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臣恭問祖父大人安……”劉進走到殿堂之中,恭身拜着。
“臣毅恭問陛下聖安,吾皇萬壽無疆!”張越也跟着拜道。
“免禮……平身……”天子的心情非常好,以至于連聲音都帶着溫暖,讓張越聽着很舒服。
天子輕輕放下自己懷裏抱着的南信公主,親昵的捏了捏小公主的臉蛋,對她道:“南信先去山上玩一會,父皇等下叫張侍中去陪你……”
小公主聽着,特别開心,拍着小手,就蹦蹦跳跳的在幾個宦官的陪同下出去了。
這時,張越和劉進也各自在一個侍從的引領下,坐到了兩側。
看着小公主出了這殿堂,天子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汝等前日呈遞的奏疏,朕已經看過了……”大漢天子的聲音之中都帶着殺意,冰冷刺骨,讓人聞之毛骨悚然:“朕诏爾等來此,就是想問一問,爾等打算如何處置那些蠹蟲?”
他負着手,身子微微前傾,問道:“是否需要朕派遣缇騎相助?”
劉進聽着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
就連張越聞言,也忍不住感到後背發毛。
執金吾是漢天子的大棒,專錘亂臣賊子,貪官污吏以及一切豪強。
而執金吾麾下的三百缇騎,就是這柄大棒上最尖銳的突刺,曆代以來,執金吾(中尉)麾下缇騎,全部都沾滿了豪強官僚以及士大夫貴族甚至皇族的鮮血。
曆代以來,這些缇騎一旦出動,就一定會掀起大獄。
他們會千方百計的把小案子變成大案子,将大案子擴大成性質嚴重,情節惡劣的反漢反劉集團。
缇騎隻要進入新豐,張越毫不懷疑,整個新豐上下都要被洗一次。
恐怕等他上任,縣裏面的豪強和官吏,就差不多被抓光了。
而他恐怕也就要變成和王溫舒等人一般的劊子手了。
劉進連忙出列拜道:“皇祖父息怒……”
張越也拜道:“陛下,臣以爲,情況還沒有遭到需要動用缇騎的地步……”
天子聽着,臉色才稍有緩和。
其實,他也有些投鼠忌器。
畢竟,新豐縣雖然小,但當地生活了太多的高帝從龍功臣之後,曆代以來,更有着大量的宮廷宿衛衛士選擇落戶新豐。
要是一個不小心,殺的太嗨了,可能會傷及劉氏自身的統治。
況且,這新豐縣,他已經交給了自己的孫子和自己的小留候去治理。
怎麽處置,是他們的自由。
作爲祖父和君父,他也不太願意幹涉太多。
若事事都要他去處置,這就違背了他将新豐交給劉進和張越的初衷了。
雛鷹,總有一日是要展翅翺翔的。
乳虎也終歸有一天,必須敖嘯山林。
一如他将關中十縣交給劉據去管一樣,除非劉據搞出大亂子,不然,他就不會随意的插手其中。
年輕人,總歸有一天要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
早面對,比晚面對要好很多。
“那汝等可有解決的方案?”天子坐下來問道。
劉進連忙拜道:“回禀皇祖父,孫兒與張侍中及諸臣商議了很久,已經初步拿出了幾個方案……”
說着,劉進就拍拍手,立刻有着随從,擡着一個箱子走進來。
劉進恭身上前,将那箱子打開,露出裏面堆積的文牍與圖冊。
然後,他面向天子,道:“此孫臣與張侍中及諸卿商議得來的方案與計劃,請祖父大人過目……”
天子瞥了一眼,立刻就發現,箱子裏面居然還有着地圖。
他眉毛一跳,問道:“這些地圖是?”
“此張侍中謀劃和規劃的新豐水利規劃圖……還有新豐各鄉的水經圖……”劉進恭身說道。
張越也連忙拜道:“微臣愚笨,不明大義,便隻好先修水利,以導百姓,以利生民……”
天子聽了,卻是龍顔大悅,立刻對左右吩咐:“将長孫和張侍中所獻的堪輿圖錄都挂起來,朕要好好看一看……”
于是,立刻就有着谒者上前,将張越所繪制的地圖和規劃圖等,挂到殿中的屏風上。
天子走上前去,端詳着這十餘副新豐地圖,一邊看,一邊啧啧稱奇。
心裏面更是得意萬分。
這些地圖,繪制的相當詳細,連新豐的亭裏位置也都标注了出來,尤其是在那四副‘延和元年水利建設規劃圖’上,還有文字,仔細介紹了那四條将在今年冬天優先建造的水利工程的規模、長度、預計工程量、耗資以及渠道建成後預期灌溉田畝數量、影響範圍、受益等等。
幾乎将所有可能的問題都描述的清清楚楚,更讓這位陛下心動的還是描繪的渠道建成後的受益藍圖。
衆所周知的,這位陛下,生平就難以抵禦任何形式的畫大餅。
特别是當那個大餅被畫的繪聲繪色,色香味俱全時,他就更是沒有絲毫免疫力。
隻是看着這些堪輿,他就已經心花怒放了。
更别提,在所有地圖的中心,還有一副名爲‘新豐五年水利建設規劃圖’的總結圖。
在這個地圖上,一個個小水利工程,被标注了出來。
它們被按照時間先後順序,排列于地圖上。
這些大大小小的工程,足足有數十個之多。
最終一條粗線,将這所有的工程聯系到一起,并在新豐的低窪地區,還标注了一個類似昆明池一般的人工湖。
看着這個規劃圖,大漢天子就仿佛看到了五年後,整個新豐所有亭裏,全部擁有渠道,而所有渠道最終被串聯在一起,形成一個水利網絡的未來。
隻是……
天子扭過頭,問道:“進兒、張侍中,爾等打算怎麽解決資金問題?”
這些水利工程,雖然都很小,大部分的影響範圍,隻是幾個亭。
哪怕是最終的那個網絡工程建設,其實也不過是串聯起所有渠道而已。
但,再小的水利渠道,也是需要巨資的。
秦國當年爲了修鄭國渠,可是停戰十年,将所有精力和資源全部投入進去,才修成的鄭國渠。
這新豐縣的财稅收入,本來就不多。
哪來的這麽多資金來規劃一個如此宏大的計劃?
張越聞言,立刻拜道:“此事,正要請陛下嘉恩……”
“嗯?”
“臣鬥膽,打算用新豐的公田爲質押,向關中義商借貸三千萬左右的資金,作爲新豐水利設施的啓動資金……”說完張越就緊張的看向天子。
雖然,他基本上覺得,這個事情不被批準的概率很小。
但也存在着被駁回的可能。
天子聽着,卻是笑了。
隻能說,真不愧是自己的留候,連向商家借貸修水利的腦洞都出來了。
但問題是……
誰借給他?
這三千萬又怎麽還?
于是,天子問道:“卿的計劃,與朕仔細說說……”
“諾!”張越立刻上前拜道:“臣的打算是,先以新豐的七千畝公田爲質押,向關中義商借貸三千萬,這三千萬,臣将與之約定,分三十年償還……”
“利息大約在五分到一成之間,這樣,義商每年都能收回一部分本息,其自己也能得利,而新豐擇獲得了建設資金……”
“另外,若陛下恩準,臣還打算在關中發行一批總額五千萬錢左右的水利債券,這些債券以十年爲期,年息以百七之息,以新豐縣的賦稅收入和鹽鐵收入歲償利息,而本金則在十年期滿後兌換,并且準許百姓以債券繳納賦稅、更賦……”
天子聽着,感覺挺有意思的。
“卿在财稅之上,竟也有奇才?”他撫掌歎息着,道:“若卿早生二十年,朕當年恐怕就不用在白鹿皮币上栽跟頭了……”
當年,元鼎年間,爲了斂财,他和張湯搞出了白鹿皮币,作爲大額信用貨币。
在最初,一切都很美好。
然而……
因爲國家财政吃緊,他一看白鹿皮币值錢,于是就多發了一點。
再加上,很多列侯貴族,也都在私底下僞造白鹿皮币。
于是,沒幾年白鹿皮币的币值就崩潰了。
到現在,他當年發行的白鹿皮币已經不值一文了。
如今聽到張越計劃的所謂債券方案,讓他立刻聯系起了白鹿皮币的失敗。
或許,白鹿皮币的崩潰,是因爲沒有質押?
若能保證白鹿皮币的币值,若如今白鹿皮币依然能流通……
那該多好!
可惜了!可惜了!
張越聽着,當然不敢居功,連忙拜道:“臣愚鈍,不過做些拾遺補缺之事而已……”
“卿謙虛了……”天子笑道:“既然進兒與卿,都已經計劃好,那朕自不會阻攔……”
他回過頭來,道:“就依照卿的想法去做吧……”
張越聞言大喜,他原以爲天子能讓他質押公田,跟商人借錢就很了不得了。
至于那債券,隻是說說而已,并沒有指望能夠得到批準。
然而,天子卻是金口玉言,批準了他發行債券。
這讓張越有些措手不及。
他可還沒有做好債券發行的計劃,更沒有制定好防僞方案。
這下子,牛皮吹大了……
但好在,并不需要馬上就發行,這個債券,甚至可以拖到明年,甚至後年。
所以,他還是有些時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