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家,她就發覺爹娘之間的氣氛不大對付。剛剛在酒桌上也是,爹爹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悶頭喝着酒,他那憨厚的笑裏隐隐帶着那麽一點點兒的苦澀,而坐在他身邊的母親連看都懶得看爹爹一眼,這種情形在以往是很少見的。
無緣無故的,爹爹當着母親的面絕不敢如此放肆飲酒。喚弟敢肯定,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裏,他們夫妻二人肯定弄出過什麽事了,并且這事還不小,都大到爹爹一反常态,不管不顧、破罐子破摔的地步了。
長輩們從餐桌上撤走以後,喚弟就開始琢磨上了,“回頭該怎麽套問一下爹爹呢?”
因爲在酒桌上存了這塊心事,所以她壓根沒留神歐陽得意之餘說過什麽不妥的話。
席散朋友走了,喚弟撇開歐陽獨自去找爹爹文龍。還沒等她開始套話呢,文龍就把自己的返鄉打算遞閨女說了:“喚弟,你結婚成人了!按照咱鄉下的老傳統,你和你女婿都要跟我回老家去給“老份兒”(先人)上上喜墳,你娘已經同意了,今晚早點睡,明日一早咱就動身。快回屋睡去吧——”
“爹,俺一來你就攆俺走,俺還想跟你說說話呢!”喚弟噘着嘴像小時候那樣過來攬文龍爹爹的粗脖子。
文龍不耐煩地催她回去:“有什麽話明日再說,快回去陪你女婿去吧!不然他又該找來了!”
“爹,怎麽連你也這樣說?他才不會呢!”喚弟使勁兒晃動着文龍的身體,小兒女一樣撒起嬌來。
“于璇!”好像聽到了文龍的話,歐陽那富有男性魅力的聲音在走廊裏響了起來。
“幹嘛?俺在跟爹拉呱呢!”喚弟頭一歪,隔着門問,“找俺啥事?”
歐陽面色绯紅地推門進來,不好意思地說:“爹!我找于璇回去睡覺,你跟娘明天還要上班,夜深了,我們不打擾你們休息了。”
文龍擺擺手,笑道:“去吧!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裏裏外外挺操練人的,你們也該累了,快回屋歇着吧!”
聽了文龍的話,歐陽不客氣地拉起喚弟的一隻手,說:“那我們先走了——爹,晚安!”
“爹——”
喚弟還要再說,卻被歐陽強拉硬拽着拖走了……
看看須臾也離不開的親密小兩口,文龍重重歎了一口氣。
當年,自己也像歐陽一樣時時粘着曉兒,恨不能化在她身上,可現在呢?曉兒整整一個星期沒進他們夫妻倆的房間了。
現在北京房價這麽貴,蝸居人、“蟻族”人,還有許許多多沒房可住的人,誰不垂涎他們住在大四合院裏的人,可住在這麽大的四合院裏又有什麽好呢!
房間這麽多,兩口子一冷戰就分居。想想在老家東酉家村和康莊農場的時候,老婆也沒少跟自己鬧過别扭,可再怎麽鬧也沒有過隔夜的矛盾。爲嘛?還不是沒有多餘的房間可以分居,躺在一張熱炕上,自己再說上兩句軟和話,做上幾個親密的小動作,再忍着疼讓老婆掐巴幾下解解恨,最後總能收到“床頭打床尾和”的理想效果。
想想那會兒的夜晚,曉兒枕着自己的肩膀,流着委屈的熱淚,又是擰又是掐的在自己的皮肉上發洩,唉!其實能被掐那也是一種幸福啊!文龍想到這兒,摸摸自己空蕩蕩的肩頭,又輕輕歎了一口氣。
祖國的心髒——首都,很大很大,一環一環又一環,是個大到不知從何說起的城市。許許多多的外地人都想到這兒來謀求發展。因爲曉兒,自己也加入了這個浩浩蕩蕩的入京大軍。
許多外地人在這兒闖出了名堂,買上了房,安上了家,成了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也有許多外地人适應不了這裏的快節奏,喊着“離開北上廣,回家過日子”的口号返回了悠閑自在的家鄉。
“俺在這兒也算有家有房有工作,可怎麽就沒有地道北京人的感覺呢?”文龍喃喃着想,“肖北平在這兒混的風生水起,前幾天還聽他說要當技術指導員了,他之所以如此順溜,大概因爲他本來就是北京人吧!曉兒在這兒也适應得挺快,眼下她已經是公司裏說一不二的總負責人了,她之所以有此成功,大概也是因爲她骨子裏就是城市人吧!喚弟和瑩瑩都年輕可塑造,想幹什麽就可以學什麽。隻有俺,五年過去了,勁兒沒少使,可還是脫不了那一身的土氣味兒。”
文龍從心裏覺得,隻有面對故鄉的黑土地時自己才最有信心。可是在這個熙熙攘攘的大城市裏,除了得空兒撥弄撥弄公司綠化帶裏的花花草草和家中溫室裏的金不換,他基本上沒有什麽發揮其侍弄莊稼能力的平台。
“俺該回去了,曉兒這兒自有貴人相助,俺留在這兒有啥用?除了給她添亂,俺啥也沒幹好……”
文龍整夜地輾轉反側:“俺怎麽老是辦錯事呢,進京這麽些年了,沒幫上曉兒什麽,還淨給她捅婁子。唉!天又開始露白了,今晚她還是沒過來,看來喚弟娘這回是真的不打譜兒原諒俺了!算了,俺還是走吧——”
被文龍念叨了一宿的蔡曉也沒睡好,她孤零零地躺在偏房的大床上正在生丈夫的氣。
“這文龍也真是的,這段日子一來,你一直冷冷淡淡地不待見我,難道也是聽信了楊部長那個碎嘴的瞎胡沁?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别人不了解我,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還有,你弄出那麽大的事兒,我說什麽了?自己不認錯不說,還處處給我擺一副臭臉子,你擺給誰看呐?事情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你還不打起精神趕快去上班,光待在家裏借酒澆愁,是不是等着被公司開除啊!”
蔡曉越想越生氣,“哼!我倒要冷眼看着,看你還能怎麽作?”
新郎官歐陽一心撲在喚弟身上,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二人起了龃龉。他興沖沖地把喚弟拖回了他倆的新房。
喚弟在歐陽的催促下匆匆洗漱,剛鑽進老公爲她熱好的被窩兒,歐陽就觍着臉嘻嘻嘻嘻地湊上來了。
“歐陽,你幹嘛呀!真不要臉,成天就想那個事兒,還跑到俺爹眼前去拖俺來陪你,你知不知道害羞啊?”喚弟推開歐陽紅通通的俊面憤憤地說,“一邊去,俺今天沒心情,先睡了!”
歐陽苦着臉推她的背:“又怎麽了?昨天說得好好的,今天又要變卦?不行!我都等了半宿了,你是我老婆,你不能不管我。”歐陽說着,跟喚弟耍起無賴派頭來。
“俺還要怎麽管你?你也不嫌吼累,天天纏着俺幹那個,有意思嗎?俺今天坐了一天的車,乏了,不想動彈,你也安穩地躺好了,俺跟你說說話……”
歐陽把靈巧的手放在喚弟身上,甜兮兮地道:“不用你動彈,我來給你推拿推拿解解乏,這總可以了吧?”
喚弟推又推不開歐陽,隻得無可奈何地道:“那好,你推拿吧!輕點啊——”
有了老婆的許可,歐陽馬上來了精神,他左推右推,上拿下拿,不一會兒就把喚弟舒舒服服地拿下了……
“讨厭的,又叫你得逞了!”喚弟喘息着,不滿地嘟哝了幾句,翻了一個身,很快就背對歐陽睡着了。
歐陽美滋滋地爬起來,輕手輕腳地打掃好狼藉的戰場,這才重新鑽進被窩。剛才一通忙活,弄得他現在睡意全無。給喚弟掖了掖被角,也不關床頭燈,歐陽就幸福地仰躺在床頭的靠背上,開始四下裏撒目着打量自己的得意傑作……
小夫妻的婚房内部是歐陽揣摩着喚弟的心思親自設計、監督裝修和精心布置的。
他知道喚弟喜歡田園風,所以就在床對面的大牆上嵌入了一幅巨型立體鄉村風景壁畫作裝飾,在鋼筋與水泥混合而成的大城市裏,他愣是細心地爲小妻子呈現了一個她心向往之的綠色空間。
室内擺設也沒有選用當時正流行的真皮類,座椅、家具一律挑選的木質、藤竹類,古藤原色以及老樹年輪處處彰顯着大自然的無窮魅力。
大床上的床罩被褥也是青春綠色爲主,是歐陽挑選、蔡曉親手縫制的。
作爲一個深愛妻子的醫生,歐陽希望喚弟能夠在奔波勞累回家後,對着她最愛的景緻,釋放出内心最深處的原始渴望,放空壓抑心靈的種種悲傷,每天都能保持一份陽光好心情。
正如他在日記裏所殷切希望的那樣,“親愛的,你可以失敗,可以傷心,也可以流淚,但絕對不要忘記你的身邊始終有我,遺憾時,你可以來我面前歎息;彷徨時,你可以到我懷裏感傷;成功時,你可以跑回咱們家裏放聲歌唱……别擔心悲喜的滂沱淚水會打濕我的衣襟,咱們都準備做一輩子的夫妻了,你老公我絕對不敢笑話你!”
新婚的歐陽獨自在寂靜的寒夜裏欣賞了十幾分鍾自己的作品,才熄了燈滿意地摟着喚弟睡着了。
今夜,他在自己的新房裏做了一個長長的美夢。在夢裏,他和喚弟一起從銀婚走向金婚,又向着鑽石婚的年輪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