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免讀者瞌睡,咱還是回到新社會,聽聽這些“長在紅旗下”的年輕人的故事吧……
作别哥哥後的于繼祖,雙掌輕輕互擊,悠閑地打着節拍兒,嘴裏還感情豐富地輕聲哼哼着:“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 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 哈、哈、哈……”
繼祖自娛自樂着,徑直跨進家門,順腿兒就來到了知青們住的南屋裏。
他拐過竈房,來到“張長天和盧仝的卧室”(眼下,盧仝夜宿飼養屋,常常夜不歸宿,此卧室就幾乎被張長天一人獨占。)外,一舉手兒,高高掀起灰布兒門簾兒,彎身低頭兒而入。
張長天正俯身盤坐在炕桌前。
繼祖見他左手拤着幾張字迹密密麻麻的書信紙,右手執“英雄”牌自來水鋼筆,在平鋪于桌面的信紙上“唰唰唰”地,低頭暢寫着什麽……
聽到有人哼哼着嚴重“跑調兒”的京戲進來,張長天不擡頭兒也知道是繼祖。
他先是心不在焉地問:“繼祖,你哥不上咱這兒來吧?”
然後不等繼祖回答,又故弄玄虛地接着道:“就連唐代的陸象先都知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的道理,就你!瞎忙了一場吧?嗯!我屈指一算,哼哼!你哥——他肯定沒事兒!”
繼祖右手一捂嘴巴,堵住了嗓子裏的唱兒。他眼睛連眨,奇怪的目光一下子撲在張長天那張迷死人的臉蛋兒上,一刻不停地搜索着……
可惜呀!他掃描了半天,得到的結論除了“莫測高深”,還是“莫測高深”……
一無所獲的他,這才直起腰兒,傻愣愣地收回目光。又不甘心地連環追問:“張長天,你懂‘易’?還會占蔔?咋就算得這麽準呢?”
張長天看自己三兩句“雲遮霧罩”的話兒,就把素來實誠的繼祖給鎮住了。
不由也模拟着《智取威虎山》的英雄——“楊子榮”開懷大笑的樣子,張大嘴巴,露出一口白牙兒,不顧形象地朗聲高笑:“哈、哈、哈……”
繼祖“不失時機”地給了大笑着的張長天一老拳:“誰來的信?俺看看!”
他一句問話出口,張長天再也顧不得笑了,手忙腳亂、臉紅脖子粗地和繼祖搶奪起書信來……
張長天怕撕破手裏的來信,顧慮之間,就被繼祖得了手。得勝者高舉着戰利品,一邊躲避着書信主人“羞怒”地推搡,一邊得意地高聲誦讀:“親愛的——”
張長天熱戀中的女友——綿言細語的愛戀,被 操着高密土話的于繼祖“陰陽怪氣兒”地念了出來……
這下兒,張長天是真急了!他不顧一切地撲向了“唯恐天下不亂”的于繼祖……
二人嬉鬧着……
打鬥中,不小心撕裂了“不厭其煩”的“鴻雁”再次替黎平傳過來的情書;掀翻了正“兢兢業業”擔任着“鎮紙”一職的盛滿水的扣杯;順帶着洇濕了張長天情意綿綿的回信……
“吱喲!”大門開了……
“吧嗒!”大門關了。
“别鬧了!于嬸子回來了!”被二人的激戰招來的蔡曉,忍不住上前将他們拉拔開來,“明天一早兒,還要‘運勁兒’幹活,快洗洗睡吧!”
兩個笑鬧出眼淚的年輕人,臨停手前又“不甘心”地互相“搗”了一拳。
香噴噴的“粉花兒”早開了,“音樂家”蟋蟀也快到“出場”的時辰了。
小院總算安靜了下來……
一宿無事,不覺天明。
次日,又是陽光明媚。
知青們吃飽喝足,都去各幹各的了……
因爲分工不同,知青們的活兒也就不同。
種種農活兒,名目繁多。無奈南湖悠人隻有一雙眼,一張嘴,也就隻能選擇性地看,抓重點地說了……
有事話長,無事話短。
不覺又到了晚上。
飯後,于世富又準點兒來到于傅氏家,跟文龍學習“編條貨”了。
今夜他們要編“大裝摟兒”。
師徒二人“摟”裏一個,“摟”外一個,“外遞裏拿”地忙活着……
“摟”裏的文龍左手扶“摟牆”,右手捏住于世富遞進來的一根兒細長的棉槐條子,輕輕一插,左手拇指随後摁下去,削好的條子就以“本兒”低、“梢兒”高的姿勢,被斜斜夾入“裝摟”的“豎經”裏了。
文龍中指指尖兒瞄準這根條子,一勾、一挑、再一抹,複勾、再挑、還一抹……左手拇指緊追其後,摁上摁下,配合默契。
就見他:
雙手若溪水潺潺,迅速地從左往右流淌着,極像資深的鋼琴家正在投入地抹着他心愛的鍵盤。
文龍本着“橫緯豎經”的原則,像村姥姥織布那樣兒,十指不停地靈活舞動着,直至把整根兒棉槐條子從“條兒本兒”一路夾到“條兒梢兒”……
師徒二人心領神會,一遞一接,你問我答,邊幹邊聊。給呷茶旁觀的“讀者”徐徐演繹着“斧正”的傳說。
遞、接、問、答中,不知不覺間,就改變了往日徒兒“暢講”、師父“傾聽”的那種“一邊兒倒”的感情交流模式。
文龍在徒弟說話的間歇裏,不停地提問着自己頗感興趣的問題:“那個叫蔡曉的知青,鋤地能跟上趟兒?”
“哪能呢!就憑她——那麽嬌滴滴的一個城裏學生,就算累煞也跟不上。”于世富語聲中替蔡曉抱着“不平兒”。
“那,她咋辦呢?”文龍急急地問,語調兒裏也暗藏了一絲擔憂。
“嘿嘿……俺緊靠着她那壟兒鋤,偷偷地就幫着她——幹了!”于世富傻呵呵地笑起來。
“就你?你光鋤自己的,能跟上趟兒,也就不錯了。還能幫到她?”文龍一點兒也不給徒弟留臉,鄙夷地說。
“嘿嘿嘿……”于世富詭異地笑着,低聲說:“俺有絕招……”
“啥呀?”文龍追着問。
于世富毫不防備地告訴師傅:“‘蘿蔔快了不洗泥’呗!”
文龍疑惑地看着他:“怎麽個‘不洗泥’法?”
“嗯!俺,先使勁兒一拉鋤,摟一大堆土;再把鋤背兒往前一送,把摟起的土攤開半堆兒。就這樣兒,鋤一半草兒,蓋一半草兒,‘神不知鬼不覺’的,不就快了?!嘿嘿嘿……”
聽了這麽個“不洗泥”法兒,文龍在“十六的圓月”下,驚詫地張大了嘴巴……
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那樣兒鋤的地,能中?恁隊裏就沒有檢查的?”
于世富頭一“杠夯兒”①:“檢查!怎麽不檢查?”
聽說還檢查,文龍更加驚奇:“真檢查?那麽明顯的‘搗鬼’,就沒有人看出來?”
“嘿嘿嘿……檢查的,不是俺爹嘛!”于世富有恃無恐地傻笑着。
“喔——”文龍拍拍胸脯,了然地松了一口氣……
在皎潔的月光下,他會心地笑了……
他的那一笑,雖然無色無聲,卻又是發自内心深處的——最誠摯的一笑……
【高密土話解析】
①——“杠夯兒”,就是“脖子一挺,頭一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