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人聽了趙書記的講述,全都唏噓不已。
蔡曉紅着眼睛幫淚汪汪的喚弟打理好衣物行李,叫她跟趙書記一起回去,囑咐道:“好好照顧你幹娘,别老挂挂家裏,等你幹娘病好了再回來就行!在學校裏好好讀書,少看那些不着調兒的武打言情小說,我給你裝了幾本中外名著,有空兒多讀讀,跟同學好好‘噶胡’,别‘噶愛’……”
蔡曉把閨女送上了趙書記的車,眼看他們絕塵而去,心裏頓時如同被掏空了一樣,怅然若失。然而,此時她根本還沒有意識到小喚弟将要去面對怎樣殘酷的“暴風雪”。
多年以後,每每想起喚弟,她還是常常自責,因爲正是她親自把女兒推進了可怕的深淵。
小喚弟抱着挽救趙嬸嬸的偉大信念而來,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了趙書記的家。那時,她更一點都沒有意識到,莫大的危險正在向她靠攏……
僅僅過了一天,她就突然遭遇了不測。
……
這個天殺的噩夢究竟是從哪裏開始的呢?
當那位情緒失控的母親哭喊着“還我閨女”突然向毫無防備的雨軒媽媽狂撲而來時,身邊“飾演”雨軒的喚弟于千鈞一發之際,無意識地出手猛推了她一把,由于力度過大,幾乎把來人推倒在地。
也許就是從這一把開始,喚弟被迫做起了長長的噩夢。
她這不經大腦的一把也許正是引爆對方的導火索,瞬間就将爛俗的悲慘劇情搶到了自己頭上。
那位癫狂的母親帶來的兒子急忙接住他差點被推倒的娘親,血紅的眼睛死瞪着喚弟,怒氣如同已經燃盡導火索的雷管一樣,恐怕就算玉皇大帝親自降臨也遏止不了他狂暴了。
他放開母親的胳臂,搶前一步,擡腳就踢倒了喚弟。反手奪過雨軒媽媽手裏之前還在敲打棉被的長木棒,兇狠狠地掄起來,瘋了似的對着倒在地上的移動目标就是一頓猛敲猛打……
額頭、肩胛骨、腰、背、擋棍的右手腕、右腳踝、左腳腕子……
喚弟從頭到腳全是對方的落棍點兒。
四尺榛木棍子落到哪兒,喚弟就感覺哪兒火辣辣的。
起先她還痛苦呻 吟着試圖舉臂遮擋,後來頭疼欲裂間,翻滾躲避間後腰也重重挨了一下,喚弟昏過去前似乎還隐約聽到了清脆的枯枝折斷聲。
一霎時,她突然明白沐浴暖暖陽光的被子在棍棒下的那種“幸福”感受了。
喚弟在心底爲它們發出一聲似有若無的悲憫歎息,瞬間放松了周身繃緊的肌肉,聽天由命地停止了激烈的掙紮,一動不動地閉上了沉重的眼皮,蓋住了藍天白雲下的那雙曾經聰慧靈動的黑眼睛。
……
北京某醫院潔白的重症病房裏,升降床上的喚弟還在死神鬼域前的警戒線上方懸浮着,前邁一腳是輕松的解脫,後撤一腳就是痛苦的煎熬,她在“解脫”與“煎熬”的艱難抉擇中踟蹰着,舉足不定。
……
喚弟房間的外陽台上,已經“位列仙班”的前主人——雨軒從南方帶回的那盆清新的栀子,似乎還在斜斜的細雨中:抖動着淡雅如玉的花瓣,散播着久遠的清芬,随微風舞得正酣暢……
家裏那個90公分高的長條形花圃裏,馬種菜特豔麗、臭菊花正鮮黃……
這個長得這麽高的長條形花圃,就砌在喚弟和她嫲嫲的窗外。
嫲嫲搬來康莊農場的第二天,就催促文龍爹爹搭建了這個兔窩。這個花圃的黑土下鋪着厚厚的鋼筋水泥闆。水泥闆底下,就是兔子們兩層“樓房”的家。其中一個“單元”的鐵籠門内,住着一對漂亮的白毛紅眼兔子,他們是喚弟的心頭之寶。隻是……現在誰在割青草飼養它們呢?可知道它倆最愛吃的不是扁嘴芽兒,而是喇肉蔓子嗎?還有頂上的那窩剛剛出生六天的小稚兔崽子,也不知現在睜開眼了沒?
明天就是九月一号,要到嶄新的學校裏認識新的同學了,也不知自己的新同桌會長成什麽樣子?還有那個登過高密報的帥氣男老師能不能教俺們班的語文呀……
再就是——該死的曹森昨晚弄污了俺愛之若寶的珍藏版黃日華、翁美玲貼畫,好不容易才磨着他答應盡快賠還俺,也不知這會兒他有沒有給俺找到……
喚弟覺得自己一會兒置身在千仞高的火山上,一會兒又墜入了萬米深的冰海底,一會兒熱得受不了,一會兒又凍得直打哆嗦……
如此熱一時,冷一陣,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周而複始着,輪番操控着她的觸覺神經。混亂的思維片斷也在冷熱交替中不斷跳脫,跳着跳着,喚弟又迷糊了過去。
……
昏睡中的她根本不知道,那棵令她綻開過微笑的南方栀子,因爲花期已過,其純白的花朵早就凋敗了。加上不服北方的水土,瓷亮的綠葉漸漸變黃,正在黯然脫落。
……
高花圃裏,喚弟親手播種的馬種菜和臭菊花倒是依舊燦爛。
隻是居住在它們龐大根系之下的兩隻白毛紅眼兔得了急病,都是蹦了幾個高兒,就伸腿相約去見馬克思了。
好在小兔崽子們早就睜開了調皮的圓眼睛,一見有人經過,就慌忙跑過來,緊緊擠趴到網眼鐵籠門上,豎起尖尖的耳朵,抖着長長的胡須,現出渴望的神情讨吃要喝的。
……
新的學校也與她擦肩而過。因爲沒有請假又遲遲不去報道,她已經被學校除名了!
那個帥氣的男老師倒是如喚弟所願接了高一兩個班的語文,可惜今年的整個高一年級裏都不會再有喚弟的身影閃現了。
……
後果最最嚴重的是“土匪”曹森,他因爲故意傷人已被警方收押。如今桎梏加身,連排洩新陳代謝之物的日常行動都失去了自由,又哪來的機會去給她搞貼畫呢!
……
似夢似醒間,腰部突然似被柳溝河裏“嘎牙子”魚的堅硬背鳍狠刺了一下。
“是誰拿魚骨刺紮俺?”渾渾噩噩的喚弟皺着年輕的眉頭,極不情願地睜開了她休息了多日的眼睛。
“到底又是誰把俺拉回了這紛纭人世間?”
……
轉入北京的大醫院二十多天後,數度病危的重症患者喚弟才徹底清醒過來。
醒來時,曙光正破曉暗夜,透過薄薄的淺藍窗簾,它橘紅色的光線讓仰躺在病床上的喚弟眯了眯眼。
喚弟動了動,四肢裏隻有唯一沒打石膏的左臂配合了她的意念。
一直握着她左手的一個陪護人員立刻醒了,他擡起頭,正好看見了額頭被層層白紗布包紮下的喚弟慵懶小貓似的眯眼兒。
“喚弟,你醒了!謝天謝地……”那人說着激動地站了起來。
他高高的個子一下擋住了窗外努力綻放的陽光。喚弟在他制造的溫柔暗影裏再度睜開眼,想開口說話,可是喉嚨深處火燒火燎的,兩片嘴唇也好像被502膠粘在了一塊,張了幾張都沒有如願打開。更别說發音講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