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算你赢’,根本就是——俺赢了!”
曹森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面前鬥嘴的倆人,那兩個互打機鋒的同志“高深莫測”的話聽得他暈暈乎乎地,“皮猴子”琢磨了半天,也沒整明白可以插句什麽話兒進去。
心事滿懷的喚弟母親最後一個回來。
就在剛才,傷心的弟妹無意間說出的那句“喚弟已經這樣了”,如同當頭一棒,狠狠地打擊了她樂觀向上的積極性。
她不由自問:萬一結果真如弟妹所言的那樣,女兒稚嫩的心靈究竟能夠承受多大的重量呢?假如她頭部存留的淤血不能如醫生們期望的那樣自行吸收,喚弟那年輕的生命又能生出多大的堅韌性?是否還能夠讓遍身刀口的她承受得起下一次的大手術呢!
魂不守舍的蔡曉越想越低迷,以至于困惑于未知的煩惱中,久久不能自拔。
正因如此,一向敏銳的她恍恍惚惚地走進病房時,并沒有感覺到室内空氣中彌漫的異樣,更不知道自己剛剛錯過了閨女和歐陽二人之間的國學知識較量,一場短暫但卻精彩的辯論戰與她失之交臂。
蔡曉心神不定,隻默不作聲地走到已具有乃母昔日雄風的得勝“辯手”——喚弟跟前,旋開保溫桶的蓋子,在曹森的殷勤幫助下,把文龍下午爲女兒準備的營養湯食一一擺上了活動餐桌。
然後,她又擠出一絲可憐的微笑,一手端碗,一手拿羹匙,舀了一勺香噴噴的濃湯,先放到自己唇邊試了試涼熱,才慢慢喂到閨女嘴邊:“來,喚弟,多喝點大骨湯兒!”
玲珑剔透的喚弟從記事起就與蔡曉朝夕相處,對母親喜怒哀樂的各種面部表情早就了如指掌。因此,她隻用了一眼,就看出了自己那強顔歡笑的娘親情緒不怎麽高。爲了讓母親高興起來,她喝了一口湯,就故意嘟起嘴道:“娘,是俺爹做的吧?一點兒也不好喝!”
心神不屬的蔡曉聽了,果然一怔,她低頭看看碗裏的湯色,又舀了一勺放進自己的嘴裏品了品,奇怪地說:“湯汁濃郁,不鹹不淡,挺好啊!”
“娘!不鹹不淡就叫好呀,俺喝着裏面缺少了最最重要的一樣東西。”喚弟嬌嗔道。
“缺了東西嗎?”蔡曉疑惑不已,又喝了一勺,睜大眼睛品咂着湯的味道說,“我嘗着挺鮮的,豬大骨、雪梨、胡蘿蔔、陳皮、姜、蜜棗、……好像沒缺啥料兒啊!”
“哎喲俺的娘唻,你的味覺咋這麽遲鈍呢,難道就沒嘗出俺爹沒把俺娘的味道放進去嗎?這湯少了娘的味道,再鮮俺也不愛喝。”喚弟說完,看她娘還愣愣地沒有反應過來,就忍不住撲哧一笑。
喚弟這一聲“撲哧”,總算讓神遊天外的蔡曉清醒過來了,她知道閨女又在撒嬌兒耍賴,就白她一眼,也跟着笑了。
趁喚弟和母親說笑着吃晚飯的空兒,歐陽也領着曹森去了食堂用餐。
飯後,二人聯袂而來,回到喚弟病房替換蔡曉,誰料她已經把喚弟的剩飯當做自己的晚餐吃過了。幾人幫喚弟翻了兩次身,就快到醫院清房的時間了。
曹森一心留下陪床,不想剛一開口,就受到了那三人的一緻反對。
蔡曉說:“醫院有規定,不許家屬陪床,你文龍叔叔在醫院招待所給你預留了一間房,你到那兒過夜吧!”
歐陽也反對道:“先放下醫院的規定不說,你今天剛來,還不清楚怎麽照顧喚弟。等你熟悉了再說吧!”
曹森不服氣地說:“不就是給喚弟翻翻身、按摩按摩還有端屎端尿嘛!這些俺早就看明白了。”
“那你會‘按摩’嗎?”
“‘按摩’誰不會?不就是這樣捏捏揉揉嗎?”曹森兩手做着揉捏的動作答道。
“你小子想得太簡單了!‘按摩’可不是随便的捏捏揉揉,它在中醫學上也叫‘推拿’。要‘按摩’首先就要認準穴位,還要根據病人不同的病理進行定位揉搓。按摩的手法繁多,有:按、點、壓、摩、揉、搓、撚、推、擦、抹、散、拿、抖、擊、拍、彈、搖、滾。就是常用的推、拿、按、摩幾種手法,也不是看看就能學會的。不過,你若有意學,我可以教給你。”歐陽擺出一副好爲人師的樣子盯着曹森的眼睛說。
曹森一咬牙:“成!我拜師跟你學,别的我沒有,就是手上有勁兒。我一準給喚弟按摩好了。”
喚弟也不斷催促曹森快回招待所。曹森卻嫌來回跑麻煩,就問歐陽:“歐大夫都是在那兒休息的?要不我跟你一個床。反正你晚上也不睡!”
歐陽看看狗皮膏藥一樣的曹森,苦笑了笑:“我在醫生值班室休息,你要去也行,就是不許亂翻東西。走,我先帶你過去。”
“娘!累了一天,你也早回去歇歇吧!”喚弟看見曹森緊跟着歐陽出去了,就攆着給她按摩腿腳的蔡曉也回去休息。
蔡曉笑笑,站起來摻了半盆溫水,投了條濕毛巾,給喚弟擦洗着身體說:“娘不怕累,等你歐陽舅舅回來我就走。唉,隻要你能早點好起來,别再受罪,我就是累死又如何?”
歐陽安頓好曹森一回來,喚弟又開始攆她娘:“這回好了,舅舅來了,娘快走吧,别叫護士催着。”
蔡曉晾好毛巾,無奈地說:“好!我這就回去休息。你也好好睡一覺,等明天早上,我給你熬加了你娘味道的大骨湯……”
喚弟終于等到母親離開了,門一合上,她就呲牙咧嘴,用尚好的左手輕輕拍着頭做出各種鬼臉。
歐陽一邊幫她疏散着雙腿上的肌肉一邊問:“我知道你疼,疼就叫出來呗!放心,我姐已經走遠了,不會聽到的。這裏也絕對沒有人會笑話你!咱這個科室收治的病人非癱即截,許多人的病症都比你的情況嚴重。你是沒見,17床那個男孩,比你還小呢,和同學們玩鬧,失足從天橋上掉下來,傷了頸椎,脖子以下全沒了知覺;還有8床那個截去雙腿的中年人,知道他是誰嗎?他可是杭州鼎鼎有名的某大公司的總經理,因爲一場車禍,丢了膝蓋下的兩條小腿不說,左手雖然接上了,可是光好看不會動了,現在他隻有右手還剩了拇指、食指和中指存在。不服不行,人家就是有毅力,就靠那仨指頭,他人已經躺在病床上了,還愣是能指揮着他的公司有條不紊地運轉;還有13床,他是那種特别厲害的腦血管性偏癱,目前的醫療條件根本無法根治……”
喚弟皺着眉頭,咬着嘴唇,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歐陽叨叨,堅持了不長時間,果然“哼哼、哼哼”地呼起疼來。
歐陽扭頭問:“頭疼還是腰疼?那兒疼得厲害?”
“這會兒,俺的頭疼倒是好些了,就是腰疼!嘶——不,整個後背都疼……”喚弟“嘶啦嘶啦”地回答。
歐陽又用商量的口氣問:“還能忍受嗎?若實在不行,咱可以注射止疼針劑。不過強痛定、杜冷丁、嗎啡啥的,都有副作用……”
喚弟搖搖頭:“不用,嘶——俺還能忍住,這回比上次術後的疼差遠了。那次疼得俺都想一死了之呢!”
歐陽轉到床左邊,開始從上往下地按摩喚弟的另一條腿,邊按邊說:“還記得昨天夜裏咱倆學過的那篇文言文嗎?”看喚弟點點頭,歐陽又接着說道,“咱們山東的老祖孟子,早在幾千年前,就在那篇文裏說過,‘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這次磨難也許就是上天加給你的考驗。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笃信不移!”
“信啥呀?人家孟子說的是苦心、勞筋、餓體和乏身。俺呢,俺可是斷骨傷髓,要說是考驗,那也太殘忍了吧!”喚弟不滿地說。
“那人家哪吒三太子還經曆過更加殘忍的割肉和剔骨呢,後來怎樣?不照樣助姜子牙讨伐殷纣,立下不世功業了嘛!”
“李哪吒有太乙真人爲其重造蓮身,俺呢?”
“你有現代高科技呀!什麽換心、換腎、換眼角膜都不在話下,我告訴你,現在的醫術,骨髓都可以移植了。你不過傷了傷脊骨,實在不行也給你……”
喚弟打斷歐陽的話道:“你就别瞎說了,還換心換腎換眼角膜,誰那麽偉大,拼着自己的一條命不要,肯把心給俺呀!”
二人正在天上地下地胡侃着轉移喚弟的痛苦,門忽地一下兒,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曹森探頭進來:“喚弟要換什麽?心還是腎?我的換給她!”嘴裏嚷嚷着,閉上門,曹森快步走了進來。
“‘死土匪’,你不去睡覺又跑來幹什麽?”喚弟一見曹森,立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就訓上了。
曹森來到喚弟床前:“乍換了個新地方,我睡不着,就過來看看你倆。誰知道你們都沒睡,半夜了,還在這兒換心換腎的瞎聊呢!”對喚弟的呵斥,早已習以爲常的曹森毫不在意。
“不是告訴你夜裏不要亂走嗎?這要是被查到,俺娘又要挨罰了!”喚弟恨恨地道。
“查到我可不容易,我的身手你還不知道?漫說這兒隻是四樓,就是八樓十樓,我順着窗外的下水管道,‘刺喽——’眨眼兒就下去了。然後,等查房的走了,我再‘噌、噌、噌’地,三、五下就又爬上來了。”曹森昂着頭,得意洋洋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