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會,隻是常朝。
故而,與會大臣不多。
隻是三公九卿、部分在京列侯、将軍與會。
不過,讨論的事情,卻相當具體。
有司的日常彙報、三輔各縣的大體情況,以及北軍、關中郡兵的安排。
幾乎都有涉及,隻是太瑣碎了。
聽得張越昏昏欲睡,有種回到後世的辦公會議的感覺。
因爲,這些事情,都有制度和規矩可依。
朝臣們也早就安排好了具體措施,甚至部署了執行方案。
之所以拿來在朝堂上說,隻是爲了刷存在感,免得天子以爲他們沒做事。
這也是官僚的痼弊,古今中外,向來如此。
不過天子卻聽得津津有味,甚至興緻勃勃,精神抖索。
這就讓張越非常佩服了。
概因,權力來源于對細節的掌握。
如今不是後世信息大爆炸的網絡社會。
對于宅在皇宮,一年未必能出現溜達幾次的皇帝來說,他最有效獲取信息的途徑,就是來自天下郡國官員的奏報。
主要是州郡刺史的密報、派出去采風的使者的報告,以及朝堂上大臣的彙報。
對一般人來說,可能索然無味,甚至毫無價值的很多東西,對君王而言,卻是幫助他了解天下和世界的途徑。
穿越前,張越曾看過一個新聞,講得是4V的故宮博物館,放出了大量滿清時期皇帝與各地包衣、奴才們之間的奏疏往來。
多數奏疏,在很多人看來,是垃圾信息。
講的也都是些過時、無用的事情。
但滿清皇帝們,卻堅持批複。
這讓很多吃瓜群衆,紛紛笑話,帶起了一波節奏。
直到有史學研究大拿,将這些垃圾奏疏的報告人以及他們與皇帝之間的關系坦露出來。
大家才知道,這些垃圾奏疏,隻是表面,沉澱在其下的是,君王爲了集權而做出的制度設計。
正是靠着閱讀這些記錄了各地瑣碎事務的所謂垃圾奏疏,滿清君王由是得以在北京知道廣州下雨,而且下了好幾天,彎彎有芒果,味道還不錯,杭州那裏米價又漲跌幾文錢,某地出現了叛亂,領頭的人是誰?
當這些信息彙總到一起,滿清的統治階級就掌握到了國家的第一手訊息。
如今,漢室沒有我大清那麽好的包衣奴才可用,能夠了解天下事務的渠道不多。
這朝政彙報,就成爲了重中之重。
一個合格的君王,必須學會掌握,如何在海量的信息中,尋找到有用的東西,作爲自己決策的參考。
這也是爲何,在中國,欺君是重罪的緣故。
概因,隐瞞信息,欺騙君王,可能會導緻國策出現重大纰漏。
也因此,勤政成爲了人們評判封建帝王執政能力與水平的标杆——連勤政都做不到的皇帝,你能指望他能做出什麽真正有效的決策?
怕不是得被人騙成豬頭!
典型的例子,就是唐玄宗李隆基!
天寶一膨脹,沉迷溫柔鄉,于是就因爲信息不對稱,而被安祿山給攆去了蜀地。
坑了自己還不要緊,連累子孫,才是真的悲催!
想那唐憲宗、唐武宗、唐宣宗,随便放之後任何王朝,都足可制霸一世,無敵當代。
結果卻因爲李隆基之故,隻好一輩子把力氣用在爬出藩鎮割據的大坑裏。
别人是坑爹,李隆基是坑兒坑孫。
内心想着這些事情,張越就不由得爲劉進默哀兩聲。
劉進矢志要與其父祖比肩……
這确實是一個很好的理想。
隻是,等他登基,面對這君王的現狀,他能堅持幾年呢?
心中胡思亂想之時,就聽得天子起身道:“朕昨夜接得大鴻胪急奏……建節使,侍中任立政于烏恒榷市遇刺……如今生死不明……”
“卿等都說說看,此事,朕該如何決斷?”
張越立刻打起精神,臨襟正坐,兩隻眼睛,在與會大臣們身上掃來掃去。
就見大鴻胪戴仁,起身出列,奏道:“臣大鴻胪仁,昧死以奏陛下:侍中任立政,身負欽命,使于烏恒,今其遇刺,臣愚以爲烏恒諸部君長,難辭其罪!”
“陛下宜當遣将軍,分列侯,統大軍,問罪于彼!”
這話真的是殺氣騰騰,就差沒有說,假如陛下不這樣做的話,我漢家就要顔面掃地,臣恐怕将來夷狄會輕中國。
這也是大鴻胪的本性了。
漢之大鴻胪,寫作大鴻胪,讀作戰争部。
名義上是管外交的,實際上卻是拼命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的主。
早在元光之前,大鴻胪就是鐵杆的主戰派,鷹派的大本營。
曆代大鴻胪的座右銘都是:不要慫,就是幹!
馬邑之謀,就是大行(大鴻胪)王恢搞出來的。
至于爲何如此?
你仔細看看大鴻胪的職責和權力範圍,就大概可以明白了。
大鴻胪掌諸侯蠻夷及朝觐禮儀。
所以呢,它不是後世理解的外交部,而是一個獨屬于朝貢體系的中央帝國的機構。
其負責的領域就是歸義蠻夷、屬國、附庸。
其權力大小,與歸義蠻夷、屬國和附庸的多寡直接挂鈎。
譬如,太宗和先帝時,大鴻胪就隻能管管諸侯王和宗室諸侯的朝觐,以及朝會禮儀。
名爲九卿,實爲廢物。
但現在呢?
如今的大鴻胪,僅僅是屬國都尉麾下,就編有五支常備野戰力量。
更擁有管轄從居延至九原的數千裏草原上的所有歸義、内附和附庸屬國部族的權力。
其權柄在九卿之中,僅次于大司農、光祿勳、執金吾。
其雇員,更是在三十年内,翻了十倍不止。
如今,下轄十署五丞,六百石以上文武官員數百。
大鴻胪跺跺腳,從交趾叢林到塞北草原,都要來一次地震。
這樣的大鴻胪能不好戰嗎?
即使坐在大鴻胪位置上的是鴿派的古文儒生,怕也會被下面的人推着走向戰争。
更何況,迄今爲止,所有漢家的大鴻胪,都是軍伍出生。
戴仁更是從将軍轉職而來的——他曾擔任過居延校尉、九原将軍、屬國都尉等要職。
戴仁這一叫嚣,立刻就引發了将軍列侯們的一緻贊同,紛紛出列拜道:“臣等附議!必以雷霆,而威烏恒!”
這是漢家朝堂上的日常。
無論在什麽問題上,将軍列侯們,都隻有一個聲音——打!
不打不是人!
概因,利益相關!
軍人天生追求和向往戰争,追求戰争。
這是他們的本職,他們的使命與義務。
若軍人都主和了,朝堂上還有什麽人來主戰?
張越看着是毫無意外,也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因爲,在後世,人類燈塔的軍方也是如此。
遇到問題,别人問他怎麽解決?
當然是送民豬自由喽。
不然,你還指望他們主持正義,主持和平不成?
所以……
壓力一下子就到了丞相劉屈氂身上。
到了朝廷上的文官集團身上。
假如連他們都支持戰争的話,那麽,戰争必将到來!
因爲,天子不可能否決文武的一緻意見。
隻是……
劉屈氂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大司農桑弘羊和守少府公孫遺,見這兩位掌管漢家财政的同僚,都是低頭眼觀鼻,鼻觀心。
劉屈氂就暗罵了一聲:“一群狐狸!”
但他是丞相!
而且是實權丞相,不是石慶、公孫賀那種擺設。
沒有辦法,他隻好硬着頭皮出列拜道:“陛下,臣以爲不可!”
“如今春耕在即,國家不宜興兵動武,且夫去歲關中大旱,太原倉軍糧奉命入關赈災,今其存糧已不足百萬石……”
“此外,家上南下,奉诏督辦治河之事,所需耗費甚大,國庫無力在此時抽出錢糧……”
劉屈氂說的自然都是實話。
聽着他的話,戴仁和将軍們,沒有半分沮喪和不滿。
因爲,其實他們也隻是想試試而已。
反正,試試又不要錢,萬一天子同意了呢?
那不就是賺到了?
雖然說,他們都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不然,去年天子就已經批準了李廣利的那幾個作戰計劃,現在朝堂上應該談論的内容,就該是如何與匈奴單于會獵于天山之南的事情了。
如今,他們鼓噪和宣揚戰争,目的也隻是爲了造勢。
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嘛。
所以,戴仁立刻就道:“陛下,臣以爲丞相所言非也!漢使,天子使也!持節出使,如天子親臨,若使者在外,爲人殺戮,而朝堂不能有所回應,夷狄恐怕将以爲中國無人也!”
“雖然丞相所言,不無道理,然則臣以爲,漢家威嚴,決不可輕侮!”
這就是在給張越造勢了,讓張越聽着,非常滿意。
劉屈氂聽着,卻是不知此事,立刻回道:“大鴻胪所言差矣,且不說如今使者遇刺之事,事實未清,不宜早下定論,且夫,烏恒諸部,本爲漢藩,輕易刀兵相見,恐怕是親者痛,仇者快!”
劉屈氂看向天子,深深俯首,拜道:“臣愚見,當遣使持節,往烏恒厘清真相,再做決定!”
天子聽着,卻是滿臉古怪。
昨夜張子重毛遂自薦,請纓出使,鎮撫烏恒,這個事情好像沒幾個人知道吧?
最起碼,劉屈氂不清楚吧?
這難道是天意?
天子感覺糊塗了。
今天有點私事出門了~~~~所以更新晚了點~抱歉,明天三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