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正常的駱排長第一時間就是去尋找當年被他離棄後瘋掉了的妻子。
尋找一年半後他重新回到了北京,不聲不響地報名上了函授夜大。六年後,他進了一家律師事務所幹起了許多人都景仰的律師。
駱排長行爲上的巨大轉變引起了衆人的猜疑。于是認識他的人都紛紛猜測他可能經曆了什麽,可除了他生死之交的戰友徐仁,誰都不知道他在追妻路上遭遇了什麽?
徐仁本想把排長妻子的歸處告訴蔡曉,讓同爲高密人的她好照應一二,可駱排長堅決不同意。他認爲妻子找到了一個好的歸宿,不想任何人再去打擾她的幸福。
排長不讓說的事情是這樣的,當年部隊上爲了穩定後方,力勸駱玉林盡快離婚消弭醜聞。
駱排長的妻子在背着老公做下風流孽債後也是追悔莫及。她拿上離婚書,什麽東西也沒帶,一聲招呼都沒打,就一個人悄悄走了。
一股羞愧之氣頂着她一直走出去很遠很遠,太陽落山的時候,排長妻子來到了一個不知名的鎮子。肚子咕咕咕地叫喚起來時,她才驚覺身無分文。
偶爾有個人經過,她怕人家停下來追問,就趕緊瑟縮到牆角路邊,沒有人經過時,她就更加不知所措。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忍着饑餓鑽到一戶人家的麥草垛裏挨過了一宿。
他把駱排長的前妻帶回了老家高密,二人開始了同居生活。代“律師”看似不弄真事的人,其實骨子裏卻非常正派。他與那個瘋女人同居後,就找了一份幫人寫寫畫畫的差事安頓下來,除了偶爾幫鄰親百家寫個狀子外,他就安穩守着家裏的這個瘋女人,到死也沒有再離開過家鄉。
後來她想念駱玉林了,又一路流浪回去,爲了見到自己的前夫,她在家屬院外裝瘋賣傻。
代“律師”原籍是山東高密人,因其訴狀寫得好,人人皆呼之爲代“律師”。其“律師”大名名噪一時,原名反而被人們忽視了。
代“律師”還未成年,母親就亡故了。他的父親起初追随抗日名将張自忠打小日本,風裏雨裏曆經過多次血戰,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活下來。長沙會戰後,其父又自願參加了孫立人的遠征軍,在打擊日本侵略者的征途上,他最終英勇捐軀在安南了。
在這個家裏她沒吃上大餅子,沒看到他娘和他妹妹,卻遇上了一老一中兩個如狼似虎的光棍。狂風暴雨過後,她小産昏迷了。
神經病人也是人,是人就須生存,生存就要吃飯,這是人的本能。爲了吃上口飯,她四處流浪,任人作踐。
“他得的是肺癌!國家也治不了他那毛病。唉,多好的一個人,好人不長壽那!”于傅氏歎道,“他活着的時候沒有一個親戚上門,聽說人死了倒出來好幾個争家産的近親,真是人心不古喽!”于傅氏摩挲着自己的膝蓋慨歎。
喚弟着急地問:“嫲嫲,尹爺爺怎麽會沒了呢?”
排長妻子餓了兩天了,禁不住大餅子的誘惑,就跟着這個男人七拐八拐去了他所謂的有他娘的家。
解放後,代“律師”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高密第一所幹部培訓學校——高密濱北中學(即高密一中的前身)。
之前聽喚弟說農場裏的人快走光了,生産也不太景氣,因爲沒有親見,所以文龍還不像現在這麽動心。這會兒,他坐在炕頭上,聽銀發老娘和明顯蒼老了的姐夫張成才說起農場過去幾年的人和事,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一看形勢不妙,代“律師”趁夜偷偷離開了家鄉,充分調動起他的文藝細胞,奔走于山東各地,以說山東快書謀生。
原來她懷了孩子自己尚不自知。想起失去的孩子她更加悔恨,恨勾引自己堕落的男人,恨糟蹋自己的痞子男人,也恨毫不留情休掉自己的男人……
如此大鬧了幾回之後,她不僅沒見到駱玉林本人,反而聽女眷們喳咕說:駱排長爲了躲開她這個瘋子,早已經申請調崗了。
這一夜又讓她的身體嘗試了一番做童養媳時的苦楚,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感受。
瘋女人若沒有代“律師”養活,也許早就客死他鄉了。而代“律師”生病時,若不是瘋女人以瘋做掩體随意弄點公家的東西換錢,恐怕也早就貧病而亡了。這兩個身有污點的人巧妙地結合在一起相互依存終老,也許就是老天成就的世間最美好的姻緣!
當時恰是***下台初期,有許多冤假錯案都急待昭雪。大家都知道代“律師”懂律法、會寫上訴信,因此就有許多人慕名前來求他寫狀子。而他呢,也是有求必應,有錢的人,他象征性收倆筆墨錢,沒錢的,他分文不取不求回報。就這樣,沒做過一天律師的他一時間竟然成了大名鼎鼎的代“律師”。
好在代“律師”本來就不是個什麽安生的人物,在任何惡劣的環境下,他都能完好的生存下來。
歐陽忙着爲駱排長安排手術的時候,文龍和喚弟也回到了康莊農場。
“你尹爺爺啊,他離休後搬去了幹休所,聽說前幾天走路了……”
代“律師”自小聰慧過人,美中不足的就是骨子裏有點不安分。他們這批學生其實是國家爲老解放區培養的政府幹部,可他卻在畢業前一個月因聚衆鬥毆被學校開除了。
等代“律師”染病卧床家裏揭不開鍋的時候,瘋女人就溜達着上火車站貨場上拿點兒鋼材什麽的,賣給收破爛的換倆錢買米買藥給他吃。好心的車站人員也可憐他們,對這個瘋子的所作所爲睜隻眼閉隻眼不予追究。
“嫲嫲,尹爺爺還在這兒吧?”喚弟問道。
當他的同學們都光榮走上從政崗位的時候,代“律師”卻無所事事地四處閑逛着。
好在老天待她不薄,她流浪到濰坊時遇上了她生命中的貴人——代“律師”。
就在代“律師”風光無限的那一年,他娶上了一位年輕美貌的妻子。可惜好景不長,由于他到處包攬詞訟屢屢勝出,導緻他膽大包天。後來他竟然忘乎所以地越開法院直截了當的現場判決,終究觸犯了法律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入獄期間,代“律師”的新婚妻子不辭而别。一步走錯,他又成了孤家寡人。
第二天晚上她又抖抖索索地回到這個臨時小窩的時候,遇上了一個中年男人。這人看她又冷又餓、面色青紫,就開口邀請她回家吃點東西。
有一天閑逛中,他利用令人矚目的好口才,成功制止了爲争地邊兒而要火拼的兩家農戶。安撫下他們後,代“律師”就開始拿出他的說唱技藝來,以今古案例對比,對圍觀者大講特講起他所掌握的法律知識來。聽衆越聚越多,他也越講越來勁兒。代“律師”精神十足的一通侃侃而談讓他一夕之間聲名遠播。
“姊妹,你餓了吧?我娘和我妹在家裏剛呼了一鍋大餅子,不嫌棄的話,到我家吃點吧!”
她覺得自己反正已經是隻破鞋了,就索性破罐子破摔,開始到處流浪,餓了就用身體換頓好吃的。
“大老潘和趙書記都退休回城了!新來的場長姓牛,才二十來歲,根本不懂種地這行兒。‘大個子劉’、‘小個子劉’、青衣她娘……那一大批知青,能回原籍去的都回原籍去了,不能回去的也都進城做買賣了。農場那麽好的地一大片一大片地交給了場裏,場裏的管理又跟不上,哪能長出好莊稼來?都是一級好地,長了那幾棵棉花稭子還沒有野蒼子高,能摘幾包棉花?還不是相當于荒了,真疼人啊!”
那天他在濰坊眉飛色舞地說着書,就遇上了駱排長的那個瘋子前妻。也是那次巧遇,改變了代“律師”的後半生。
這個消息才是最具殺傷力的晴天霹靂,她一時受不了打擊,竟然真的瘋了,成了一位名副其實的神經病人。
等她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野外的深溝裏。
代“律師”這次運氣不佳,刑滿返鄉正趕上階級鬥争最激烈的時期。那時節,凡是刑滿釋放人員都要被扣上一頂壞分子的大帽子,打成“黑五類”接受監督改造。
在濱北中學,他是一名多項全能的高材生,不僅學習成績優異,而且還能說會唱,多才多藝。
“那他家的大老黑呢?”喚弟心有不甘地問。
“唉!他那條狗比人有良心,尹書記走了,他那條狗就不吃不喝了,這會大概也跟着尹書記去了吧!”
文龍看喚弟紅着眼圈傷心了,趕緊扯開話頭兒問:“娘,曹森家不是還沒搬走嗎?”
“哦,他家是沒搬走,不過小曹森當兵走了再也沒回來過。可苦了秀娟那孩子了。老大不小的閨女了,這小森也不給人家個名份,真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一直沉默不語的成才說:“娘,我昨兒黑天的時候碰見曹森娘了,她說曹森今天就回來,她打算頭年就叫孩子們成親,秀娟姑娘很快就有名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