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門主管多了,破事也多了,每天都有中層來找她發洩不滿,蔡曉煩不勝煩。
恰恰在房地産低迷的時期公司又遭遇了顧客聯名投訴,這不啻于給她迎頭一擊。
再加上唯一的女兒将要出嫁也讓她油然而生出絲絲微妙不适,在公司工作的時候她就特别想回家找人說說心裏話。
下班回到家想找閨女談談心吧,女兒喚弟又被滿腔熱情的歐陽緊緊私纏住了;想找丈夫訴訴苦吧,心不在焉的文龍又怏怏地喝着悶酒不搭理她,怄得蔡曉氣苦無比。舅舅年事已高,早就放權不理事了,她不能再給他老人家添堵,在家裏轉了一圈兒,蔡曉也沒找到個可以傾訴心事的人。
如此過了幾天,焦慮難安的她心裏越來越炮燥,感覺整個人都快要爆炸了的時候,她鬼使神差乘車去機械廠找趙岩了。
一大早,蔡曉先到自己轄下的總公司裏溜達了一趟兒,才喊來司機小王,讓他送自己去機械廠那邊看看。
小王迅速發動起車子,載着蔡曉總經理穿過車水馬龍的網狀街道,越過人語喧嚣的鬧市區,在上午9點10分左右,總算把情緒不穩的她送到了趙岩的總經理辦公室。
當她貿然推門進入的時候,趙總正伏在案頭忙着審閱新近應聘部分人員的個人檔案。
陽光機械制造有限公司今非昔比,尤其是這半年,接單特别多。最近幾個月,公司的設備和所需員工都在一個勁兒地添加。因爲他這邊的職能部門人員配備尚不完善,所以大事小事趙岩幾乎都要過問一嘴,忙得他焦頭爛額。一見蔡曉過來了,他急忙高興地招呼:“蔡總,你來得正好!快,幫我面試一下這些應聘的人員。”
“怎麽這些小事趙總也親自抓?也太難爲你了吧!”蔡曉接過趙岩遞過來的厚厚一摞資料,咽下要脫口而出的郁悶話,往後一坐,重重地坐到沙發上,開始随意浏覽手頭上應聘人員的個人簡曆。
剛看了三四份檔案資料,趙總的秘書小李就進來通知他們面試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請他們動身前去複試現場。
本來是想來找一向理解自己的老朋友趙岩吐吐槽,發洩一下心裏的苦悶,沒想到一來這兒,還沒落座就被趙總抓了差。蔡曉苦笑一下,尾随他的腳步走出了總經理辦公室。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複試現場,按照人資部複試後重新排好的應聘人員編号開始了面試。
蔡曉與趙岩搭檔參與面試已不止一次,這幾年公司裏每年都要招聘不少員工,所以對于招聘這樣簡單的工作,她早已經駕輕就熟了。雖然這些小事如今已經不需要蔡曉和趙岩這樣的老總親曆親爲了,可偶一爲之也不無不可。
循舊例趙岩爲主,負責提問;蔡曉爲副,負責記錄。趙岩若偶有遺漏,蔡曉就會馬上補充提問。兩個高級面試官針對應聘者的家庭生活、個人愛好以及所擅長專業範疇内的等等問題進行了針對性詢問。
二位老總默契配合,不到一個上午的時間,他倆就面試了八位應聘者,并從中篩選出了五位優秀人員。
其中06号的中年男子是蔡曉執意要留用的。
雖然他前面的兩次面試成績不是很出色,可當蔡曉拿起他的簡曆時馬上就睜大了眼睛,一等趙岩問完第一個問題,她就顫抖着聲音,迫不及待地插問了一句:“請問這張表格是你親自填寫的嗎?”
趙岩雖然不明白她的意圖,可知道一向理性的蔡曉如此失态,一定有其特殊的原因。他把疲倦的身體往靠背上一靠,把提問的機會讓給了略顯激動的蔡總。
當蔡曉聽到那人答“是”以後,她馬上把桌上的一份紙筆推給了對方:“請你現在寫三個字給我看看!”
對方拿起筆,就聽蔡曉聲線不穩地低低命令:“對不起!”
魁梧的06号疑惑地看了面前的女老總一眼兒,蔡曉斬釘截鐵地接着說:“沒錯,就寫‘對不起’三個字!”
趙總掃了蔡曉手裏的那份個人簡介一眼,備注一欄裏重墨标注着“左腿截肢”。他擡起智慧的頭顱,好奇地打量着對面這個殘疾男人:他是來應聘保衛工作的,可是一個戴着義肢的男子,他又是怎麽過了前兩關面試的呢?
等那人攥緊手中筆,在紙上“唰唰唰”地寫下蔡總要求的那三個字的時候,趙總眼見身邊的女人簌簌發起抖來。他伸手拉了蔡曉一把,對06号說:“你上午的面試結束了,請下午再來——呃——聽通知!”
“小李!”等這人一出去,趙岩立刻喊來秘書吩咐,“暫停面試,休息十五分鍾,趕緊沏兩杯酽酽的老黃片送過來!”
趙岩說的這老黃片還是前幾年蔡曉推薦給他喝的。記得那時,他的胃病相當嚴重,自告奮勇幫他養胃的蔡曉說老黃片口感不錯又香味獨特,而且不像嫩葉生茶那麽傷胃,所以趙岩就放棄了他喜愛了多年的碧螺春,開始喝上了普洱老黃片。
要說這普洱老黃片,喜歡它的人,那是真喜歡,不知道它好處的人甚至會将它視爲次次品。不過,老黃片在台灣可還有一個神奇而美麗的名字,那就是“神農一葉漂”。
相傳,“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茶)而解之”,按照深谙茶道的後人的想象來描述:那嘗遍百草撰寫《神農百草經》的神農氏,在出發去嘗百草之前,就在一棵老普洱茶樹下燒着了一鍋水,準備回來喝。一天百草嘗下來,偉大的神農氏吃了一肚子的毒,好不容易掙紮着回到那棵大樹底下。此時,鍋底的火早已熄滅,燒開的水也溫涼了,水面裏還漂着幾片大樹葉子。肚子奇疼的神農連葉子也顧不上揀出來就把鍋子端起來,把裏面的水一股腦地牛飲了。說來也奇怪,那半鍋微澀的水除了透出絲絲甘苦外,還立馬止住了神農氏肚子裏的灼燒疼痛感。無意間,他所中的七十二毒就這樣被半鍋普洱老茶水輕輕松松地解掉了。
試想,當時,七十二毒齊發的神農肚子疼得要死,當然顧不上采摘嫩茶葉等泡好了再喝了,所以說,那水裏的葉子肯定是老天授意,自動落到神農鍋裏的。再一想,能自動從古樹上落下來的基本不可能是新長出的細嫩芽葉,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比較靠譜了,就是:落入鍋裏的茶葉子是老茶樹上搖搖欲墜的老黃葉片子了。所以,愛戴神農的後人就給普洱老黃片取了那個叫“神農一葉漂”的傳奇名字,用來紀念勇敢睿智的“醫藥之祖”了!
蔡曉呷了一大口絲爽綿滑的醇厚古茶老黃片,之前心底湧上來的百般苦澀,迅速被回甘的茶水壓了下去。她聞着馥郁的悠悠香氣,激動的心情也慢慢沉靜下來。趙岩是個有内涵的紳士,他隻是單純地陪着蔡曉輕松地喝着普洱老黃片,一個字也沒有多問。
十五分鍾後,面試如常進行……
午餐的時候,趙岩請蔡曉去了一個清靜的小飯館。在那兒的小單間裏,蔡曉把埋在心底好幾年的秘密全部訴給了趙岩。
“那麽說,今天來面試的這個人有可能就是當年襲擊你的人,或者說他與襲擊你的人有直接關系。”聽了蔡曉的回憶,趙岩皺皺眉頭,“那你的意思,咱要不要報案?”
蔡曉拿着06号寫下“對不起”三個字的a4紙張問趙岩:“就憑這個?萬一是我弄錯了呢?再說他好歹也是一個退役的殘疾軍人,我總覺得他不像是個壞人。”
“你以爲壞人都跟電視上演的一個樣兒,一出場就燙着卷羊毛的黃頭發、穿着花裏胡哨的格子衣服、吹着流裏流氣的口哨兒,外帶着一臉的壞笑?四十多歲的公司老總了,你還真是單純!”趙岩不屑地道,“殘疾軍人又如何?是軍人就更不應該做出那麽龌龊的事兒,如果你不願意把這事兒透露出去,那你就交給我來處理吧?我一定不會叫他好過!”
“别!你可别幹犯法的傻事啊!我看咱還是緩一緩,等把情況查清楚了再說。再說了,這事我連文龍都沒告訴……”蔡曉着急起來,低聲說道。
“知道!我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姑息壞人。”趙岩拿筷子指點着桌子上的菜說,“你再吃點這個,炖豆腐!可别小看這道家常炖豆腐,它裏面的輔料可不少:有?檸檬汁、山楂碎、小米、黑芝麻、紅米和枸杞,不光補中益氣,還清熱潤燥,好吃着呢!看你這些日子好像清減了不少,多吃點補補,哦,還有這鲈魚也不錯,你嘗嘗……對了!你今天來找我不會有什麽别的事情吧?”
蔡曉歎了一口氣,幽幽訴道:“還不是公司裏的那些事煩的。加上喚弟馬上要嫁人了,我這心裏也感覺空落落的,渾身不得勁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