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甯殿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尴尬起來。
尤其是太子劉據,臉色有些不好。
執金吾半夜來長樂宮?想幹什麽?
總不能說,執金吾是來長樂宮給皇後請安的吧?
“母後……”劉據起身,對衛皇後恭身道:“兒臣出去和執金吾談談……”
執金吾夜闖長樂宮?
這是在打長樂宮的女主人的臉啊!
明天這長安城裏還不知道會怎麽議論呢?
作爲長子嫡子和太子,劉據有這個責任,去維護長樂宮的尊嚴與顔面。
“不必了!”衛皇後卻是搖搖頭,吩咐道:“來人,請執金吾來永甯殿……”
“母後……”劉據一下子就急了,若讓執金吾的人進了長樂宮,天一亮整個長安都會知道!
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張越見到這個情況,歎了口氣,出列拜道:“皇後,不如讓微臣出去與執金吾談談?”
他是現在這個殿中最适合出面去和執金吾交涉的官員。
畢竟,他是侍中,是天子近臣。
由他出面,不僅僅可以摸清楚情況,更能給皇後、太子留下顔面。
不然的話,此事就又将演變成一次君權對皇後和太子的無情碾壓!
講老實話,其實若有可能,張越是不想摻和這種事情裏面的。
但沒辦法,他現在在這永甯殿裏。
若不主動出面,難道還要等太子和劉進來要求他出面嗎?
況且……
若讓天子知道了,他在場卻因爲害怕惹事而不主動維護太子、皇後……
或許一時半會,這位陛下懶得去想。
然而一旦他回過神來。
卻是要死人的啊!
曆史上巫蠱之禍後,所有參與清洗太子系的人,統統思密達!
那些曾經在追捕太子一事之中封侯拜相的人,更是全部死全家!
當今這位這些年來别看對太子吹鼻子瞪眼,總覺得‘不類己’,見面就臭罵。
但……
正因爲愛之深,所以才責之切啊!
更别提,皇後對張越還算客氣,太子劉據對他也不錯。
所以無論于公于私,張越都隻能承擔起責任來。
衛皇後卻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然後才搖搖頭,道:“侍中的心意,本宮領了……”
“不過……執金吾代表的是陛下,陛下命執金吾深夜來長樂宮,必負有社稷之重任,本宮隻是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什麽天下大事,但也不敢耽誤陛下之事!”
但在心裏,她卻是想起了太宗時候的故事。
那時候,廷尉張釋之與太子太傅東陽侯張相如,可是按着當時身爲儲君的先帝在地上摩擦。
那時的窦皇後,做出了無比明智的選擇——旁觀。
甚至還多次去向薄太後請罪,說自己教子無方。
終于博得了太宗的歡心和薄太後的力挺。
想着這個故事,衛皇後就知道。
一時的榮辱得失,算不得什麽。
一切都要以維護太子地位,鞏固太子位置爲優先。
其他一切都可以抛之腦後。
丢面子算什麽?
隻要太子能順利登基,一切苦楚都值得!
一念及此,衛皇後就道:“去請執金吾進來吧!”
“諾!”立刻有人領命,就要出去。
“皇後,不如由臣去迎接……”張越再次勸道。
衛皇後看着張越沉吟片刻,點頭道:“也好!”
在心裏面,對張越的觀感不由得上了好幾個層次,深深覺得這個侍中官懂事,知道如何保全自己與太子的顔面。
哪像其他人!
她深深的掃了一眼這大殿上下的親戚們。
這些人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但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卻連一個主動出來,願意給她與太子保駕護航的人也沒有!
一聽到執金吾三個字,就瑟瑟發抖,吓得連話都不敢說。
“唉……”衛皇後在心裏歎了口氣,不禁搖了搖頭。
想當年,太宗皇帝的薄氏外戚、先帝的窦氏外戚都是人才輩出。
郅候薄昭、章武侯窦廣國、魏其候窦嬰,都是儲君可以依靠的大臣。
就連當今天子,也有武安侯田蚡、蓋候王信這樣雖然有缺點,但關鍵時刻能頂上去的外戚。
反觀她的這些親戚們,卻全部都是廢物點心,隻想鬥雞走狗,混吃等死。
偏偏又貪婪不已,什麽好處都想要插一手。
真正是見小利而忘大義,臨大事而惜身。
靠他們,大約是靠不住了。
想到這裏,衛皇後就不由得懷念起亡弟衛青。
若他還活着,該有多好?
……………………………………
張越輕身走出永甯殿,在幾個宦官的引路下,來到了長樂宮門口。
“開門……”張越揮手下令。
嘎吱一聲,宮門被緩緩打開。
張越闊步走出,迎向在司馬門下陳列的執金吾陣列。
可能是因爲考慮到影響吧,來的人并不多,最多也就十五六人。
但卻全是執金吾的高層。
僅僅是張越認識的就有好幾個!
張越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執金吾如此陣仗,大張旗鼓前來,恐怕沒有什麽好事。
“下官張毅,見過執金吾諸位明公……敢情執金吾王公上前叙舊……”張越對着執金吾的陣列拱手而拜。
“侍中!”王莽翻身下馬,走上前來,對張越拱手:“别來無恙!”
“王公今日何以如此陣仗夜臨長樂宮?”張越壓低了聲音,對王莽問道。
王莽聞言,臉色一暗,臉頰的肌肉都有些抽搐。
他咬着牙齒,幾乎是一字一句的對張越道:“不瞞侍中,本官乃是奉天子令來此緝捕大逆不道的罪臣公孫敬聲!”
他附耳到張越耳邊:“有人向陛下檢舉,太仆公孫敬聲私通陽石公主……”
張越聞言,臉色一動,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這長安城裏誰不知道,太仆公孫敬聲和陽石公主有奸情?
天子自己心裏面也清清楚楚。
不止如此,公孫敬聲與陽石公主的私情,甚至是公開的秘密!
兩人曾一度住到了一起。
這也是劉家公主帝姬們的傳統了。
看上一個男人,就将之收爲面首。
類似的事情,也不止一個陽時在做,幾乎所有帝姬都幹過!
當年,館陶太長公主喜歡董偃,爲他散盡千金,甚至還帶董偃去拜見天子,天子不也沒說什麽嗎?
反而祝福了他們的結合,甚至笑稱董偃爲‘主人翁’。
後來董偃與館陶太長公主先後病逝,天子格外開恩,下诏允許按照館陶的遺願,讓其與董偃合葬,而不是去與已故的堂邑候合葬。
董偃與館陶所生的私生子,甚至還被封爲封君。
在漢家,公主帝姬在外面養面首不是新聞,不養面首的公主才是新聞。
就像當今天子的姐姐,已故的隆慮公主,一生沒有養面首,在丈夫去世後也沒有改嫁,簡直是奇迹!
就聽着王莽輕聲道:“不止如此,那人還向天子檢舉,太仆與陽石主私自豢養越巫,暗地裏以巫蠱之法,在陛下往甘泉宮的道路上埋設草人,詛咒君父……”
“天子聞報大怒,命我立刻追查此事,就在方才,執金吾的缇騎已經從馳道中挖出了三十多個被埋在道路兩側的巫蠱小人……”
張越聽着,如遭雷擊。
巫蠱之禍?
還是不可避免的到來了嗎?
他原以爲,送走朱安世,就可以避免此事。
但誰知道,沒有朱安世,也有李安世。
看來,在曆史上朱安世的所作所爲,其實是被人操控的。
他所謂的檢舉,其實是有人讓他檢舉的!
“有證據能證明是太仆參與其中嗎?”張越輕聲問道。
他知道這個事情很麻煩了。
對他來說,其實最好的做法是馬上對這個事情不聞不問,立刻抽身離開,明哲保身。
但那樣的話……
等于拱手将主動權交給了别人。
況且……
他避讓,能避讓到那裏去?
巫蠱之禍一起,浪潮席卷之下,他能獨善其身嗎?
韓說、蘇文、馬通、江充還有他們背後的人,能讓張越輕輕松松上岸?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張越知道,自己今天隻要表露出怯意,他們就會步步緊逼。
今天可以是公孫敬聲和陽石公主私通、密謀詛咒君父。
明天會不會是‘忠誠勇敢的馬家兄弟,發現侍中張子重意圖謀反、行刺天子,當場格殺’呢?
即使那些人高擡貴手,忽然變得寬宏大量起來。
張越最後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和太史公一樣……
爲了自己的小命,也爲了自己的家人,更爲了自己的小勾勾,張越不得不參與進來,争取掌握主動。
“已經從陽石主的府邸後花園裏挖出了數十個巫蠱小人,還找到三個越人巫師……”王莽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說道:“不過……那些巫蠱小人身上,刻下的名諱并非天子……而是……侍中……”
張越聽了,嘴角抽搐,感覺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好嘛,這下子就算他不想參與,也已經被卷入進去了。
“所以,本官無奈,隻能深夜前來,帶太仆回衙協助調查……”這個事情,王莽比張越還憤怒,還氣惱。
他已經大約知道是誰檢舉的了。
也明白對方爲何做出這樣的事情。
作爲執金吾,王莽的鼻子一向很靈。
他知道,這是有人在狗急跳牆!
意圖通過這個事情,打亂和擾亂他的調查。
王莽不得不承認,對方做到了。
但是……
王莽也已經被他們成功的激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