若自己直面這些可怕的騎兵,一定會死!
但在現在……
南池草卻緊緊的咬着嘴唇,深深的呼吸着空氣。
他連一步也沒有動,緊緊的貼在前排的盾兵身後,緊張的看着敵人在視線之中,越來越近。
“爲了妻子!”南池草大喝一聲,給自己打氣。
左右同袍,也都跟着喊起來:“爲了妻子!”
整個陣列的士氣和膽氣,都因這大喝而高漲起來。
在這一刻,南池草想起了鶄澤的那些寡婦。
然後,他的胸膛就充滿了勇氣。
他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
連女人是什麽滋味,都未嘗過。
更要命的是,因爲‘父子同廬而居’的傳統,他每天晚上,都能聽到父兄那邊傳來的喘息聲。
這對年輕氣盛的他來說,無異于折磨。
而現在……
偉大的天使,已經下令,隻要立下軍功。
女人、牲畜、錢财,都不是問題。
爲了女人,一個屬于自己的女人,南池草願意舍棄所有。
包括他的性命!
你無法想象,一個單身狗在壓抑二十五年後,所可以爆發出來的能量!
而和南池草一樣的單身狗,現在僅僅是在這條陣線上,就有着數百人。
他們現在和餓鬼一樣饑渴。
遠處,那些兇神惡煞,怪叫着呼嘯而來的匈奴騎兵,此刻甚至不再可怕。
反而變成一個個讓人興奮的事務。
天使已經說了,無論是誰,隻要立下戰功。
女人、牲畜、牧場,都不是問題。
甚至,隻要打赢這一仗,天使就要帶着大家夥去漠北,去搶匈奴人的妻子、孩子和牲畜。
隻是想到這裏,整個陣列的烏恒義從,都低聲吼叫起來。
他們吼叫起來的聲音,甚至不比那些匈奴騎兵的怪叫聲低!
………………………………
屯孤此時卻感覺前所未有的暢快。
風在耳畔呼嘯而過,戰馬馳騁在這原野中。
他的騎兵,緊緊的跟随着他,組成了一個匈奴人最慣常的作戰隊列——像南飛的鴻雁那樣的人字型沖鋒陣型。
這樣的陣型,通常都是匈奴人用于試探和消耗防禦方的時候采用的。
因爲,這樣雁型陣,通常看上去聲勢都很大。
數百騎便可以制造出上千甚至一兩千騎的煙塵。
缺乏經驗的敵人,常常會因此而驚慌失措,然後,早早的用掉了自己寶貴的弓箭與投擲兵器。
除此之外,這樣的陣列,還非常靈活,随時可以撤退,或者視情況進攻。
可惜,直到現在,屯孤都未發現,對方的陣列裏有絲毫慌亂的情況。
更麻煩的是,他的眼睛,看到了那些密密麻麻矗立于陣前的拒馬、壕溝以及密布于其中的絆馬索。
“這些該死的烏恒賤婢,以爲從漢朝人那裏學到幾手防禦,就可以阻擋我,偉大的屯孤的馬蹄前進之路?”屯孤不屑的撇了撇嘴:“若不是丁零王命我不許主動進攻,否則我定叫你們這些賤婢知道,奴隸永遠是奴隸!不要妄想當主人!”
“再前進三百步,到他們陣前走一趟就走,試探試探他們的火力!”屯孤大聲下令。
然後一勒馬首,帶着他的親衛,向前加速。
所有騎兵,都緊随其後。
屯孤更是爲了表現自己的英勇,沖在了第一排。
就像過去百年,匈奴人在草原上,面對東胡人與月氏人做的那樣。
貴族首領,一定是沖在前排的!
因爲,匈奴軍法規定,倘若首領陷落在敵人手裏或者戰死,部下就必須搶回其首級。
而且,隻要有人能搶回戰疫者的屍體,便可以繼承其财富、妻妾。
一直以來,匈奴人靠着這一條軍法,無往不利,戰無不勝。
直到遇到,出塞的漢騎。
大批大批的貴族,像靶子一樣被漢人射殺。
也是從那之後,匈奴貴族才不敢再随意沖鋒在前。
而現在,面對烏恒人,屯孤再次撿起了前輩的傳統。
因爲他相信,天神與先祖,一定會庇佑他。
他更相信,孱弱的烏恒人,是不可能有可以傷害到他的武器或者人。
然而……
當他正春風得意,驕傲萬分的沖鋒的時候。
忽然,幾聲慘叫響起。
屯孤聞聲看去,親眼看到了一個可怕的場景——他的堂弟,同時也是他的副将,屯氏的屯屠當,正痛苦萬分的在地上打滾。
而他的坐騎,比他更加凄慘。
那匹可憐的馬的前蹄,踩中了一個陷阱,然後毫不意外的陷落其中。
從屯孤的角度看過去,他隻看到那個陷阱裏,血流如注,馬兒已經隻能低聲的哀鳴,甚至沒有了掙紮的力氣。
“立刻帶人去将屯屠當拉起來!”屯孤對身旁的一個騎士說道,然後他繼續帶隊,向前沖鋒。
對于匈奴人而言,在戰場上,遇到各種陷阱、絆馬索、陷馬壕、鐵蒺藜,這都是日常。
沒什麽好擔心的。
不過就是有幾個運氣不好的倒黴蛋而已。
完全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内!
所以,盡管,不時有着騎兵不幸踩中陷阱,或者因爲戰馬的脆弱處被鋒利的鐵蒺藜劃破而被甩下戰馬。
但屯孤充耳未聞。
他帶着自己的騎兵,疾馳向前,始終保持着作戰隊列。
同時盡可能的發出聲響,制造聲浪。
隻爲了一件事情——吸引對方的弓手開火。
由此确定其火力密度與弓手數量。
這是至關重要的事情,也是匈奴能否順利突破此地的關鍵。
哪怕是屯孤都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若不能試探出這些烏恒人的遠程火力的數量,就無法找到薄弱處與死角。
若是那樣的話,他們就得拿命來填,用血肉來突破!
……………………………………
站在箭樓上,張越看着前方那滾滾煙塵之中的匈奴騎兵。
“傳本使的将令,命令烏恒弓手在敵騎至陣列前一百步左右開始齊射!”張越扭頭下令。
“啊……”站在身邊候命的郭戎不可思議的看着張越,問道:“侍中公,這會不會太浪費了?”
一百步?
好吧,烏恒人弓箭,根本就射不了這麽遠!
很可能,連皮毛都傷不到對方!
“去傳令吧!”張越揮手道:“舍不得孩子,如何套得住狼?”
現在,匈奴騎兵與烏恒人,根本沒有實際接觸。
彼此對雙方,也沒有一個直觀的認知。
換而言之,在匈奴人看來,或許烏恒人的任何不專業的行爲,都可以得到一個合理解釋。
而張越需要的就是這個!
示敵以弱,驕敵之氣。
隻有這樣,才能增加勝算!
郭戎聽着,連忙一路小跑,前去傳令。
不多時,命令就傳到了前方的弓手列陣之處。
得到命令後,雖然很難理解,但是,數百名烏恒弓手,還是在幾個漢軍軍官的指揮下,統一彎弓搭箭,然後瞄準前方,開始一輪齊射。
嗖嗖嗖!
數百支箭矢,飛上天空,然後,如同蜂群一樣,墜落在陣前數十步的地方。
而這個時候,屯孤的騎兵,甚至還未接近這個距離。
這突如其來的箭雨,吓了屯孤一跳,也吓了前排的烏恒義從們一跳。
“大概五百多弓手!”屯孤估算了一下後,就露出了笑容,然後勒住馬頭,調轉向後,哈哈大笑起來。
他本以爲,此番試探,怎麽着也要損失數十,甚至百餘人。
哪成想,隻用近乎低微的代價,就實現了偵查的目的!
“烏恒賤婢,果然還是和當年一樣!”屯孤笑着,爽快無比:“我們快回去報告丁零王!”
“這些烏恒奴隸,根本不足爲患!”
這麽次的齊射,屯孤這輩子都還是第一次見到。
對他來說,這隻說明了一個問題——他面對的敵人,是一群驚慌失措,兩股戰戰,恐怕都已經被吓得尿褲子的懦夫!
而這樣的懦夫,哪怕是給他們一座堅城,又能堅守幾天?
何況是在這露天原野空曠之地!
屯孤覺得,隻要偉大的匈奴勇士,沖破他們的拒馬、陷馬壕和絆馬索以及牆垣,然後就可以像屠殺羔羊一樣,随心所欲的處置這些家夥。
而那些防禦設施,根本不可能阻擋偉大的匈奴勇士們前進的步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