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降臨,張府徹底變成了一個爲了宴會而存在的宅邸。
一個個下人、侍女往來于回廊中。
一個個廚師在後院廚房忙碌着。
數十名歌姬,在後院的廂房中,做着準備。
數十件樂器,也從楊府搬來,放置在張府客廳後的屏風,十幾位樂師已經就緒。
而楊孫氏,則像女主人一般,居中指揮、協調着一切。
所有事情,在她的指揮下,井然有序。
張越見着,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這次宴會,讓他學到了很多東西。
更是讓他明白,漢家貴族宴會,究竟有多麽費錢!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那些歌姬、樂師和廚子,便是張越賣了自己,大約都湊不齊養活他們的錢……
“居長安,大不易啊!”張越不禁感歎。
同時他也很好奇,那幾個喜歡隔三差五就舉辦宴會,而且一次就邀請數十上百勳貴大臣的家族,是如何承受得了這樣的代價的?
怕是,這些所謂的宴會,隻是一個幌子吧。
内心這樣想着,張越就帶着人,到了門口,準備迎接賓客。
剛剛入夜,第一位客人,就已經乘車而來。
“侍中公……”于己衍遠遠的就從馬車上走下來,帶着幾個捧着禮盒的家臣,來到張越面前,恭身拜道:“下官聞說侍中将要遠行,特來爲侍中公踐行,願侍中旗開得勝,大展宏圖!”
“多謝于公!”張越上前扶起于己衍,道:“還請于公入内……”
于己衍再拜,道:“區區薄禮,謹爲侍中踐行……”
家臣們就捧着禮盒,送到了張越身後的下人手中。
張越見着,連忙笑道:“于公費心了……”
卻是毫不客氣的收下了對方的禮物。
于己衍見了歡天喜地,跟過年一樣開心,哼着小曲,帶着家臣,在田苗引領下,進了張府。
張越看着于己衍的背影,心裏面已經是有了計較。
明日陛辭,或許可以在君前給他說幾句好話。
至少,先穩住于己衍的京兆尹之位,待自己回京,再做其他打算!
于己衍之後,來的客人,卻是有些意外。
“侍中安好……”光祿勳韓說從馬車上走下來,臉色有些古闆,看上去皮笑肉不笑的,讓張越看着有些發瘆。
不知道韓說是吃錯了什麽藥?
按說,這位光祿勳是長安城裏出了名的笑面虎。
當面一套,背後一刀,說的就是他了。
便是給他戴了原諒帽,他也不該是這樣啊?
倒是,跟着韓說來的兩個小年輕,見着張越,立刻就滿眼放光,上前拜道:“韓文、韓興,拜見侍中公,願明公公侯萬代!”
說着,兩兄弟就一使眼色,便有家臣獻上兩個禮盒。
其中一個,格外惹人注意。
因爲,那是一個銅匣。
漢家器物,以銅爲匣,非常罕見!
因爲,銅是很寶貴的。
除了黃金,銅就是最堅挺的金屬。
甚至,某些成色好的黃銅,還可以用來制造僞金。
“此乃舍妹爲侍中準備的禮物……”韓興湊上來,獻寶一樣的介紹着那個銅匣:“上次蒙侍中不棄,親爲出手,舍妹感激非常,故而命我兄弟,帶來此禮,萬望侍中珍重……”
張越聽着,感覺有些怪。
按說,上次自己是幫了忙,對方送禮感謝也是應該。
隻是……
珍重是什麽鬼?
搞得好像我成了負心漢一樣?
張越撓撓頭,但還是收了下來,道:“爲我多謝細君美意!”
韓興立刻高興的頓首拜道:“侍中謝意,小子一定轉告舍妹……”
一旁的韓說,臉色更黑了。
哼哧一聲,道:“張侍中,還請自愛……”
張越楞了,自愛什麽?
隻是礙于情面,不好當面問,便呵呵笑了笑,道:“光祿勳教誨,在下必定謹記在心……”
“哼!”韓說一揮袖子,便踏步向前,不想再與這個家夥多說了。
韓文、韓興見狀,連忙對張越告罪拜道:“家父近來多有抑郁,還望侍中見諒……”
抑郁?
張越不是很了解,也不覺得韓說像是會得抑郁的樣子。
隻是,這門面還是要的。
所以點點頭,道:“無妨,兩位公子,請吧!”
将韓說父子,送入府中後,沒過多久,前方便有着一大隊馬車,轟隆而來。
張越趕緊迎上前去。
卻是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暴勝之、張安世等人聯袂而至。
這些就都是張越的‘好朋友’了。
“承蒙諸位兄長不棄,小弟深感榮幸……”張越笑着恭身拜道。
“賢弟客氣了……”衆人上前,還了一禮,金日磾就走上前來,對張越道:“賢弟此番爲國事遠行,吾等沒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深感慚愧,故而,準備了些薄禮,還請賢弟萬勿推辭……”
說着,十幾個家臣,就從他們身後走出來,人人都捧着大大小小的禮盒。
甚至還有人擡來了一個大箱子。
金日磾上前打開,露出裝在裏面的東西,卻是一套漢家頂級的魚鱗甲和一件鐵胄。
而且和一般的将官所穿的魚鱗甲不同。
這套甲胄,在葉片之間,鑲嵌了金片。
這就有些太奢侈了!
而且,太顯眼了。
不過……
張越很喜歡!
其實,天子也賜給了他三套甲胄。
隻是都是些标準的将官用甲胄,不似這副,穿在身上,能讓所有人都知道,甲胄的主人是誰?
此行,還真的需要這樣一套的甲胄!
張越于是,受寵若驚的謝道:“兄長美意,小子無以爲報!”
金日磾聽着,笑了起來,道:“賢弟喜歡就好!”
霍光等人,也都是一臉笑意。
他們與張越之間的關系,現在已經差不多是政治盟友了。
如今,張越正式踏上征途,對他們來說,更是絕好的消息。
因爲這表明,張越從此不會和他們競争了。
這偌大的朝堂,也終于有了他們施展的空間。
不然,若張越留在長安的話……
就像上次議論治河,所有的事情,都會被這個能幹而且得寵的賢弟給搶了!
這可真的不好受!
令人收下各位大兄的禮物,張越又親自将兄長們,送入府邸,交代田苗好生伺候,才回來繼續迎賓。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一個個賓客,紛至沓來。
基本都是長安九卿、列侯一流。
當然,也有宮廷宦官,派人送來禮物。
就連衛皇後都派人送來了五百金,這也是慣例了,每逢大将出征,皇後都會派人送來賞賜。
隻不過,張越得到的禮金有些多。
甚至可以比拟當初霍去病出征時所獲的賞賜了。
張越自然是誠惶誠恐,感謝了一番。
當夜幕徹底降下,星星閃耀之時。
丞相劉屈氂,終于姗姗來遲。
他幾乎就像掐着表一樣,在時限到來之前,來到了張府。
“侍中……”劉屈氂走下馬車,來到張越面前,對張越微微颔首,然後道:“幕南之事,就拜托侍中了!”
張越一看,連忙拜道:“丞相囑托,敢不銘記?”
卻是差不多明白了,劉屈氂不會入府。
這也正常,他是丞相!
自莊青翟後,漢家權力最大的丞相!
矢志要與公孫弘比肩的丞相,自然要端架子,擺譜。
而且……
他的姻親是李廣利,注定不太可能會和張越有什麽親密關系或者密切聯系。
講真,劉屈氂不給張越下絆子,張越就已經非常感激了。
劉屈氂卻是做足了功夫,對張越拜道:“吾本欲今夜與君不醉不歸,奈何丞相府瑣事纏身,就不打擾侍中了……”
張越連忙拜道:“丞相能來,已經是看得起鄙人了……”
“嗯……”劉屈氂看着張越,忽然說道:“其實,海西候很欣賞侍中呢……”
“貳師将軍,鄙人素來敬重!”張越答道:“國事艱難,君知,我知,将軍亦知!”
自太初迄今,若無李廣利,坐鎮居延,與匈奴對峙。
情況恐怕會很糟糕!
因爲,這十餘年來,漢家将官陷入了青黃不接之中。
新生代,遠未成長起來。
而老一代的名将,則都已經凋零。
從大宛戰争,至天山會戰、餘吾水會戰以及其他大小戰争,李廣利雖然表現的沒有衛青霍去病那麽耀眼。
但平心而論,也能稱得上一聲優秀了。
數十萬人的大兵團決戰,能指揮有度,進退有方。
勝不冒進,敗不潰退,并在公孫賀父子把馬政搞得一塌糊塗,漢家騎兵嚴重缺馬的這些歲月裏,始終保持對匈奴的壓力和戰略進攻能力。
講真,若不是衛青霍去病,珠玉在前。
李廣利怕是早已經名動天下了。
然而……
衛青、霍去病的光芒,遮蓋了一切。
人們根本不想去考慮其他問題,隻會想‘大将軍、大司馬若在,匈奴人安敢猖狂?’。
可是整個中國曆史上,幾個人能比肩衛青霍去病呢?
不過是陳慶之、劉寄奴、李衛公、嶽武穆等聊聊數人而已。
所以,張越現在也感覺很有壓力。
衛青霍去病珠玉在前,他隻要表現的稍有遜色,恐怕就會被人以爲是水貨,看做廢物。
說不定,今日李廣利承受的攻仵、壓力與議論,就全要到他身上來了。
劉屈氂看着張越,沉默良久之後,道:“侍中且自行吧……”
這句話一語雙關,張越懂,劉屈氂也知道張越懂。
所以,他隻是微微拱手,再拜道:“吾便告辭了!”
“丞相慢走……”張越長身再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