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立刻上前去,恭身敬拜:“毅敬問嫂嫂安……”
嫂嫂見了張越,又驚又喜,連忙道:“叔叔快快請起……”
又問道:“叔叔不是忙于公務嗎?怎的有空回來了?”
“回嫂嫂,毅此番回家,除了省親之外,還有些事情,要與嫂嫂商議……”張越說着,就輕輕的瞥了一眼嫂嫂身邊的那位宮裝婦人。
對方長的倒還是蠻漂亮的,身姿修長,體态婀娜豐腴,再加上其出身,恐怕很是能勾住不少男人的魂魄。
可惜……
張越在宮裏面,聽過了太多劉氏的帝姬和宗室女的‘好事’了。
并沒有興趣,去做别人的入幕之賓。
但嫂嫂卻是很熱情,拉着那宮裝夫人的手,對張越介紹道:“正要向叔叔介紹,這一位乃是栾夫人,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了栾夫人搭手幫忙,不然妾身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打理莊園事務了……”
張越聽了,連忙對那婦人拜道:“夫人仗義援手,相助家嫂,毅感激不盡,必有所報!”
不管怎麽說,對方都是在事實上幫助了嫂嫂,最起碼,讓嫂嫂能夠有個說話的人。
若她止步于此,不再觊觎其他,專心當好嫂嫂的閨蜜這個角色。
張越自是會給她一些好處的。
但怕就怕,對方不懷好意!
劉家的帝姬和宗室女子,可比李唐的公主帝姬們厲害多了。
太平公主最多隻是籠絡了一幫臣子,但劉家的帝姬們中的厲害角色,甚至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籠絡過大半個朝堂的大臣!
淮南王劉安的女兒劉陵,甚至将入幕之賓發展到了軍隊裏。
衛青手下大将張次公就光榮栽倒在這位翁主的石榴裙下,成爲了對方的小狼狗。
當然,最有名的莫過于已故的館陶太長公主了。
這位天子的姑姑,可是爲中國詞語庫貢獻了許多經典詞彙。
譬如說主人翁啊綠帽子啊,都是這位太長公主的面首董偃創造的。
所以,張越本能的抗拒所有劉氏的成年女性。
“侍中公太客氣了……”那位栾夫人卻似乎并沒有對張越表現出太大興趣,一直站在嫂嫂身邊,盈盈還了張越一禮,道:“妾身與令嫂一見如故,如同姊妹……更何況不過是區區小事,侍中公就不必多謝了……”
嗯?
張越看了一眼對方,感覺似乎哪裏不對勁?
但他也沒有多想,隻要這個女人沒有對嫂嫂或者柔娘不利的念頭就可以了。
于是道:“今日吾與家嫂,還有些事務需要回去商議,便不叨擾夫人了……”
對方聽着,對張越和嫂嫂盈盈一笑道:“既然侍中公有事,那張夫人妾身改日再請夫人登門,繼續今日的話題……”
嫂嫂聽着,笑道:“栾夫人客氣……”
于是,張越便驅車前導,而嫂嫂和柔娘則乘上一輛辎車跟在後面,踏上返程的路。
………………………………
很快,張越就載着嫂嫂和柔娘回到了自己的莊園。
一進莊門,張越就吩咐李苗:“去将莊子裏的所有佃農都召集起來,吾待會有話要說……”
這個莊園的規劃,是得重新設計了。
“諾!”李苗立刻領命,翻身下車去召集人了。
而張越則将自己的馬車停到莊園新建的院落前,很快嫂嫂所乘的辎車也回來了。
張越主動上前,将馬牽過來,拴好。
然後又将嫂嫂和柔娘,扶下馬車。
“嫂嫂,那位栾夫人,嫂嫂是如何認識的?”張越趁着這個機會,小聲的問道。
“妾身是在周家阿嫂的家宴上認識的這位栾夫人……”嫂嫂也不疑有他,答道:“自結識以來,栾夫人就常來莊園遊玩,還主動派人來幫着妾身規劃莊園上下事務,更借了許多工匠幫忙,所以便熟悉了起來……”
“哦……”張越點點頭,心裏面已經有數了。
他早有聽聞,在長安的貴族圈子裏,有一群女性,專門結識和交好各種貴族家的女性,争相去當人家的閨蜜。
然後借着閨蜜的優勢,當起了二道販子和類似掮客的存在。
若對方所圖隻是這樣,張越也就由得他去了。
怕就怕他另有所謀。
“怎麽?叔叔可是覺得這位栾夫人有問題?”嫂嫂也聽出了些東西,連忙問道:“若是如此,那妾身以後就不與她往來便是了……”
“這倒不必!”張越笑了笑,對嫂嫂道:“嫂嫂盡管放心,在這南陵境内,還沒有能加害于我家的人!”
這是大實話!
長水校尉的大營就在對岸,自這個莊子成爲張越名下的産業後,長水騎兵就加大了對這一區域的巡邏力度。
平均每天有四次!
并且會每隔十天就彙總一次情況,送抵長安蘭台,并由蘭台轉交給張越。
這是侍中官的福利,也是國家的制度!
畢竟,漢侍中在理論上日夜侍奉天子,出入禁中,萬一其家人被人挾持,豈非可能會危及天子安危?
所以,侍中官的家人居所一帶的治安和其家人的安危,素來是重中之重。
安保規模,已經不比九卿的等級低了。
所以安全問題,倒是不虞。
至于其他東西就更是無所謂了。
那個信武君栾夫人,若是老實守本分也就罷了。
倘若她敢起半點歪心思,她爹的下場就是她的下場!
但嫂嫂卻有些失落了。
栾夫人是她近年來爲數不多的朋友。
如今,她最信任的叔叔卻告訴她——這個朋友可能有問題。
這讓她難免有些憂郁。
張越見了,連忙安慰道:“嫂嫂無須将此事放在心中,隻需在心裏有所留心,其餘該怎麽交流就怎麽交流……”
說到這裏他就有些自嘲道:“能吸引這位栾夫人接近,說不定還是好事呢……”
掮客們追逐的永遠是權勢,誰有權力追逐誰。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有掮客盯上了嫂嫂,還是張越地位的證明。
“先不談這個事情……”張越将話題暫時放下,他打算回長安後,去請執金吾幫忙調查一下這位信武君栾夫人——這是執金吾的本職工作,查清楚并且消除任何可能危害宮廷安全的隐患。
“嫂嫂,小弟這次回來,除了看看家裏的情況外,便是想将柔娘帶去新豐……”張越笑着道,現在他在新豐的基業也算初步建成了。
是可以接柔娘過去了。
“此外,便是奉車都尉霍令君要大婚,小弟得到邀請,要準備一份禮物過去……”
後天晚上就是霍光的婚宴。
這一次霍光是很低調,以張越所知,除了少數的朋友和親戚外,他隻邀請他的同事們,既内朝的各個重要官吏。
至于外朝諸公,除了一直和他關系不錯的執金吾王莽外,一個也沒有請。
這也符合這位霍令君素來的行事風格——在這個時間點上,霍光最出名的不是他的才能、學識和政見。
而是低調、守規矩。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不學無術這個成語,最初就是來形容霍光的。
在世人眼裏,這位天子近臣,奉車都尉,近乎就是一個小透明。
哪怕是張越現在的名聲,也比他大!
誰能想到,等到當今駕崩後,這位不學無術,甚至連上朝時,每一步都走的和昨天一模一樣,沉默寡言的奉車都尉撐起了帝國的脊梁。
他一手締造了昭宣中興的物質基礎,并死死的箍住了匈奴人的咽喉,令其窒息、失血。
以至于哪怕是宣帝,也不得不尊其爲麒麟閣功臣之首,畫像供奉,不書其名,而曰:大司馬、大将軍、博陸侯霍公。
正因爲知道,所以才要鄭重。
更何況,霍光其實有恩于他,算是半個舉主了。
正是這位奉車都尉,将他可能是留候之後的信息,奏報天子,才有了他的今天。
所以,除了鄭重還得用心,盡可能的表達自己對對方的重視和尊重。
最重要的是——張越知道,霍光現在要娶的夫人是誰?
那可不是什麽善茬。
嫂嫂聽着,點點頭,道:“正該如此……”
所謂奉車都尉是誰?官職多高?她不知道。
但她明白,這位霍令君恐怕地位還在自家叔叔之上,所以不能怠慢。
于是道:“叔叔打算準備些什麽做禮物?妾身這就去準備……”
張越想了想,就道:“去取黃金三百金,綢緞五十匹,裝入禮箱即可!”
這也是張安世提點他的禮物标準。
“嗯!”嫂嫂聞言,便帶着柔娘進入院子裏去準備将相關禮物裝箱。
而張越則理了理衣襟,向前走去。
遠處,莊園裏勞作的人們,已經被李苗和田禾兄弟召集起來,聚集在一處平整好的空地中。
張越稍微目測了一下,大約有七十多人,年紀基本都已經在三十歲以上,許多人甚至有着這樣或者那樣的殘疾。
他們面帶憂慮和忐忑,滿是疑慮的望着朝他們走來的張越。
對于可憐人來說,生活早已經将他們身上的所有棱角磨得幹幹淨淨,和河裏的鵝卵石一樣光滑了。
他們身上的神态與站立的姿态,也和過去一般無二——他們幾乎全部蜷縮着身子,雙腳微微彎曲,就像身上依然有枷鎖,腳上依舊有鐐铐一般。
看着他們的樣子,張越就想起了曾經回溯過的一些漢代墓葬出土的壁畫中奴婢的樣子。
他們戴着鐐铐,拿着木制或者石制工具勞作。
睡覺時,則會被監工戴上枷鎖,以防止逃跑。
對于主人來說,他們和牛羊一般無二,都是财産。
如今看到這些被壓榨剝削到一無所有的可憐人,張越就知道,自己日後對左傳學派和谷梁學派,完全可以再狠辣一些,再無情一些。
因爲,就是這些渣渣在開曆史倒車!
前幾天他就不該放過博望苑裏的谷梁學派,應該窮追猛打!
“諸位……”張越走到他們面前,微微拱手:“在下張子重,添爲這個莊園的主人……”
嘩啦一聲,這些人全部跪下來,拜道:“見過主公……”
許多人甚至不敢擡頭,将頭深深埋在了地裏。
這在正常的漢人之中,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自穿越以來,張越遇到的人裏,也沒有這樣的存在。
哪怕是宮裏的宦官,看上去雖然唯唯諾諾,但也有着人格,不會随便對人卑躬屈膝。
但在現在,張越卻見到了如同後世滿清統治下的人民的狀态。
這些人,已經被人從根子上,磨掉了他們的骨頭裏祖先留給他們的驕傲和自豪,變成了一個個行屍走肉。
一具具空殼!
他們的人生沒有任何追求和希望,隻剩下活下去這個生存本能!
而正常的漢人,是不可能是這個樣子的。
陳勝吳廣振臂一呼,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項羽見了秦始皇的車駕,敢于說:吾可取而代之!
劉邦看到秦始皇出巡的車隊,敢說:大丈夫當如是哉!
但這些人身上,已經沒有了這樣的精神。
張越甚至毫不懷疑,不管他怎麽壓榨和盤剝乃至于虐待、侮辱這些人,他們也會一言不發,一聲不吭。
隻要有飯吃,能活下去,他們就不會反抗。
這是最可怕的,也是最恐怖的精神狀态。
更可怕的是——他們會将這些東西,傳染給他們的子孫。
而這是張越無法接受的!
諸夏貴胄,安能如此?
即使是爲了他的昭昭天命的理論,他也必須讓這些找回作爲人的驕傲和精神。
“諸君焉能如此?”張越面色一凜,對田禾、李苗兄弟吩咐:“快快将諸君扶起來!”
自己本身則對着衆人長身一拜,道:“諸君卻是折煞我了……”
“吾先師董子曾教誨于吾:天常以愛利爲意,以養長爲事,公等皆天子臣民,諸夏貴胄,往後不可再如此輕易大禮于人!”雖然他還沒有正式的去董仲舒陵前,三叩九拜,奉上拜師禮,口稱弟子,授其衣缽,但卻也可以一點都不謙虛的以‘董仲舒門徒’自居了。
而公羊學派的董系,哪怕是在公羊學派之中,也屬于異類。
因爲,董仲舒當年抄諸子百家抄上瘾了,順手把墨家的東西也毫不客氣的扒拉到自己碗裏,将墨家的天志、明鬼、兼愛,改頭換面了一番,就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張越打算再進一步。
畢竟,老師抄的,學生就抄不到了嗎?
他打算進一步學習老師好榜樣,将墨家的立場也整合進公羊學派的思想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