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湟中義從,全名應該叫做:湟中地區月氏義從胡騎!
大約在漢太宗孝文皇帝統治時期,匈奴與當時活躍在河西走廊,統治西域地區的月氏人發生了大規模戰争。
戰争的結果,導緻了整個亞洲的曆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月氏戰敗西遷到阿姆河流域,進而不斷侵襲和騷擾一度統治中亞,觊觎南亞的巴克特裏亞王國,将這個漢室稱之爲大夏的希臘-馬其頓殖民者後裔建立起來的王國吞并,并最終建立起貴霜王朝。
在這一過程,月氏人接受并信仰了佛教,由此誕生了輝煌的貴霜文化。
而在東方,由于月氏的敗退,匈奴人雄霸了幾乎整個東北亞,建立起了有史以來第一個遊牧帝國。
而那些沒有來得及跟着月氏王庭撤退的月氏部族和貴族,在匈奴人的強力打擊和鎮壓下,其中一部分向匈奴當時的老上單于屈膝投降。
老上單于将這些投降的部族,作爲禮物,送給了他的兄弟,冒頓單于的養子,烏孫大昆莫獵驕靡。
于是,烏孫王國内部出現了一個實力派——月氏翕候。
毋庸置疑,當初老上單于送給他兄弟的是一顆包裹着糖衣的毒藥。
後來烏孫帝國的分裂,也正是因此而起。
而另一部分月氏殘部,則不願意向敵人投降,于是率領部衆,躲入河西的群山之中,與羌人雜居。
由此出現了名爲‘小月氏’的族群。
當衛青收複河套,霍去病橫空出世。
活躍在河西地區的小月氏各部,就開始紛紛南下,依附漢軍,月氏義從胡騎從此成爲了漢軍作戰序列之中的一員。
元鼎六年,河西羌人大串聯,舉行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叛亂!
至少有十五萬羌人加入了那次叛亂。
他們渡過湟水,向北聯絡匈奴。
與匈奴人裏應外合,企圖摧毀漢室在河西甚至是河套的統治。
漢家聞之,先派大軍,擊敗了來襲的匈奴騎兵。
然後,動員隴西、安定、天水、三輔和河南的郡兵,以将軍李息爲主帥,前往平亂。
花了兩個月時間才将叛亂鎮壓了下去。
那一次,光是砍下的羌人腦袋,據說足足有七八萬之多!
事後,爲了防止再次出現類似的事情。
漢室将湟水流域水草最肥美的地區,賜給小月氏人,作爲他們遊牧的地盤。
而相應的,小月氏人需要爲漢室遮蔽羌人與匈奴人之間的聯系。
從那以後,羌人雖然繼續造反不斷,但再沒有人能聯系到匈奴人。
而沒有外援,羌人自己造反,就和送頭下鄉差不多。
漢家都不需要動員,僅僅依靠湟中義從們,就可以鎮壓所有叛亂。
這二十餘年來,湟中義從們忠心耿耿的履行了他們對漢室的承諾。
不僅僅沒有讓一個羌人部族渡過湟水,去和匈奴人取得聯系。
他們還極力的協助漢室的護羌校尉,鎮壓西羌各部的叛亂。
也正是因爲有着湟中義從們存在,哪怕羌人們waaaa的再沒有預兆,漢家在河西地區的秩序和治安也大體維持的住。
但張越知道,很快,事情就會發生變化。
因爲……
時間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器。
它能令英雄老邁,讓傳奇褪色,讓忠心淡去。
在湟水流域,忠心耿耿的爲漢家守護了籬笆二十餘年後,随着老一輩的月氏義從們老邁,新生代們成長。
質疑的聲音,不可避免的出現了。
湟中義從各部的新生代們,再沒有了他們父輩對漢室的忠誠和認同。
相反,他們在和西羌各部的交往中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羌人的習性。
于是,一場比肩元鼎六年的羌人大叛亂,正在醞釀之中。
從張越回溯的史料來看,這次,原本應該是鎮壓叛亂的湟中義從們,也有許多卷入其中。
即使是那些沒有卷入的,也采取了蛇首兩端的暧昧态度。
更可怕的是,這次叛亂,不像上次那麽好鎮壓了。
從張越掌握的史料描述來看,這次叛亂,延綿了數十年,羌人們此起彼伏的發動大大小小的叛亂。
直到宣帝年間,才被再次鎮壓下去。
而此事的後果,則是湟中義從和烏恒義從一般,漸漸脫離了漢室的鉗制,變成了一個半獨立的軍事集團。
比烏恒人更糟糕的是——因爲湟中月氏義從胡騎,屬于漢室承認的官方力量。
它的影響,更深遠。
甚至持續到了五胡亂華!
張越當然是絕不允許這樣的情況再次發生!
對湟中的月氏各部,漢室有必要加強控制,特别是加強對他們的教化。
想到這裏,張越就道:“範校尉……本官聽說,自故騠茲候稽公病逝,騠茲侯國亡後絕嗣,興滅國,繼絕世,此古君子之行也,校尉可願與本官聯袂上書天子,請天子自稽公子侄支脈之中挑選一人,以祀騠茲候之祭?”
騠茲候稽古姑,乃是小月氏諸部共尊的月氏王族後代。
血脈正統,哪怕是在阿姆河的月氏王庭,恐怕也會承認對方。
這位騠茲候當年是以小月氏右渠王的身份,率部歸附漢室的。
可惜,他不是很給力,沒有生下兒子,所以死後封國按律廢黜。
若能扶持起一位他的子侄,繼續他的地位,說不定能有奇效。
即使不能,也沒什麽。
騠茲候侯國才一千八百戶,每年租稅不過三十五萬,花這麽點錢買個馬骨,也不算虧。
範明友一聽,道:“侍中,此事早有人建議過了……奈何朝堂不許啊!”
“那是别人……”張越笑着道:“校尉隻說願與不願就行了!”
列侯複家,隻要天子點頭了,就沒有不行的。
況且,隻是一個一千八百戶的小侯國而已。
張越覺得,這個問題隻要講清楚了,那就沒有太大問題。
“末将自然願意!”範明友聞言,歡喜的道。
若能進一步拉攏和交好湟中地區的月氏義從,那麽,對于他這個護羌校尉來說,屬于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他沒有理由拒絕。
“那就請校尉繼續介紹羌人各部的情況吧!”張越将湟中義從的事情先放下來,對他來說,現在他能做的也隻是這樣了。
但以後,他必定會去強化對月氏各部的控制,進而在文化、宗教和信仰上同化他們。
有一個事情,張越很清楚——諸夏民族,沒有什麽人能特殊。
對于東北亞的民族來說,擺在他們面前的隻有兩個選項——當中國人,或者西遷。
不存在什麽又想要好處,又想搞特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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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越和範明友在堪輿室之中,談了大半天。
最終,張越得到了許多,他在石渠閣和蘭台以及後世史書得不到的消息。
對于西羌這個群體,也有了更多了解和認知。
從範明友的描述來看,羌人是一個非常特殊、原始和古老的族群。
在事實上來說,其實從來不存在一個名爲‘羌’的民族。
羌人這個名稱,其實是匈奴人和漢室強加在他們身上的稱呼。
就像後世的英國,将本來不存在的印度,具象于世界。
所謂羌人,在匈奴語之中的意思就是牧羊人,而在漢語語境下,意思也差不多。
換而言之,其實羌人這個民族,是漢匈兩國霸主的自我認知。
但羌人自己是根本不賣帳的。
羌人有N個種群,每一個種群,都有自己獨特的原始信仰、習俗,甚至有不同的飲食習慣。
譬如,有些羌人已經開始以耕作爲主,但有些羌人,則依舊以牧羊維生。
而且,羌人之間,還有着不同的人種。
有類匈奴的匈奴種,有類漢人的漢羌種,還有高鼻深目的塞種人。
是故,羌人各部之間,有着迥異的習慣和完全不同的風格。
你像在居延的谷羌和在天水之間的先零羌那就是死敵!
見了面不死不休的那種。
此外,現在居住在張掖一帶的渠羌,則很好的适應了在漢室治下的生活,小日子過的非常舒坦,二十年下來已經和漢室移民沒有什麽區别了。
但活躍在湟水以西的封養羌,則根本無法招撫。
因爲,這一個族群的男人都懶得要命。
别說和先零羌一樣去放牧了,就是往地裏丢幾把糜子的事情,都不肯做。
他們的生活,始終處于,若是有東西吃,那就吃,沒有東西吃就去搶之間。
不管搶誰的!
也不管是漢人還是匈奴人。
總之,搶了再說。
而勞姐羌則與封養羌是世仇,是死敵!
先零羌又與牢姐羌、封養羌是死敵!
在那個沒有漢人和匈奴人介入的日子裏,這三方就已經在湟水兩岸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了。
彼此之間的曆史,處于你方waaaa完,我方waaaaa。
“不知道是哪個傻瓜,居然給他們取了一個共同的族群名字……”張越望着地圖,再回想着範明友介紹的事情,心裏面有無數頭草泥馬在肆虐。
本來,河西和湟水一帶的羌人們,壓根就沒有什麽民族意識。
他們彼此之間,仇深似海。
結果,不知道哪一天哪個傻瓜告訴了他們——你們是羌人。
然後……
他們就覺醒了——哦,原來我們是羌人啊。
于是,就出現了延綿兩漢的大禍患!
雖然到目前爲止,羌人各種之間,厮殺起來依然迅猛。
但他們已經學會并且懂得面對外敵時聯合作戰了。
元鼎六年的那次西羌大叛亂,就是先零羌、牢姐羌和封養羌解仇爲盟後拉開的。
随着時間的流逝,羌人們的‘我們是羌人’的意識,将會逐漸增強。
直到有一天,變成一個整體或者被外力消滅。
這個過程,幾乎已經不可逆了。
因爲種子已經撒下去,而且發芽了。
“看來,将來我得去金城郡走一趟了!”張越在心裏想着。
元鼎六年的西羌大叛亂後,漢室就将叛亂的先零羌、封養羌和牢姐羌驅逐到令居以西的群山之中。
從地圖上看,大約是在後世的青海一帶。
惡劣的環境,導緻了他們之間的競争不斷加強,而對南方的沃土和故鄉的思念,也将導緻他們會不斷試探南下,以返回故鄉。
張越知道,必須找到一個解決方案。
不然,漢室在河西地區的統治就無法穩固。
特别是移民們,會很恐懼前往當地。
那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很顯然,單純的屠殺無濟于事。
況且,羌人的山地活動能力,冠絕天下。
當年,匈奴帝國強盛的時候,年年征剿諸羌,甚至大規模的屠戮他們。
将破滅的羌人部落的男女老少,全部抓走,變爲奴隸。
也沒有滅亡他們。
更何況如今,羌人各部除了那些已經臣服漢室,學會了耕作的熟羌外,先零羌等大部落都已經被驅逐到了湟水以北的蒼茫世界和高原之上。
漢軍假如要去讨伐他們?
青藏高原的險峻和荒蕪,就已經夠漢軍喝一壺的了。
而生活在這些地方的羌人,卻已經适應了當地。
張越可不想讓漢軍去那些地方送死。
但假如隻是隔離和驅逐他們,卻隻能治标,根本不能治本。
他們依然會不斷的連續的南下,沖擊漢室在河西地區的安全。
隻要被他們抓到一次機會,突破了湟水的防禦,那麽酒泉、張掖、居延的漢家城市和農田,就将會被他們蹂躏。
搞建設他們或許不行。
但搞破壞卻是拿手的。
以目前的生産力來說,他們南下一次就足可以破壞漢室在河西十年甚至幾十年的努力。
怎麽辦呢?
忽然,一個主意從張越腦海浮現。
“湟中義從……西羌……”張越活動了一下筋骨:“假如說,我能推動漢家,對羌人奴婢進行補貼的話……”
譬如取消羌人奴婢的訾算限制——換言之是免除内地大地主們購買羌人奴婢的人頭稅。
又譬如,對有羌人奴婢的地主豪強,進行獎勵。
那麽羌人奴婢就會走俏。
需求就會出現,而需求将導緻市場,市場會用看不見的手來處理問題。
在利益驅動下,湟中的月氏義從,就會……
隻是,這個辦法有些陰損。
而且,張越現在還沒有辦法去說服國家同意。
“唉,還是地位太低,聲望太少啊……”張越歎息一聲,下定決心從今天開始好好刷聲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