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紙張,輕薄如蟬翼,摸在手裏,極爲順滑,宛如玉璧。
天子摸着它,拿着它,端量數息,深深吸了一口氣,哪怕還不知道此物的用途,他就已經明白,這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旁的不說,看這賣相就知道了!
而值錢的寶貝,在漢季,無論是皇帝還是公卿或者士大夫庶民,人人喜歡。
而手中的此物,該值多少錢呢?
“怕是價比黃金……”天子在心裏暗自揣測着。
張越卻是俯首拜道:“回禀陛下,此物曰:紙,乃是用于書寫、記錄文字之器……”
“紙?”天子微微皺眉。
紙這種事物,他也不陌生。
因爲,當年太子據就曾經用紙遮住鼻子來見他,結果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但……
太子據所用的紙,隻是一種粗糙的絲絮造物,哪裏能如眼前的‘紙’這樣潔白無瑕,薄如蟬翼,光滑透亮?
張越解釋道:“啓奏陛下,此種紙,乃臣采長水鄉之竹,浸于水中兩月,然後以大火烹煮三日,加以石灰、草灰,經搗漿而來……”
“用料簡單,做工簡易,唯其用工頗費時,然其價廉也!”
“臣作之,除人工外,紙一石所費之錢,不過數百而已……”
“縱然算上人工,也不過千餘錢……”
天子聽着目瞪口呆,難以自抑。
一石紙總造價才千來錢?
換句話說……
此刻,天子眼中仿佛出現了一座金山銀山,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财源!
“果真?”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
若此事是真的……
那少府要是接受這個産業,得賺多少錢啊?
“臣安敢欺瞞陛下!”張越俯首而拜。
天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手裏面拿着的那張白紙,已然變得猶如千鈞重。
自元鼎以後,漢室的财政就遇到了很大的問題。
當然,主要原因是因爲他揮霍無度,大興土木所緻。
旁的不說,就是這座建章宮耗費的人力物力,就足以支撐三次漠北決戰那樣的國戰了。
至于其他什麽明光宮啊、甘泉宮啊所耗錢糧,那就更不用說了。
而行幸天下、封禅泰山所耗,也不下于宮室之費——他可是出了名的散财童子,想當年,天下人隻要聽到‘天子出巡’這四個字,就人人歡喜鼓舞,某些地方甚至提前半年就做好了迎接他的準備。
就這樣浪了十幾年,等到天漢、太始年間,他才愕然發現,特麽錢花光了!
這是無比痛苦的現實!
要知道,常被後人用來稱頌文景之治的盛世的那一段文字: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
其實形容的不是文景之治,而是二十餘年前,這位陛下治下的漢家——建元、元光、元狩年時帝國的極盛時期。
這也是他敢于去封禅泰山的緣故——哥文治武功都這麽牛逼了,不去封禅,難道在長安當宅男咩?
等到錢花光了,他才懂得珍惜。
可這錢花起來容易,賺起來難。
特别是,當霍去病病逝後,再也沒有一個可以幫他從外面找錢的大将。
漢家對外作戰開始虧本。
财政赤字,越來越高。
哪怕楊可幫着搞了告缗,也是杯水車薪,入不敷出。
縱然桑弘羊天天加班,到處找錢。
這錢終究難得。
以至于現在他爲了替李廣利湊齊用兵西域的軍費,就将主意打到了丞相公孫賀身上——本來這頭肥豬,他是留給太子的。
他原先的計劃是——等他将要駕崩時,就随便找個罪名,抄了丞相家族。
這樣太子一登基,就有一個良好的财政局面,無論是對外用兵還是對内修養,都有資本。
但現實卻逼迫他隻能提前準備宰了那頭養了二十來年的肥豬。
想想都有些心疼!
如今,張越獻上白紙,這白紙質量上佳,賣相十足。
一旦面世,毋庸置疑,天下必将風靡。
而這樣好的東西,稍微賣得貴一些不過分吧?
幾乎就是爲天下士大夫公卿貴族的錢包量身定做之物。
隻是……
唯一的問題在于,此物是張越發明的。
制造之法和工藝,也掌握在這個臣子手裏面。
作爲天子,他沒有那個臉皮,能對對方說:“朕現在缺錢用,你快點把此物的技法獻給朝堂!”
他也丢不起這個人!
高帝當年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至今依然是漢室劉家的鐵律。
誰碰誰死!
作爲君王,他更需要以身作則,表率天下。
特别是他前些時日還聽了張越描述的聖王之道,就更不可能拉下臉皮來做這種事情了。
而很顯然——這個東西很賺錢!
而漢人愛财是天性是本能。
反正這麽多年了,他也就見過一個蔔式,可以爲了國家,捐出自己的财産。
其他人嘛,進了自己嘴裏的東西,是死都不肯吐出來的。
這個張子重會願意将此物主動獻上來嘛?
隻是想想,天子都深深覺得不可能!
誰會将自己家下金蛋的母雞主動交給國家,爲君王來分憂?
他也能理解這種事情——換了他,也不會做這樣的傻事啊!
想到這裏,他的心就忍不住的疼了起來。
忽然,一個天籁之音在他耳畔響起。
“臣願以白紙技法以獻陛下,以助陛下教化天下,以盡身爲臣子的微薄之力!”
他瞪着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張越。
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卿可知此物之貴?”天子好心提醒張越:“卿若獨占此物,以爲家傳之法,子子孫孫皆可富貴無窮矣!”
“啓奏陛下,臣固知,然臣受陛下隆恩,欲報而不可得,獨獻此物,以助陛下,以報萬一而已……”
“且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以爲,此物在陛下之手,必能利天下!”
天子聽着張越的話,又看着他那‘充滿了真誠’的雙眼。
感慨了一聲,道:“卿真忠臣也!”
有了這白紙的制造之法,國家起碼能歲賺數千萬甚至上萬萬!
是故,他也不矯情,直接收了下來,然後看着張越問道:“卿說吧,想要什麽賞賜?”
小留候都這麽聽話懂事了,他也不能吝啬,對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