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森愣了愣神兒,突然翻身而起,下來給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出去了。
曹林見大哥往外走,忙追着問:“哥,你見了鍾化雨,下手一定别客氣!那小子太不是東西了,差點把三弟的眼睛給踢瞎了……”老二曹林還在煽風點火,可曹森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一徑去了喚弟家。曹林追到門外,摸着自己的腦袋嘟囔,“大哥到底聽明白我的話沒有啊?”
曹林哪知道此刻的曹森滿腦子都是喚弟的影子,那還顧得上管林、木兄弟二人和鍾化雨之間的恩恩怨怨啊!
回返家裏的這幾天,曹森一直躺在炕上暗暗嘀咕:“娘去北京吵吵着叫我回家以前,喚弟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過她和歐陽老師在‘好’。相反,她倒是跟我一绺兒,背地裏喊歐陽老師是‘魔鬼’。喚弟這個人,一向有啥說啥,藏藏掖掖絕不是她的行事作風。可她那天爲什麽要對我那麽無情呢?還有歐陽師傅,就更奇怪了!喚弟的‘平安扣’又怎麽會挂在他的脖子上呢?”
“不行!我一定要找喚弟問個清楚。”主意已定,曹森就傻呆呆地往喚弟家跑……
而喚弟呢,此時正坐在回家的轎車上懊悔。
昨天,她爲了解氣,借抛謎之機在樓梯上暗諷了歐陽一把兒。可沒想到舅舅竟然反應那麽大。
一見舅舅臉色大變,她又有些不忍心了。隻好在心裏暗怪自己又造次了。
大概是因爲曾經很玩得開的緣故吧,喚弟對這個大自己八、九歲的舅舅總也恭敬不起來。小時候在姥姥家待的那幾個月裏,幾乎每次見面,她都要出個點子禍害他一番。如今雖說兩人都大了,可喚弟還是習慣拿當年對待他的方式來對待今天的歐陽,可是怎麽突然就覺得有點别扭了呢?
喚弟偷偷打量身邊的歐陽,見他緊抿着薄薄的嘴唇,鐵青着一張生氣的臉,暗道,“不好!看來這回兒真把歐陽舅舅給氣着了,俺該怎麽挽回呢?”
喚弟挖空心思也沒想出個好主意來,隻好奔着“哪兒跌倒哪兒爬起”的老話來了:“舅舅,俺昨天的那個謎語就那麽難猜,這都過去一天一宿了,你還沒猜方?要不俺告訴你答案吧!免得大過年的,你也不‘開晴’(高興)。”
見歐陽一聲不吭,喚弟用膀子拐拐他道:“成不成的你倒是給句話啊?别這樣泥塑木雕似的,你是要急死俺嗎?”
因爲今天過年,趙書記放了司機的假,如今自己把着方向盤,正謹慎小心地開着車。喚弟的幹娘緊張地坐在他右側的副駕上,幫老伴看着前行的路況。
起先,二人也沒覺得喚弟和歐陽之間發生了什麽龃龉,所以隻管聽任喚弟在後面自言自語。可時間一長,這歐陽老不搭腔,老夫婦也嗅出有些不對味兒來了。
趙書記與老伴交換了一下眼光,開口笑道:“什麽謎那麽難猜。喚弟說說看,讓幹爹也來幫你舅舅猜猜!”
“幹爹,什麽呀,俺不過抛了個‘藏頭謎’,哪裏難了?你也聽聽,正好給俺評評理!”喚弟一噘嘴:“一點呆萌梁山伯,三載同窗愛英台。千古絕唱悲切切,口口逼嫁馬文才。打一字。”
趙書記笑了:“俺閨女都标出藏頭謎了,那當然不難,大概是你舅舅太笨了!是不,歐陽?”
歐陽見趙書記也參與進來,當然不好繼續給喚弟甩臉子,隻好僵硬地笑了笑,說:“叔叔說得對!是我太笨了,不怪喚弟。”
喚弟見歐陽總算開了口,忙借機讨好:“那舅舅倒是猜啊!”
歐陽無奈道:“有啥好猜的,不就是個繁體的‘話’(話)嘛!你當我不認識繁體字啊?”
喚弟雙手連擺:“不敢,不敢!别人不知道,俺可知道,那麽厚的一本繁體字卦書,早在八年前,舅舅就通熟通熟的了!還記得你根據那本卦書給俺算的命嗎,舅舅?”喚弟擡手指着自己人中右側,“你還說俺這兒有一顆别人看不到的‘美人痣’……”
“瞎說!”歐陽聽喚弟又要翻出多年的老皇曆來揭他的底兒,忍不住打斷她。
喚弟眉毛一豎:“誰瞎說了?”
“你!剛才你還說我猜不出謎不高興呢,嘿嘿……我不高興了嗎?今天過年我幹嘛要不高興?我隻不過——在回味咱上車的時候,小孩子們唱的那‘過年歌’,别說,細細品咂一下,還真有趣呢!”
“‘過年歌’?‘啥過年’歌?”喚弟疑惑不解地望向歐陽。
喚弟的幹娘哈哈一笑:“歐陽醫生也聽到了?他們唱的‘年謠’我也會,我老家的孩子也這麽唱來着。聽好了,我給你們學一學!”她清清嗓兒,果然吟哦起來,“小孩小孩你别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你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屋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炸羊肉;二十七,殺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哦,今年小盡沒三十兒,大年初一咱拜年去!”
開車的趙書記一聽也來勁兒:“嗐,我當啥‘過年歌’呢!這種歌謠我也會。聽好了,我來一段,‘大年初一頭一天兒,過了初二是初三兒。正月十五半拉月兒,春到寒食六十天兒。三月采桑好養蠶兒,四月浴佛忙香錢兒。五月端午吃粽子兒,六月廿三正半年兒。七月十五盂蘭會,八月中秋月兒圓。九九重陽賞菊花,十月下元日漸寒。冬至數九天最冷,臘月三十又過年兒。’”
喚弟一拍掌:“幹爹幹娘唱得好!俺也湊個趣兒,‘饞老鼠,上燈台,偷油喝,下不來。肚子脹,身直晃,賊頭賊腦往下望,底下就是大水缸。腳一滑,心慌張,撲通一聲跌進缸。’”
“哈哈哈……”
“舅舅别笑了,該你了!”
“該我了?好!聽着,‘咚不隆咚锵,我是李向陽。鬼子來逮我,我就爬高牆。牆上架着炮,我就鑽地道。地道有張紙兒,我就拉泡屎兒……’”
“哎呀,舅舅還跑地道裏拉屎,臭死了!哈哈哈……”
一車人嘻嘻哈哈,沒多大工夫,就到了康莊農場。
歐陽把喚弟攙扶下車,一回頭兒,就看見了門神一樣站在喚弟家大門口的曹森了。
曹森本來是要來找喚弟問個清楚明白的。
轎車停下,他剛要上前迎接喚弟,誰知,車門一開,歐陽師傅先下來了。
咦?他不回家過年,怎麽也跟着喚弟來了?
再看喚弟笑盈盈地緊靠在他身邊,一副小鳥依人、親親熱熱的樣子,他喉頭一哽,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喚弟一見曹森,喜上心頭,忙打招呼:“土匪曹森!”
“哥,快回家!嫂子給你送毛衣來了。”曹森張了張嘴兒,還沒來得及搭話呢,就聽遠處有人喊他。
喚弟聞聲望過去,隻見曹木左眼上包了一塊白紗布,“呼哧呼哧”地跑過來了。他大喘着氣問,“喚弟姐回來了?”
“曹木,你喊的嫂子是怎麽回事?”喚弟收斂了笑容,不答反問。
“哦,喚弟姐,你還不知道吧?我娘給我大哥說下媳婦了!前幾天才看的人,今天她就給我哥送毛衣來了。我娘叫我來喊我哥快點回家呢!”曹木喜滋滋地說,“看,我哥都樂傻了!快家去吧——”
歐陽見喚弟臉色突變,渾身瑟瑟發抖,趕緊彎腰将她抱了起來。
文龍夫婦聽到動靜,也和于傅氏一起出來接趙書記一行。
于傅氏一出門就聽見曹木說他嫂子來了,把臉一放,冷冷地對曹森道:“快回去看你媳婦吧!可别讓人家等久了……”
目瞪口呆的曹森被曹木拖走了,歐陽緊緊抱着喚弟說:“沒事兒,外邊太冷了,咱先上屋裏暖和暖和。”
“就是!今日太冷了,趕緊上屋暖和暖和。趙書記,嫂子,歐陽,快上屋!”蔡曉急忙往屋裏讓客。
“文龍,你家裏來客了?那我們就先回了!回頭再來……”東屋裏呼啦啦出來一群人,他們說着客套話紛紛告辭走了。
“都上東間屋吧!喚弟,今頭晌兒,你舅姥爺派人給咱送來一台大彩電,快上炕看電視去吧!”于傅氏高興地對孫女說。
“嫲嫲,俺累了,不想看。舅舅,你送俺去西間屋吧!”喚弟埋首歐陽懷裏,有氣無力地說。
“累了啊?那好!上你娘炕上先歇歇吧,一會兒晌午飯好了俺再叫你!那個——你就是喚弟的舅舅歐陽醫生吧?放下喚弟,就上這屋喝茶吧!”于傅氏陪着小心說。
歐陽把喚弟輕輕放到炕上,回過頭來,對着于傅氏咧嘴一笑:“你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您,要不我跟喚弟一起叫您嫲嫲吧!”
于傅氏擺着手道:“那哪行!你是喚弟的舅舅,就叫我一聲嬸嬸吧!”
不過是個稱呼,歐陽也不勉強,他爽快地答應一聲:“好!我就先叫着嬸嬸。嬸嬸好!我不渴,我這還要給喚弟按摩腿腳呢!您老先去忙着,不用管我。”
“好!好!好!喚弟得虧遇上你這麽盡心的醫生,不然還不知咋樣呢,真是太謝謝你了!”于傅氏拍了拍歐陽的肩膀,感激不盡地帶上門出去了。
歐陽脫鞋上炕,在炕頭上展開被褥,又給呆頭鵝一樣的喚弟脫了棉靴,把她塞進了被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