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感覺自己現在就是一頭喪家之犬。
他幾乎是夾着尾巴,從上林苑裏跑回來的。
他甚至都沒有與劉胥辭别!
因爲他怕!
他很清楚,那個逗逼肯定會拿自己洩憤!
甚至說不定,能幹出當場打死自己的事情……
淮南厲王一錘錘死了辟陽侯申食其的故事,在整個漢室,人盡皆知。
而這個故事,也曾是他計劃的核心。
但……現在……
一切都完了,曾經的依仗變成了可怕的兇器。
他惶惶不可終日的跑回博望苑,然後就将自己關在了一個閣樓之中,誰都不見。
“怎麽辦……怎麽辦?”李禹害怕極了。
他很清楚,劉胥肯定不會幫他隐瞞,劉胥一定會将他在這個過程之中的所作所爲報告天子。
甚至說不定将所有罪責都推在他身上……
而一旦這樣,暴怒的天子,會将他撕碎的!
“去求家上,行不行?”李禹蜷縮着身子,瑟瑟發抖的想着。
但很快他就将這個事情否定了。
太子據雖然仁厚,與他關系也很好。
但是……
李禹更清楚,對于兄弟手足之情,太子據看的比一切都重要!
這個太子連昌邑王劉髆這樣的直接競争對手,都當成同産兄弟一樣看待。
若被他知道了這個事情……
他肯定會讓自己自殺的!
甚至可能還會逼迫自己的妹妹也跟着自殺……
若是這樣的話,李家就徹底完了。
猛然間……
一個念頭忽然從李禹心裏浮現。
“跑……”
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隻要能跑出關中,那麽,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由魚躍。
若再跑到長城之外,就可以直接投奔在匈奴的李陵了。
可是……
自己若跑,那李氏全族,就真的一個也活不下來了。
尤其是自己的那個外甥與兩個外甥女,從此就要背負沉重的負擔。
将來更是肯定無望大寶……
所以,李禹知道自己不能跑。
一跑就全完蛋了。
甚至可能還會牽連亡故的祖父與父親,讓他們的亡魂受辱。
李禹雖然沒節草,但若因他自己的緣故,祖宗受辱,他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因爲那對漢人來說,恐怕比死還恐怖。
在這個連皇帝都認爲宗廟重于君的時代,辱及宗廟,令祖宗神靈不安,斷絕祭祀,這是每一個士大夫都無法接受的下場。
宗廟與祖宗神靈,在漢人思維裏,重于一切!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李禹知道,他必須迅速拿出對策來應對這次危機。
而且必須盡快!
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必須去找韓說與蘇文……”他咬着牙齒,對自己說道:“還有霍光……”
找韓說與蘇文,是想看看能不能有辦法。
至于霍光……
那就是純粹要髒對方了。
若真的事不可爲,能夠惡心惡心霍光,也是不錯!
…………………………
但李禹卻根本不知道,就在他閉門的這段時間,整個長安,風起雲湧。
來自上林苑的各種消息,讓長安城的八卦黨們興奮的到處宣揚,無數吃瓜群衆跟着看熱鬧。
而上層的大人物們,卻已經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什麽……”韓說看着手上的報告,吓得連拿在手裏的一塊玉佩都沒有拿穩,掉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張子重手碎長戟,廣陵王謝罪,李禹逃回了博望苑?”簡單的總結了一下這封從上林苑裏送來的情報的内容,韓說就已經明白了,李禹完蛋了。
自己必須立刻和他切割!
甚至必須考慮和蘇文切割!
拿着報告,踱了兩步,韓說就做出了決斷。
“來人,爲我備車……”他立刻下令:“本官要入宮面奏陛下!”
隻在瞬間,韓說就已經爲自己想出了對策——馬上去見天子表忠心。
這樣就可以完美洗白自己。
況且……
韓說猛然回頭,看向了自己身後的屏風。
他知道,屏風後面,藏着一個人——他的幼子韓爽。
韓氏能自高帝一直延續至今,且富貴不減,自是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簡單的概括起來,其實就是一句話:永遠擁護聖天子,誰是天子擁護誰。
或者可以這麽說——永遠站在勝利者這邊。
百年來,韓氏因此興盛不絕,代代富貴!
也正是因此,韓說才在明知道自己的兩個傻兒子,在背着自己追求他們的理想。
但韓說揣着明白當糊塗。
這是暗子!
也是狡兔三窟的第三窟!
盡管那兩個蠢兒子不知道,但萬一事敗,他們卻可以因此免遭牽連,甚至依舊保持韓家的富貴與祖宗香火祭祀。
如今看來……
兒子們或許賭對了。
韓說的嘴角也露出了微笑。
這是欣慰的笑容。
兒子們比自己有出息!
作爲父親,有什麽道理不高興呢?
隻是他們還是太單純,太年輕了。
擡着腳,韓說走出了房間,還将門關上。
過了一會,屏風後面露出了兩個年輕的腦袋。
“張侍中看樣子是脫離險境了……”年輕一些的韓爽興奮的道:“兄長,吾等終究是免了父親墜堕深淵!”
韓文也是興奮的點點頭,望着緊閉的大門道:“希望大人從此能心向聖道……”
可能後世的儒生,很難理解這樣的行爲。
但讀深受公羊思想影響的漢季士大夫們來說,這卻是非常正常的行爲。
與提倡親親相隐的谷梁學派不同,公羊學派主張的是基于天下視野的親親相隐。
故而,在必要時刻,公羊學者主張可以實行大義滅親。
就像他們認爲,假如天子不能再行駛自己作爲天子的職責,不能再領導國家的時候。
作爲大臣,可以權變之。
公羊學者心中的序列,從來都是諸夏第一,國家第二,其次才是父子君臣。
就像現在的韓文、韓爽兄弟。
老爹眼看着要犯錯了,怎麽辦?
當然是阻止他犯錯了!
用自己的力量來阻止其堕入深淵,成爲亂臣賊子,免遭春秋之誅。
隻是……
韓文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他看着韓爽,道:“季弟……你說,父親向來精明,爲何最近你我得手總是很輕易……這其中會不會有詐?”
韓爽聞言,撓了撓頭,陷入了沉思。
有一個太精明狡詐的父親,對他們來說,确實有些壓力過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