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辭出宮之時,已經差不多臨近日暮時分了。
這也正常,冬日的白晝,每天都在縮短。
故而,剛到家中,天色就黯淡下來,北風呼嘯在戚裏的巷子裏,發出悲戚的嗚咽聲。
“主公……”張越剛進家門,田禾就迎上來,爲他解下外套,笑着道:“您可回來,新豐的工坊令吏,今日遞了拜帖,說是有事求見,隻是您不在家中,令吏才告辭而回……”
“丁緩?”張越聞言一楞,立刻問道:“丁令吏何事?”
“據說是主公曾經囑托其營造的一件物事有了眉目……”田禾輕聲道。
張越聞言,臉上立刻露出喜色。
離開新豐前,張越交給了丁緩一個任務。
便是要制造一具蜂窩煤鐵模。
在後世八九十年代,甚至新世紀,廣大農村甚至城市,都廣泛的用蜂窩煤來取暖做飯。
這是一種簡單易用,易于使用,也易于制作的燃料來源。
而用于制作蜂窩煤的鐵模,則是張越瞄準和盯上的新豐産業升級關鍵一環!
因爲,這玩意雖然技術含量不高,但卻涉及冶鐵、鍛造和生産等方方面面。
最緊要的是——隻要研究出來,其需求量近乎是無限大的!
旁的不說,單單是長安城,每年需求量就可能在五千件以上。
一個鐵模,最少應該重十斤(漢斤),利潤至少在三倍以上!
最最重要的是,若蜂窩煤被廣泛推廣開來,以中國的煤炭儲量和分布,足可迅速取代舊有的柴禾燃料!
對于保持水土,穩定黃河上遊的生态,有着無法想象的作用!
還能增加就業,擴大煤炭産業升級再開發,爲未來的煤炭工業,奠定基礎。
隻是,話雖如此,然而,在後世一個小鐵匠就能手工打造的鐵模,在這西元前的時代,卻涉及了很多關鍵的技術。
旁的不說,如何将生鐵制成鐵杆,然後再将之裝進鐵皮模子裏,就很有難度。
更不提,鐵模的那十幾根纖細的鐵釺。
好在,丁緩和他的門徒們,最是擅長這種精細的活。
仔細算算時間,好像不過月餘而已,他們便成功的解決了問題!
張越完全無法按捺自己内心的欣喜,立刻就回家給嫂嫂告罪一聲,甚至沒有來得及去和金少夫溫存,便急急忙忙的驅車出門,直奔丁府。
到了丁府,張越扣門而進,丁緩立刻迎出來,恭身拜道:“不意侍中公竟星夜而來,下官阖府榮幸備至!”
對于張越,丁緩現在已經是徹底折服了。
自入新豐,任爲工坊令吏,主持新豐工坊的一切技術及工坊事務後,他就已經是大權在握,要錢有錢,要人有人。
甚至,連少府甚至石渠閣裏的許多前人技術資料,乃至于蕭何從秦宮廢墟裏整理出來的秦少府技術資料,也是向他全部敞開,任由閱覽。
丁緩一下子就翺翔在了知識和智慧的海洋裏,不能自拔。
尤其是張越從石渠閣裏整理出來,帶給他的墨子七十卷、田俅子三卷、我子七卷以及巢子二十卷,更是讓他滿意的不行!
這些墨家先賢的思想著作,早已經失傳、散役百年以上!
自田橫自刎,墨家百年不能再出一個钜子,就是因爲沒有了這些思想著作,失去了這些精神指引和綱領。
沒有了理論,又沒有綱領,誰玩的起?
當初,丁緩的父兄,就是被雜家的伍被拿着三卷我子給忽悠去了壽春。
而現在,張越給了他一百餘卷!
這本身就足夠讓他賣命了。
更不提,張越還給了他足夠的信任和支持。
讓他可以在新豐工坊園裏收徒甚至傳道。
星星之火,漸漸點燃。
雖然心裏面不是很清楚,這位儒門公羊學的俊傑,爲何會對他這個墨家餘孽伸出援手。
但感其恩義,已是極深。
而自古墨家門徒,最重恩義。
受人之恩,赴湯蹈火,死不旋踵,也要報答!
丁緩雖然不是正統的墨家門徒,但這個本心還未丢掉。
張越卻是沒有太過寒暄,拉起丁緩,就道:“聞知丁公喜訊,吾安能安坐?”
“侍中請……”丁緩拱手作揖,将張越領進内宅,然後就取出了他帶來長安的那個鐵模。
張越一見就兩眼放光,走上前去,接過鐵模,撫摸着其表面光滑冰冷的質地,然後提起模杆,仔細端量了一下其底部,最終欣喜萬分的對丁緩道:“丁公造出此物,吾爲天下謝公!”
丁緩聽着,卻是有些摸不着頭腦,拱手問道:“侍中公,不至于如此罷?”
對張越丁緩是有些看不透的。
幫着他這個墨家餘孽,搜集和提供墨家典籍,甚至默許和縱然他在工坊園裏收徒授業,或許還能理解爲這位侍中官想效仿當初的北平文侯張蒼。
哪位已故的漢家名相爲相期間,就是大力提拔和使用百家之人,不拘學術政見,隻要有用統統用之。
但,沉迷于種種技巧之事,甚至連這麽個不明用途的鐵器,也如此鄭重其事,不免有些過了。
張越卻是提着手裏的鐵模,笑道:“如何不止于此?”
他舉起鐵模,輕聲道:“丁公,拭目以待吧!”
“此物……将改變天下!”
拿着這個鐵模,張越心裏萬丈豪情。
小小的鐵模,看似簡單,仿佛也沒有什麽技術含量,隻要突破了那幾道工序,就可以大規模制造。
但它帶來的影響,卻是無法評估的!
正如後世的那句話——南美洲一隻蝴蝶扇動翅膀,可以掀起一場風暴!
鐵模亦是如此!
提起此物,張越和丁緩告辭一聲,就急急忙忙的趕回家中,然後立刻進入書房,提筆開始寫奏疏。
隻是,才寫了一小段,張越就忽然停下筆來,陷入沉思。
因爲他發現,蜂窩煤好用,但這是隻有他知道的事情,而其他人不知道,特别是當今天子與朝臣們。
若自己大咧咧的上奏,請求國家支持推廣鐵模和使用蜂窩煤。
恐怕,情況十之八九會變成當初董仲舒呼籲種植宿麥。
最終變成單純的呼籲,而無法取得國家層面上的支持!
若失去了國家的支持和倡導,乃至于政策扶持,蜂窩煤和鐵模的推廣,怕是需要百年爲單位的時間,才能走入千家萬戶。
到那個黃花菜都涼了!
畢竟,這鐵模重十斤,以生鐵打造,哪怕是以單純的鐵價來算,造價也差不多要四百錢(注1)
算上加工費用、利潤和零售利潤,最終的市場售價,若低于一千錢,就不會有人有什麽積極性生産。
畢竟太史公就說了:要是某個買賣,利潤低于兩成,那就不是什麽好門路。
也隻有利潤,才能讓工坊主和天下的商人有動力去生産、銷售和推廣此物。
所以,此物要推廣,就離不開國家訂單。
特别是少府、太仆、大鴻胪和衛尉這幾個雇員數萬甚至數十萬的超級機構的訂單。
事實上,很多東西,在早期也隻能是靠着國家訂單來維系。
可……
現在,張越空口白牙,就要讓國家出錢來購置鐵模,生産蜂窩煤?
恐怕就連公孫遺和上官桀也未必會支持!
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别人拿出真金白銀,甚至從本來的預算裏拿出一部分幫你?
搞笑吧!
他們又不是白求恩!
所以,得有一個好的借口或者說辦法來驅動天子和朝臣們有這個動力來做事!
那什麽借口或者說辦法,能夠達到這個效果?
張越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時間更是有些煩躁,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
“夫君,妾身給您熬了些雞湯……”金少夫端着一盅雞湯,走到張越身邊,輕聲道:“趁熱喝了吧……”
張越接過湯盅,聞了一下,雞湯的清香,沁人心扉,打開碗蓋,更是清澈見底,猶如清水,金少夫的廚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看着碗裏的雞湯,張越忽然一怔,然後便看着金少夫,狂喜的道:“多謝少夫,爲我解憂!”
金少夫滿臉疑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張越卻是一口喝光雞湯,放下湯碗,然後一把摟過這美人的嬌軀,在她臉頰上狠狠的親了一口,嗅着她身上的香氣,再看着她越發豐腴起來的身姿,張越忍不住在金少夫耳邊輕聲道:“少夫且先回房稍等,爲夫馬上便來……”
金少夫聞言,立刻就羞紅了臉頰,盈盈道了一聲諾,道:“請夫君恕罪,妾身這未來十月,怕是不能再侍奉枕席了……”
“嗯?”張越先是一楞,随即就狂喜了起來,握住金少夫的柔夷,問道:“少夫的意思是?我要當爹了?”
“嗯……”金少夫又羞又喜的摟住張越的臂膀,将頭埋在張越胸膛立,輕聲道:“昨日妾身身體不适,便請了淳于家的阿姊來家裏診脈,阿姊說是……喜脈……”
張越聽着,立刻喜不自勝起來。
淳于家族是漢家最有名的婦科專家,從太宗時算起,便已有将近七十年,代代爲宮廷妃嫔和達官貴人的專用私人婦科顧問。
其在婦科領域的造詣,整個天下無人能及。
既然是淳于家的人說的,那自然是不會錯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