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秀娟姑娘的心理建設格外強大,對曹森的無禮行爲竟能毫不在乎。你看,她還打算吃過午飯就親自去給曹森送毛衣呢!啧啧,這姑娘,膽兒真夠大的。
可她一有這方面的表示,立馬就被曹森的娘制止了。
薛白怕那個倔強小子到時再給人家姑娘難看,急忙接過毛衣,攔住了秀娟的腳步,不好意思地解釋說:“秀娟啊,曹森那癟犢子這兩天撞邪了,見誰也不給好臉。你還是把毛衣給我,讓我替你轉交吧!好歹我是他娘,她也不敢怎麽着我。”
秀娟猶豫了一下,點點頭,笑着說:“那好吧!叔叔、嬸嬸,我也該回家了。今天除夕,在這兒,我就提前祝你們阖家幸福、春節愉快了!”
薛白聽了秀娟的吉祥話兒,樂得合不攏口:“這閨女,小嘴真甜!有空兒常來玩啊!”
“好的,反正我在家也沒有啥事兒,明天我還來給你們拜年吧?初一再見!對了,外邊冷,你們别送了,還是快回屋裏去吧!”秀娟笑眯眯地揮揮手,蒙上頭巾,掉頭迎着凜冽的北風輕快地走了。
小曹軍誇贊道:“多懂事的女娃,還知道體貼人,比咱家的閨女小子都強!”
“就是。雖然個頭不高,不過她确實挺勤快的!”薛白也眯縫起眼睛贊揚了秀娟一句。
“不過,小森那裏怎麽辦?他可一直沒點頭呢!”小曹軍略有擔憂地問。
“沒事兒,有我在,還反不了他!我看他還能裝死到什麽時候?”薛白把笑意一斂,轉過身,換上一張大黑臉,“嗵嗵嗵”地就奔炕頭上的曹森去了……
不過,薛白這次還真估計錯了。曹森不是成心裝死,而是真的快要被自己給漚死了。
本來呢,他那個榆木疙瘩似的腦瓜考慮了好幾天的事兒,快想破了頭才略見一絲微光,正想去跟喚弟問個清楚、弄個明白呢,不想曹木遠遠地吼了那麽一嗓子,得,這下倒好,他也别開口了,自家三弟已經當着喚弟的面,直接把他給“拉黑”了。
話說,曹家老二在之前的亂鬥中不知中了哪個兔崽子的招兒,腳踝子上挨了重重一靴子,這不走路還好,一行動就疼得慌。他找到曹老三,約他一起去找大哥,性急的老三嫌他瘸嘎瘸嘎走得太慢,就撇下他先行了一步,一個人興沖沖去找曹森了。
曹老三剛轉過屋山頭,一下子就望見了大哥,于是,他不管不顧,上來就亮了那麽一嗓子。
誰想這一嗓子愣把他大哥從天堂喊進了地獄。與喚弟重修舊好的希望如同昙花匆匆一現,瞬間熄滅了。
喚弟的诘問,曹木的對答,都像冷酷的皮鞭抽在了自己心上。
三弟無心的一句“嫂子給哥送毛衣”,把他和喚弟兩人之間的一切可能,都毫不留情地斬斷了。
曹森心疼地看看喚弟突變的臉色,張張口,覺得再說什麽也無濟于事了。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歐陽把她抱在了懷裏。
他咬緊牙關,大腦一片空白,毫無反抗地聽憑曹木把自己的軀殼拖回了家。
至于進門時,那個給他織毛衣的女孩還有她拘謹的問話,一概被他屏蔽掉了。
曹森行屍走肉一般回到自己的房間,泰山一樣轟然傾倒。
“喚弟,喚弟……”他喃喃着,心如刀絞地卧在炕上,恨不得立刻死了去,也強起受這番折磨……
“秀娟,來,夾菜!夾菜!”
“秀娟,吃餃子。”
“秀娟嫂子,你給大哥織的毛衣真好看,也給我和二哥織件吧!”
“去!有你小子啥事?”
“秀娟,别聽這小子胡說八道。”
“就是,木子就愛胡咧咧。我可不要什麽毛衣。秀娟嫂子爲了給大哥買毛衣線,連大辮子都賣了。你還想要?難不成你要讓嫂子再去賣血……”
“什麽賣血賣血的,大過年的,瞎咧咧啥呀?吃飯也堵不住你小子的嘴……”
“娘,咱不用給大弟留點?”
“留啥留?他有種就餓着——”
東間屋飯桌上的笑鬧聲不時傳來,如同魔音穿耳,曹森感覺腦袋就要炸開了,把被子猛地拉到了自己頭上。
……
同一時刻,蔡曉家裏的喚弟,也像一隻不禁寒冷的鴕鳥一樣埋首在被子裏,由着歐陽給她推拿麻木的雙腿。
“喚弟,愛情這東西呢,絕對不是一個人生命的全部。大多數人呢,都會在不同的時期,愛上不同的人。你想,那麽漫長的一生中,怎麽會隻有一人讓你動心呢?初戀,隻是一個教你學會怎樣去愛的‘啓蒙老師’,有了戀愛的經驗,你後面的情路也許會更加精彩缤紛也未可知呢!”
“喚弟,你記着,單憑外力,往往是不能摧毀一個人的,包括天災、人禍、疾病……更不用說小小的失戀了!能摧毀我們的,隻有我們自己,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心裏障礙。換言之: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
“說起來,人的一生,其實并沒有什麽東西是不能放手的,愛情,也不例外。仔細想想,它就是你生命裏的一個豪華修飾。失戀,充其量就是一塊令你迅速成長的臨時跳闆。”
“不過,從醫學的角度來看,失戀也是一種病,但這個病的病根卻是源于個人内心。心理脆弱的人也許會一蹶不振,甚至極端的選擇以死結束自己的痛苦;而心理強大的人則會将這種噬心的感受轉變成向上的動力,索性讓自己的情感世界也經曆一番疾風暴雨的磨煉。經此一役,你今後的感情行程也許會輕松坦蕩很多很多……”
“喚弟,我非常清楚你現在的感受,哀傷、痛苦……因爲你正在承受的這一切,我在不久前也曾經經受過。可你看,我的感情世界并沒有坍塌,我依舊活得很好!”
“喚弟,我一度以爲,我是不會放手一個人的。可爲了她的幸福,我也想過要放手……”
喚弟猛地拉下被子,佯怒道:“舅舅真煩人!你是不是接下來還要說什麽‘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既然曾經愛過,又何必擁有?’還有什麽什麽‘往者已矣,來者可追’啥的金玉良言啊?”
見喚弟起來就是一通機槍掃射,歐陽不怒反喜:“喚弟,你這麽快就想通了?”
喚弟一噘嘴:“有啥好想的,是俺的誰也搶不去,不是俺的哭死也成不了俺的。”
“那你蒙着頭幹啥?”歐陽試試探探地問。
“還能幹啥?俺隻是在黑暗中哀悼一下,把俺倆的回憶小心收藏起來。舅舅放心,俺是誰呀,絕對不會想不開自殺的!相反,俺還要用對他倆的祝福爲俺們這段還沒來得及開始的戀情畫上句号。”
“你倆還沒開始?”歐陽愕然地張大了嘴巴。
“當然了!俺是誰?如果開始了,俺還能叫他輕易溜走?怎麽樣,舅舅要不要試試俺的十足魅力呀?嘿嘿!”喚弟一下子坐起來,雙手握拳,舉到歐陽眼前晃了晃,外強中幹地苦笑了一下兒。
雖然喚弟笑着,可她的眼底依然隐藏着深深的痛苦。
歐陽注視了這個假裝堅強的小姑娘良久,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緩緩道:“喚弟,你有沒有想過,你和曹森之間也許是因爲誤會,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喚弟甩甩頭,不屑一顧地說:“就算有誤會,那也是過去的事了,一過了今晚12點,就是新的一年。就是有再多的不舍與難過,那俺也會把它們統統打包,留在舊的一年裏。新年新氣象,明年俺會打起精神,去尋找俺的另一份美好!”
歐陽看喚弟一臉不服輸的倔強,總算放下心來,他輕輕笑了笑:“也許不用到今夜12點,曹森就會跑到你面前,哭着來請求你的原諒了呢!”
“曹森會哭?他壓根就沒長過淚腺!嘿嘿……他就是真哭了也沒用,俺心意已決,那個‘土匪’就是跳到24k的金液裏鍍上八十一層回來,俺也不稀罕要他了!”
歐陽屏住呼吸,炯炯雙目像探照燈一樣兒,與喚弟的執拗眼神兒對視着,半晌兒沒吱聲。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才放緩手底兒的機械按摩動作問喚弟:“那我們接下來是不是該下地活動活動你尊貴的腿腳了?”
“行!俺全聽舅舅的。”喚弟咽了一口唾沫,痛痛快快地回答……
喚弟和歐陽吃過熱氣騰騰的水餃,雙雙換上簇新的羽絨服,(蔡曉的舅舅還真是大方,喚弟的親人人手一件羽絨服,連歐陽醫生這個外人都沒有落下)就像一對情侶一樣,手拉着手出去鍛煉了。
二人踩着零星的殘雪和枯幹的雜草落葉徜徉在田野間的荒涼小路上,喚弟不時地指指點點,告訴歐陽這兒、那兒曾經發生過什麽樣的故事……
“舅舅,看到這個結了冰的大灣了嗎?告訴你,那年夏天,曹森被螞蜂追殺,無路可逃的時候,就曾一頭紮進了這個髒水灣裏。等蜂群繞來繞去找不到攻擊目标飛走以後,他才頂着一頭亂草水藻從水底冒出來,那形象,比大西洋底來的人還有趣,簡直太逗了!想想就好笑,哈哈哈……”
“這條路兩邊都是當年康莊農場的小麥田,道左這塊200畝,道右這塊300畝。麥熟的時候,漫無邊際的麥田就像金色的海洋,農場的兩台大型收割機一齊轟鳴,駛過之處,一米多高的麥子應聲而倒,在麥田裏鋪成一道道整齊的黃地毯,夕陽一照,燦燦地發散着迷人的光芒。噢,俺記得那年,曹森還從這塊麥地裏抓了一窩還沒睜眼的兔崽子呢!”
“前面這條河呢,就叫柳溝河。舅舅可别小看這條不起眼兒的河,它的重要性絕不亞于膠縣那邊的墨水河。它負責灌溉整個康莊公社半數以上的農田呢!記得有一年,曹森他們一群男孩子在這條河裏洗澡,一隻咬了俺娘的瘋狗被追到這兒,給了曹森的屁股一口,這下,可把那個土匪氣壞了,他光着腚,跟着打狗人員追出了好幾裏路,直到把那條該殺的瘋狗‘就地正法’才罷。”
“看!那邊那個高高的水塔,它是俺爹領着人修建的。剛建成那年,俺和曹森……”
喚弟一邊走一邊給歐陽講解發生在過去的故事,也許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她講的每一個故事裏,都有着永遠抹不去的曹森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