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李禹的轉變經曆,張越就笑的更濃郁了。
他輕身離開鼓簧宮,走回自己所住的小樓。
剛剛走到家門口,張越就看到了韓說帶着人,站在一個閣樓前,看樣子是在等他,而且等了好一會了。
“光祿勳……”張越擠出一個笑容,迎上前去,道:“久未相見,真是令下官想念啊……”
當然是很想念的啦!
張越記得,上次韓說帶着馬家兄弟,來自己面前耀武揚威,可謂威風凜凜。
話裏話外,更是一派高高在上的模樣,以爲自己是蝼蟻。
但現在呢?
當初,韓說所依仗的左臂右膀們。
江充死在了自己眼前,那位不可一世的直指繡衣使者被執金吾的強弩射成了馬蜂窩,鮮血流了一地。
曾經威風八面的馬家兄弟,現在更是如喪家之犬。
張越可是聽說了,他們兄弟現在連進宮都得要人帶,不然就是私闖宮闱,要掉腦袋的。
當然了,張越知道,韓說看上去是損失慘重,但實則他本人依舊毫發無損,他依舊是漢家九卿光祿勳,大權在握。
至少地位是比他這個侍中領新豐令要高的。
韓說看着張越,心裏面恨得牙咬咬的。
特别是想起了江充,就是死在此人之手,韓說就恨不得活吞了眼前的這個家夥。
然而……
韓說明白,今時不同往日了。
一個多月前,他還可以在這個宮廷新人面前耀武揚威,指手畫腳,甚至視其爲蝼蟻,發出威脅。
但在現在,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地位。
更用江充、馬家兄弟甚至一位婕妤的名位,作爲墊腳石,樹立了自身的權柄。
哪怕是長安城裏,張蚩尤之名如今也是如雷貫耳,威風八面。
這樣的一個新貴,不可力敵!
作爲老牌貴族,數代幸貴的真正名門之後。
韓說這一生,見過無數比眼前這個年輕人還要威風和風光的幸臣。
五利将軍栾大風光之時,尚衛長公主,身挂五個将軍印绶,在長安城中連大将軍長平侯衛青也要忌憚三分,退讓三分。
但結果呢?
一朝騙局揭露,就是屍首分離,連衛長公主也救不了他。
他還見過終軍。
那可是真正的大魔王,真正的學霸!
其才學無雙,其義氣沖霄。
沒有任何根基,也不需要任何人提拔和賞識。
隻是靠着才學和義氣,一入長安便攪動八方風浪,沖擊着漢家學術界和思想界。
許多名士鴻儒,在他面前,猶如學生一樣諾諾而不敢言。
大儒徐偃,名比董仲舒,在《春秋》之上造詣無人可及。
禦史大夫張湯想要緻法于徐偃,百般詭計和诘難都用上了。
卻被徐偃用春秋大義一一化解。
但遇到終軍,一句‘王者無外’,一句‘枉尺直尋’,就甘願伏法,引頸就戮。
而那一年,終軍年不過十八。
經此一事,終軍聲名鵲起,震懾宇内。
他的言行,甚至可以影響軍國大事——當年天子改元元狩,就是因終軍之言。
更可怕的是,這個年輕人不止學問無雙,義氣無雙,膽略也是無雙。
出使匈奴,人人以爲是死路。
終軍卻迎難而上,上書說:“軍無橫草之功,得列宿衛,食祿五年,邊境時有風警之事,臣宜被堅執銳,當矢石,啓前行!驽下不習金戈之事,今聞将遣匈奴使者,臣願盡精厲氣,奉佐明使,畫吉兇于單于之前!”
當時,韓說也在宣室殿之中,親耳聽到和看到了那個年輕侍中官的義氣與豪邁。隻覺得頭皮發麻,熱血沸騰,恨不能爲其先鋒,做其門下走狗,驅策以成天下大事!
那一次終軍請纓爲使,被天子所婉拒。
然而,過了一年後,元鼎四年,南越有事。
終軍再次請纓宣室殿,俯身長拜,奏道:“願受長纓,必羁南越王而緻之阙下!”
天子批準了,終軍帶上國書,拿上天子親手交給的長纓,持着節旄,帶上使團毅然南下。
他成功了——南越王趙胡在他的說服下,請爲漢臣,朝觐長安,宣布内附。
但他也失敗了!
不願内附的南越王國呂嘉等貴族聯合軍隊,發動政變。
終軍死于亂軍之中。
終軍之死,讓韓說看清了這個世界。
學識不敵權勢,才能不敵力量,義氣不敵利益。
故大丈夫不可以無權!不可以無錢!更不可以無力!數十年來,韓說依循于此,步步高升,而那些曾經風光的人,一個個下獄的下獄,死的死。
自元光以來,那些大人物,那些英雄,那些豪傑,那些大丈夫們現在在哪裏?
大司馬冠軍侯暴卒塞外,大将軍長平侯死于病榻。
禦史大夫張湯,自殺于牢獄之中。
平津獻候公孫弘一生清廉,死後甚至連陪葬品裏都沒有黃金冥器,其子公孫度爲山陽太守,依舊清廉,結果卻爲人構陷身死國除!
汲黯汲長卿,心憂萬民,卻死在淮陰。
禦史大夫兒寬,用政清平,心系天下,日日夜夜忙碌不停,連休沐日都在官衙辦公。
結果不過九年就累死了!
而活下來的,卻都是這些英雄豪傑在世之時看不上、瞧不上、鄙夷的人物。
如丞相公孫賀父子。
如他韓說。
如當年終軍活着的時候,連終軍一根指頭都比不上的夏侯始昌!
所以……
這個世界,英雄豪傑早死,而營營苟且之人獨活。
而且活的很好,很舒服!
就像他,論軍功,不要說去和霍去病衛青相比,就連這兩位麾下任意一個大将都完爆自己。
但……
現在他是光祿勳,手握重權,家訾無算,家裏邯鄲歌姬,西南僰奴成群,甚至還有從樂浪買來的朝鮮**可以亵玩。
而那些人呢?
譬如路博德,連回長安,得到一個名譽的榮退都不可得。
望着眼前這個看似風光,看似驕傲的年輕人。
韓說其實很想對他說一句:“年輕人,我見過比你優秀十倍的人,也見過比你得寵百倍的人,但他們都死了……”
但,韓說生生的将這個沖動抑制住,他走上前去,來到張越身前,微微拱手,笑道:“侍中足下,本候也是甚爲想念,故此聞之侍中歸京,特地在此等候,恭迎大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