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淩飛雙手捧起茶杯,送到嘴邊默默地抿了一小口,有點膽怯地看了對面女人一眼。
華貴的女人眼睛誇張地掃視着包廂四周,嘴裏譏諷道:“哼,這應該是你能請得起客的最高檔場所了吧?”
陸淩飛沒有回應她,隻是低頭看着自己的茶杯。
女人瞪大眼睛道:“小子,我沒時間跟你磨蹭,給你兩條路選。第一,嫁到我家,改姓姜。答應,我就借給你三十萬元讓你父母還債,也安排你明天就到我家公司實習。将來你們生了男孩,我還升你爲公司主管,如果你确實有管理能力,我還可以直接升你爲副總。”
陸淩飛依然沉默不語。
女人豎起兩根指頭,說道:“第二條路,兩年内考上公務員,還清你家所拖欠的所有債務,買房買車,五十萬元彩禮娶走我女兒。……,憑我芸兒的條件,阿姨隻要你五十萬元彩禮不算多吧?”
陸淩飛抿了抿嘴,說道:“我也是獨生子女,……,不可能改姓。”
女人怒道:“一個窮光蛋家的姓有什麽值得你堅持的?不改,你就别想跟芸兒結婚!”
停頓了一下,她譏諷地說道:“我真不知道芸兒爲什麽喜歡你這種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哼,我都懷疑那次你救她是不是你導演的。我告訴你,王軍可是一直在追芸兒,人家要什麽有什麽,還研究生畢業,根本不需要跟你一樣從底層員工幹起,馬上就可以主管我公司一個部門的工作,很快就能成爲我的得力助手。……,小子,你可想清楚了?”
陸淩飛放下茶杯,靜靜地看着對面的女人,平靜地問道:“這也是芸兒的意思?”
“廢話!……,她臉皮薄,不好當面跟你說。”女人回答。接着,她得意而自豪地盯着他,說道,“想想你家的窮樣,想想跟芸兒在一起今後的幸福,怎麽選擇不用我說了吧?”
“我選擇……”陸淩飛放下茶杯,猶豫了一會,說道,“分手!”
“這才對,現在上門女婿多,…,什麽?分手?”女人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離開的陸淩飛。
……
看到兒子突然出現在眼前,正在堂屋裏縫補衣服的陸母又驚又喜:“兒子,你怎麽回來了?……,你不是說好利用端午假期和姜芸一起去海南旅遊嗎?……,學校提前放假了?”
陸淩飛老實回答道:“我們分手了。……,後天是爸爸的生日,我就回家看看。”
“啊——,你和姜芸分手了?”母親大驚,放下手裏的針線和衣服,不解地問道,“她那麽喜歡你,怎麽可能會分手?是不是你變心了?……,孩子,做人要本分,人家已經跟你……”
陸淩飛顯然不想談這事,問道:“爸呢?他好些了嗎?”
“幫忙去了。”母親起身走向廚房,一邊說道,“你雪姨過了。”
“雪姨死了?”陸淩飛放下行李包,跟着母親往廚房走,吃驚地問道,“她身體不是一向很好嗎,怎麽突然死了?……,媽,她到底多少歲了?”
雪姨的大名叫唐雪,并非是他的親戚,是村裏鄰居間根據年齡和輩分相互客氣地稱呼。
唐雪是很久以前從外地搬來的,在村裏是一個很神奇的存在:這個女人的相貌從來就沒有改變過。看上去永遠在二十多歲,永遠年輕漂亮,也永遠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
她獨自一人居住在村子後面一座陡峭的山上,除了偶爾下山買點東西,村民很難見到她。
她以照看那座山上的一片茶林爲生,以茶葉換取油鹽布米。
村裏大人都覺得她神神秘秘,小孩就更不願意親近她。每次看到她,孩子們能夠回避的都會回避,實在沒法回避,也隻是膽怯而客氣地喊她一聲雪姨,然後迅速逃開。
母親從水缸裏舀水灌入鋁壺,一邊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年齡。我嫁到你們陸家來的時候,她就是那個樣子。她的壽材還是你爺爺專門爲她打造的。”
“她的棺材是我爺爺爲她打的?那她豈不是很老很老了?”陸淩飛驚訝地張大嘴巴。
一般來說,隻有村裏那些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才會考慮自己的後事,準備棺材壽衣什麽的。而陸淩飛的爺爺都死了好幾年了,加上他最後幾年都沒有做過木匠活,如果他爺爺爲她打的棺材,至少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這麽一算,唐雪的年齡至少超過七十歲!
七十多歲的年齡二十多歲的容貌?這不成精了?!!
母親将灌滿水的水壺放在液化氣竈上,點燃液化氣,說道:“是啊。應該跟你爺爺的年齡差不多。……,最近幾個月她的頭發都白了,皮膚也松了,就像一夜之間老了幾十歲。”
母子倆重新回到堂屋,母親繼續做着針線活,而陸淩飛則陪着她聊天。
聊着聊着,陸淩飛失戀的心情好了不少,欣賞着遠處的山丘和自家小院裏的果樹。
不過,看到自己葡萄架時,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葡萄很茂盛,占了很大一塊地方,藤蔓、葉子被高大的架子撐起,遮住了不少陽光,以至于架底下就如一個墨綠色的陰暗洞穴。微風吹來,葉子相互摩擦發出嗚嗚的聲響,加上風聲,聽上去就如有人在低聲哽泣。
正皺眉的時候,母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說道:“她上個月病了,還專門到你爺爺的墳上拜祭呢。”
陸淩飛收回打量葡萄架的目光,脫口問道:“爲什麽?”
在他看來,自己的爺爺是木匠,與一個孤僻的種茶女怎麽會有交集呢?獨往獨來的她爲什麽臨死前還去拜祭無親無故的爺爺?難道他們之間……
“感謝你爺爺。”母親可不知道兒子居然對長輩起了八卦之心,笑着說道,“你爺爺不是爲她打造了一口壽材嗎?這口壽材一直放在她的柴房裏,二十多年都沒有人理。就在上個月,她感到自己的身體不行了,就請人把壽材從柴房裏擡了出來。當時壽材外面全是垃圾灰塵,可打開壽材一看,不但裏面幹幹淨淨,清香撲鼻,而且裏面還擺放着一大塊新鮮的豬肉……”
陸淩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問道:“真的還是假的?二十多年裏面怎麽還會有新鮮豬肉?不說棺材,就是冰箱也沒有這麽厲害啊。……,是不是她自己偷偷放進去的?”
母親說道:“幫忙的人都說那塊肉不是最近放的,上面還有二十多年前蓋的藍色檢疫章。”
陸淩飛依然有點不信,說道:“爺爺有這麽大的本事,豈不可以做不耗電的冰箱了?”
母親笑了笑,說道:“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你爸仔細看了那口壽材,發現全是用手臂粗細的桑木用心打造。你爸說你爺爺這是爲了報答她曾經救過你的命。”
陸淩飛沒想到這事還與自己有關,茫然地看着母親,問道:“她救過我的命,我怎麽不知道?……,我小時候遇到過危險嗎?”
母親心有餘悸地說道:“你一歲的時候差點……,是你雪姨用土單方治好你的,說你撞到了亂墳崗的煞氣。她叫我們不要說,所以你不知道。要不你身子骨一直這麽弱?”
“世界上哪有什麽煞氣……”陸淩飛半信半疑,但話沒說完就驚呼了一聲,“啊——”
他看到葡萄架下那個猶如洞穴似的藤蔓和葡萄葉之間站着半邊人!
對,就是一個隻有半邊的人,而且是一個女人:右邊腦袋右胳膊右腿,右邊身子上穿的是半條鵝黃色的連衣裙。“她”和身上的連衣裙在微風吹拂下,與葡萄葉一起搖曳着……
他還看見“她”朝他眨着眼睛,唯一的獨眼眨了又眨!!!
母親一愣,問道:“怎麽啦?”她的目光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葡萄架。
陸淩飛毛骨悚然,感到這個“女人”自己竟然認識,不由脫口問道:“雪姨?你怎麽……”
母親轉頭看向他,說道:“你這孩子怎麽亂說話?你雪姨不是已經……,你看到什麽了?”
“你沒看到?”陸淩飛一愣,随即他發現這半邊女人在“洞穴”裏快速消溶。就如水面的倒影似的,随着水面的波動,倒影一下變成碎片,最後消失不見,一切就如什麽也沒有發生。
他的心髒狂跳着。
但爲了不讓母親害怕,他故意裝着鎮靜的樣子,微笑道:“媽,我是吓你的呢。呵呵,我看你還說不說墳地有煞氣什麽的,真是迷信。”
母親卻不以爲然地說道:“這有什麽怕的?就算你真的看見你雪姨來了也正常。人死了都要收腳尖的,生前去過的地方,她的魂魄在頭七裏都會重新走一遍。”
“收腳尖?可她隻有半……”聽了母親的話,陸淩飛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臉色又變了,驚恐地說了一句,但想到有可能吓着母親就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問道,“媽,魂魄是不是鬼?它會害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