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個女人已經提腳把冰窟上面新結的一層薄冰輕輕跺碎了,她俯下身來,掬起冰窟裏的河水往自己光溜溜的身上淋去……
歐陽跑得離她近了,隐約聽見她還哼哼着纏綿悱恻的戲詞。他悄悄放慢速度,一邊解羽絨服的扣子一邊潛行,以免驚動了那個專心冬浴的女人。
“走一裏,向後望,舍不得張郎家的大瓦房;走二裏,向後望,舍不得張郎家裏的好衣裳;走三裏,向後望……前門走了郭丁香,後門進來了秋海棠……”那女人一邊往身上灑水一邊凄凄慘慘地唱着。
歐陽趁她站起來淋水的空兒,從後面拿羽絨服将她一下子包住摟緊在懷裏。
那個女人掙紮了幾下,突然高興地喊“北平,肖北平你回來啦?”
見背後緊抱着自己的人不吭聲,那個女人又開始掙紮:“北平,我知道是你,那年在棒子地裏,你就是這樣不聲不響一下子把我抱住的……北平,我知道你愛幹淨,你看!我把自己洗的幹幹淨淨的了!北平……”
歐陽捉住了祝繡花,給自己撿了一個大麻煩。這傻子竟然把自己當成了她的前夫,他欲開口解釋,又怕她發瘋。不開口解釋吧,你說他一個年輕小夥子,抱着一個一絲不挂的婦女,這若是叫不知情的路人看見了,還不得把他當成流氓扭送派出所啊!
歐陽緊緊抱着掙紮不已的祝繡花,開口不是,不開口也不是;松手不敢,不松手難堪,倒叫這個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左右犯了難。
二人僵持在冰面上時間不長,“瘋婆子”祝繡花又拼命摳撓着歐陽的手背尖叫起來:“啊!這不是北平的手,你他媽的根本就不是肖北平!你到底是誰?啊!放開老娘,你這個流氓!無賴!”
冰窟邊的冰面上被祝繡花淋上了河水,濕滑濕滑的,較量中,二人雙雙滑倒在地,“瘋婆子”借機脫出歐陽的鉗制,狠狠蹬了他一腳,也是歐陽倒黴,被祝繡花一腳蹬進了冰窟。
這個方圓一米多的冰窟是農場人爲冬閑垂釣故意開出來的,冰窟的茬口面厚約十幾公分,足以承受一個魁梧男人的體重。被踢入冰窟的歐陽趕緊把住窟邊厚厚的冰沿,剛想往上攀爬呢,祝繡花站起來,兜頭又給了他狠狠的一腳。
“流氓!有流氓!快抓流氓啊!”祝繡花把歐陽的羽絨服胡亂穿在身上,高聲嘶喊着,赤足跑走了。
“瘋婆子”臨走前的這一腳,再次把歐陽踩入冰窟,徹底沒在了刺骨的水下,這下兒他連頭發都濕透了。等他從水下重新浮上來時,對他行兇的祝繡花已經跑到了河邊。
倒黴的歐陽咬着咯咯碰撞的牙齒,渾身打着哆嗦爬上冰面。沿路撿起祝繡花丢棄在冰面上的衣服鞋子,到河邊穿上自己的皮鞋,夾緊胳膊,淋淋漓漓地轉上橋面,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車子,打着寒噤把祝繡花的衣物放進車前的置物筐裏,抖抖索索騎上去,冒着寒風戰戰栗栗回到了喚弟家。
先他一步飛跑而去的祝繡花,一路高喊着“抓流氓啊——”,鼓起羽絨“風帆”,赤足跑進了農場。
抱愧地守在曹森家的肖瑩瑩聽到母親的喊叫,看了一眼端坐對面的薛白阿姨,又扭頭望望曹森緊閉的房間,站起來說了一聲:“薛阿姨,呃,外面好像是我娘的聲音,怕是又出了什麽事,我得先去看看!”
看面色青白的薛白聞所未聞地一言不發,瑩瑩低下頭輕輕退了出去。悄悄走出正房,這才拔腿快跑起來。
一出曹森家的大門,就見母親祝繡花披頭散發,赤足光頭,穿着一件肥大的男式羽絨服,下面裸露着兩條白生生的小腿,風一樣卷過來了。
“娘!你不是睡了嗎?怎麽又偷偷跑出去了?”肖瑩瑩嘴裏責備着母親,腳下急行,趕緊迎了上去,拉起祝繡花冰涼的手就往家走。
祝繡花打着“滴溜兒”不肯配合,她一邊往後坐,一邊使勁兒地喊:“瑩瑩,有流氓!快去抓啊!”
肖瑩瑩使勁拖着母親道:“娘!你又瞎想,大白天的,哪裏有流氓啊?你這是從哪兒弄了一件羽絨服穿上了?啊,你的手出血了?快回家再說,别凍着了——”
“瑩瑩,真的有流氓!你爸愛幹淨,我就去東河裏洗澡,哪曾想一下子就碰上流氓了!他從後面抱住我,抱得好緊好緊啊!我撓啊撓,使勁兒地撓他,他也不肯松手……”
肖瑩瑩頭痛地歎了一口氣,“一個‘流氓’曹森還昏迷不醒呢!不知道有哪個想做好事的‘雷鋒’又被母親打成‘流氓’了?不行!我得趕緊安撫下母親,好去處理後事。唉!我娘啥時候能消停了就好了!”
肖瑩瑩帶母親回家,燒水給她泡澡,咱就不浪費筆墨多廢話了。還是先上曹森家,看看喚弟打算用什麽辦法來叫醒那個昏睡的人才是第一要務。
喚弟随着薛白趕到曹森的房間,之前曹森的大姐和肖瑩瑩正坐在炕沿上各自垂淚。薛白狠狠剜了肖瑩瑩一眼沒有說話,喚弟低低喚了兩聲“紅玫姐!瑩瑩姐!”
“哎!”曹紅玫抹了一把眼淚,答應着跳下炕,急急道,“喚弟來了,太好了!你快來看看我大弟弟吧,這都迷糊了一天一夜了。他一向最聽你的話,你叫叫他,說不定他就能醒過來了!”
肖瑩瑩先喊了薛白一句“阿姨”,然後才低低地答應喚弟一聲“嗯”,看薛白不希答應她,趕緊垂着頭站到門後,盯着腳上的鞋子,不敢再與見了她就一肚子氣的薛白對視。
薛白重重地哼了一聲,理也未理大年夜把兒子送進派出所的肖瑩瑩。
喚弟推開薛白的攙扶,上前細細打量炕頭上那個高燒不醒的男孩子。不過一日未見,曹森火燒雲的臉頰上添了幾道新鮮的劃痕,嘴唇幹裂,昏睡中眉頭也緊皺着……
喚弟眼窩一熱,模糊了曹森的面龐。
昔日的曹森總是陽光燦爛,黑紅的健康臉膛,獅豹的敏捷體魄,小老虎似的一戳就蹦,雖然他總是不停地闖禍,而且幾乎每次闖禍都會殃及自己,可她就是毫無理由地喜歡和他在一起。
肖瑩瑩偷偷拉拉曹紅玫的手,怯怯地道:“紅玫,咱先上東屋裏坐會兒吧!”
紅玫看看緊抿着嘴唇的喚弟,點點頭兒,走之前又把氣呼呼的薛白也拖了出去,并随手帶上了房門。把這個空間單獨留給了喚弟和曹森這一對昔日玩伴兒。
“曹森,你個死‘土匪’……”一語未完,喚弟的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
狼狽的歐陽一走進文龍家,把屋裏嘻嘻哈哈看電視的人全吓了一跳。
于傅氏趕緊問:“哎呀!出什麽事了?”
“娘!一會兒再問。”蔡曉說着,趕緊拉着瑟瑟發抖的歐陽走進西間她和文龍的房間,遞給他一條幹毛巾,囑咐,“快脫下濕衣服,擦擦幹,上炕頭蓋上棉被捂一捂,我這就燒熱水給你泡泡澡除寒。”
蔡曉說完,合上門走進廚房忙去了。
歐陽“咝咝啦啦”地脫下濕衣服,擦幹後鑽進被窩,身體還在不住地發抖。
不一會兒工夫,蔡曉的水就燒得了,文龍開開門進來,給歐陽準備好熱水和換洗衣服,什麽也沒問就走出去了。
歐陽拴上門,哆嗦着坐進大澡盤的熱水裏,長長吐了一口氣。
在熱水裏足足泡了一刻鍾,歐陽才漸漸還過陽來。他看看自己傷痕累累的兩個手背兒,疼得咧了咧嘴,“他媽的,今兒這算怎麽回事兒呀!”
歐陽拎起一側的暖水瓶,又往盆裏加注了一壺熱水,在蒸汽氤氲中閉上漂亮的眼睛,默默感受着熱水對自己身體的愛撫。
又過了一刻鍾,覺得自己從外到裏都泡熱乎了,他才舒服地走出澡盆,穿上了文龍不太合體的衣服。
一見歐陽出來,外邊的人急不可耐地問:“到底出了什麽事兒?”
歐陽苦笑一聲,把冰上救人反被當成流氓踢落冰窟的事情一講,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
“小夥子,你是不知道啊!那個‘瘋婆子’極富殺傷力,就連身手了得的小曹森都被她撂倒了,到現在還躺在炕上沒起來呢!我們今天還說起她,以後見了這個祝繡花可要遠遠地躲開,免得被她誤傷了。”
趁歐陽泡澡的空兒,蔡曉早已經去衛生室要來了消炎粉和藥用棉紗布。在他和衆人說話的時候,蔡曉就把藥粉拿過來,給他均勻地撒到了傷口上,又用紗布把他兩隻傷痕累累的手仔細地包紮起來。
歐陽本來想說,“傷得不重,不用小題大做地包紮了。”後來一想,“不行!我得趁此良機吓唬吓唬喚弟。”想到這兒,他就微笑着任由蔡曉給他的兩手厚厚裹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