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手中的青銅铤,奢離帶着自己的親衛,站到了穹廬的前排。
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呼揭貴族,奢離豎起耳朵,聆聽着遠方馬匹的馬蹄聲。
“很奇怪啊……”他皺着眉頭,審視着遠方的濃霧:“敵人好像是繞着我們的營壘,向着兩翼包抄!”
這确實很怪。
因爲,當代騎兵作戰,速度很重要。
甚至,在很大程度上,速度和沖擊力,才是騎兵的殺手锏。
尤其是對進攻方而言,這至關重要。
所以,所有的騎兵戰,都需要找一個高坡,然後借助下坡的加速度來沖擊敵方陣列。
然而……
對面的敵人,現在卻似乎主動放棄了這一優勢,選擇了兩翼包抄。
“難道他們的指揮官腦子壞掉了?”奢離百思不得其解。
出于謹慎,他還是下達了命令:“所有人注意防備兩翼和後側!”
話音剛落,猛然間,他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嗒嗒嗒!
嗒嗒嗒!
像是馬蹄聲,但奢離保證,他從未聽過如此清脆的馬蹄聲。
就好像……
敵人在馬蹄上,裝了金鐵之器?
接着……
篷!
弓弦的震動聲,從遠方響起。
“箭襲!”生死存亡的刹那,奢離尖叫起來,他立刻抓起一個小圓盾,舉在頭頂。
但……
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般反應這樣快。
密集的箭雨,就像雨點一般,迅速的紮進了呼揭的穹廬中。
砰!
強勁的弓矢,帶着巨大的動能,從空中墜下。
而呼揭人在這個時候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們的戰位太密集了。
本來,這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因爲,面對騎兵沖陣,防禦方必須組成密集的陣列,進行狙擊。
而呼揭人更習慣了,在敵騎沖來時,将他們從馬上拉下來,按在地上暴揍。
這是他們的傳統。
但在現在……
遊戲規則改變了。
于是,他們立刻就吃了一個巨大的虧。
起碼有五十多人,在這輪箭雨中應聲倒地。
雖然大多數人中箭的部位,都隻是手臂和腹背,并不是很緻命。
不過……
也有倒黴蛋,被強勁的箭矢,直接命中了頭部,利箭穿透了頭骨,鮮血立刻就流淌出來。
奢離甚至親眼看到了,自己的一個親兵,被一支強勁的利箭,直接紮了一個對穿。
更要命的是……
嗒嗒嗒!
嗒嗒嗒!
穹廬之外,那清脆的馬蹄聲,依然在密集的響起。
奢離聽得分明,在自己的穹廬外,至少有一百騎,在重新整隊。
然後……
篷!
弓弦聲再次響起。
箭雨如期而至。
這一次,敵人的箭雨更緻命了。
“熄滅火把!”舉着手裏的小圓盾,奢離大聲下令,同時将手裏的火把,直接按在地上熄滅。
他馬上就反應過來了。
敵人,他的敵人,能在馬上開弓!
而且是在運動中開弓!
他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爲什麽自己的敵人,可以在高速運動的馬背上開弓了。
這一技術,不是素來隻有最強大的騎士才能掌握的技能嗎?
整個匈奴,擁有這樣的技術的人,加起來也不過兩百來人。
每一個人都是各大部族的射雕者,擁有着僅次于部族宗種的地位,是一族的最強者。
而現在,在這濃霧裏,居然有上百個射雕者?
漢朝人将他們最精銳的神射手都派來了不成?
更何況,哪怕是匈奴的射雕者,也未必能在馬上如此迅速的開弓。
奢離感覺自己要瘋掉了。
但他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思考這個問題了。
他高喊着:“不想死的,随我上馬!”
現在,必須主動出擊。
不然,留在這,就是等死!
不得不說,呼揭人的瘋狂,在這時産生了巨大的凝聚力。
随着奢離的命令,兩百多名精銳的呼揭騎兵,立刻就拽住戰馬,然後翻身而上,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但,就在這時,箭雨再度來襲。
十幾個剛剛上馬的騎兵,立刻就被命中,慘叫着摔下馬匹。
其他人卻趁着這個機會,立刻向着奢離靠攏!
“出擊!出擊!出擊!”奢離急促的下令。
現在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想辦法靠近那些古怪的騎兵,與之肉搏。
他有這個自信!
論近戰,呼揭騎兵不懼任何人。
哪怕是漢朝最精銳的長戟重步兵方陣,呼揭人也曾勇敢的沖擊。
手中的流星錘與青銅铤就是他們最值得信賴的夥伴!
………………………………
策馬而走,張越審視着過去這一刻鍾中的戰果。
還不錯。
連續三輪箭襲,至少重創或消滅了超過一百的敵人。
當然,這是建立在騎射這種戰術,第一次應用,敵人根本不知道如何防禦和應對之上的。
任何新戰術,一旦出現,總是能産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所以三輪箭襲,殺死或者殺傷一百人,并不誇張。
張越甚至還覺得,可能情況要更好一些。
不過……
“反應還真快!”聽着百步外的穹廬中的聲響,張越知道,敵人在狗急跳牆了。
“想反沖鋒?”張越笑了,他對着左右下令:“後撤!”
然後他第一個調轉馬頭,向後而走。
這個時候,金日磾所贈的這具魚鱗甲就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濃霧中,漢騎們看到張越後撤,立刻紛紛跟上,然後,迅速的聚集在他左右。
“侍中公!”郭戎興奮的拿着角弓,策馬來到張越身邊:“這種騎射的戰法,真是太爽了!”
“這算什麽?”張越輕笑着,回頭看向那遠處的呼揭穹廬,聽着穹廬内響起來的馬蹄聲,對郭戎道:“我們來玩一個遊戲……”
“這個遊戲的名字叫做……”張越咧嘴輕笑:“回馬射!”
後世,如日中天的蒙古帝國,最強大,最爲人所知的戰術,莫過于曼古歹。
其實就是回馬射。
而在兩千年後,這一戰術在電子競技中發揚光大,名爲風筝。
甚至還有微操精妙之人,發明了秦王繞柱走的絕妙操作。
繞樹林,一度成爲了無數人競相學習、模仿的操作。
當然,作爲穿越者,張越其實知道,哪怕是蒙古騎兵,所謂的曼古歹,也隻是他們戰鬥中的調劑品。
蒙古騎兵,在對陣他的所有敵人時,都從未将回馬射視爲決戰、破敵的絕招。
而是一種類似于鹽和醬油一樣的調劑品。
蒙古騎兵的輝煌,在事實上,是建立在其優秀的組織以及精湛的戰術安排與精良的裝備上。
就像打破襄陽城的,從來不是蒙古騎兵的騎射,而是回回炮。
滅亡花剌子模的,也不是蒙古騎兵的長弓,而是他們的各種投石機與攻城器械。
當然,射術精湛與訓練有素,同樣是他們獲勝的關鍵。
不過,這并不妨礙,張越學習一下。
………………………………
奢離帶着他的騎兵,迅猛的沖出穹廬。
然後,他看到的,卻隻有一片濃霧。
以及,在濃霧中傳來的馬蹄聲。
嗒嗒嗒!
嗒嗒嗒!
就像催命符。
“這些懦夫!”奢離憤怒的大吼着。
然而,回應的卻是一陣弓弦響動之聲。
砰砰砰!
箭雨過後,至少二十多人,中箭落馬。
這并非漢騎射術精湛,而是這些呼揭人,用了他們慣用的戰術。
他們彼此靠的太近了!
若是白天,這樣的陣型,肯定會淪爲漢騎的靶子。
損失的人數,也不會隻有這麽一點。
“沖上去,抓到他們!”奢離大吼起來。
怒火與戰意,充斥着他的大腦,讓他失去了冷靜。
他現在隻想追上那些該死的騎兵,用手裏的青銅流星錘,砸爛他們的腦袋!
于是,所有的呼揭騎兵,迅速的夾緊馬腹,拼命的加快催促戰馬加速。
然而……
他們的敵人,卻根本不與他們接觸,隻是不斷的後撤,拉開距離。
然後,忽然回身,來一次短促的齊射。
半個時辰後,奢離就已經氣喘籲籲。
他胯下的戰馬,也同樣筋疲力盡。
直到此時,他才終于冷靜下來。
回首一看,他帶來的騎兵,已經少的可憐了。
最多不過六七十騎,而且,人馬俱疲。
反觀他的敵人,卻始終連袖子都沒有碰到。
更要命的是……
後方的穹廬内,已經燃起了火焰。
還傳來了喊殺聲。
顯然,那些最開始向兩翼包抄的騎兵,趁着他出擊,正在肆意的蹂躏着留守的呼揭騎兵。
奢離咬緊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明白,自己落入了一個可怕的陷阱中。
現在,他和他的部衆,已經萬劫不複了。
而就在此時,奢離看到了遠方的濃霧,忽然散去。
上百騎出現在了他眼前。
那些騎兵中,一個穿着顯眼的黃金甲,看上去年輕無比的漢人,正将他手中的弓拉滿。
“勇士們!”奢離高舉起自己手裏的流星錘:“偉大的黑神與白神,正在看着我們!”
說着,他就要策馬而出。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部下的勇氣。
下一秒,那些平時看似瘋狂,看似勇敢的呼揭人,在死亡面前,忽然翻身下馬,全部跪到了地上。
奢離這才想了起來。
呼揭,并非一直勇敢,也并非不懼死亡。
他們的祖先,就曾經被匈奴的老上單于征服。
在其馬蹄面前,卑躬屈膝。
他歎了口氣,正要放下手裏的武器。
然而在對面,那些騎兵卻仿佛沒有看到這個情況。
他們拉滿了弓,然後瞄準。
不過三十步的距離,而且還是射擊固定靶,這對射手而言,哪怕是在黑暗中,也是很輕松的事情。
篷!篷!篷!
箭雨瞬息而至。
奢離被幾支利箭,直接從馬上射下。
“爲什麽?”他掙紮着,在地上爬行着。
“我都明明放下武器了!”他大聲嘟囔着,卻發現隻能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咿咿呀呀的聲音。
而前方的騎兵,卻已經緩緩策馬走到他身邊。
一個騎手發現了他。
“一個還沒死的呼揭人!”他興奮的跳下馬來,從腰間抽出長劍,美滋滋的上前,一腳踩住了奢離的身體,然後,毫不猶豫的揮起了劍,割下了奢離的首級。
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奢離仿佛聽到,那個人雀躍的聲音:“居然還是一個貴族!這下子發達了!”
直到此時,奢離才忽然想了起來。
他……
也從未對棄械投降的人手軟過。
就在昨天,他親手将兩個在他面前磕頭求饒的烏恒人砍死在穹廬中,那兩個可憐人的首級,至今都還被他腌制在自己的穹廬内。
張越策馬而走,讓人點起火把,照亮眼前的戰場。
“将所有首級,全部割取,全部點驗清楚!”他隻是簡單的下令,然後就看向了遠方的另一個戰場。
“一千騎圍毆區區兩三百殘兵敗将,應該不會出問題吧?”張越心想着。
然後,他就帶着人,向着十餘裏外,正在厮殺的戰場而去。
等到靠近時,張越才放下心來。
事實證明,烏恒人痛打落水狗,還是很合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