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都是這個醫院的常客,尤其是曹森,還因爲螞蜂蟄傷在這棟住院樓整整待過一個星期。
一爬上二樓,就聽見一間開着門的病房裏傳出一聲聲嘶啞着嗓子的沉痛低喊:“于璇、于璇……”
喚弟以爲自己聽錯了,忙看看身邊的曹森,誰料曹森也正疑惑地盯着她:“誰叫你?快!過去看看——”
二人拔腳跑向那扇傳出聲音的門,到了近前一看,那個本應清淨的單間病房裏,滿滿登登的全是人。
正在此時,那個連喊“于璇”的女聲突然拔高了聲音,喚弟下意識地低應了一聲:“唉——”
答聲剛落,病房裏的人圈兒就被人從裏面粗暴地扒開了,人縫中露出一張亂發婦女狼藉的臉,她呆滞的眼神一落到喚弟臉上,就喃喃喊叫着“于璇……”
摸不着頭腦的喚弟又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嗯!”。
那個婦女就蓦地睜大了突煥光彩的眼睛,瘋狂地揮開攙扶着她的男人,嘴裏嚷嚷着:“于璇、我的小于璇回來了……”,趔趄着跑過來。
喚弟怕她摔倒,搶上一步想要扶她一把,萬沒料到她竟然趁機把自己摟進了懷裏。
那個女人大力地抱緊喚弟,喜極而涕:“我的小于璇回來了,走!跟媽媽回家——”說完,不等目瞪口呆的喚弟反應過來,就拉拽着喚弟的胳膊向房外走。
喚弟剛要申辯,就見緊随女人身後的中年男人搖搖頭,雙手抱拳,用口型告訴她:“拜托、拜托了……”
于是,不明所以的喚弟就被那個女人緊緊拉着手臂,匆匆給帶走了。
她們一轉下樓梯,耳尖的喚弟就聽身後一個沉重的聲音隐隐傳來:“趙書記,請節哀順變!令嫒已經沒有了呼吸……”
然後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随後趕來。
曹森悄悄擠到喚弟另一側,低聲道:“這就是趙芸的媽媽。”
樓下,那個被人喚作“趙書記”的男人把他的妻子勸上轎車,可他那個女人卻緊拉着喚弟不松手,無奈之下,喚弟也隻好鑽進了低矮的轎車,坐到了那個可憐的女人身邊。
喚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乘坐轎車,會是在這種情形之下。
她隐約明白過來,身邊這個一直喚着她名字的女人,其神經應該是接受不了這接二連三的“噩耗”,又驚又痛,一下子變傻了,傻到把俺當成了她自個兒的女兒。沒想到自己和曹森來一趟醫院,竟然遇上了這麽烏龍的事情。
隻是不知道那個女人嘴裏的“于璇”,到底是哪兩個字?看來冥冥之中,自己跟她那個剛剛因溺水而亡故的女兒還是有些緣分的。
黑色轎車平穩地滑進了一個大院,停在了一家的大門前。
中年司機拉開車門,請這手拉手的“母女”下車。
一下車,那個亂發女人立刻精神了。
她掏出腰裏的鑰匙,麻利地打開門鎖,高高興興地擁着手足無措的喚弟進了大門樓。
這是一棟二層樓房,那女人拉着喚弟的手,一直上了二樓的一個房間。門推開的那一刻,喚弟明白了,這是她女兒的閨房。
女人将喚弟領到床邊,命令道:“于璇,劃了一天船,累了吧?快躺下歇歇吧!我說不讓你們去,你們就是不聽,看看,這都累得說不出話了吧……”她嘴裏埋怨着,不由分說,俯身脫了喚弟的濕鞋子,拎了出去。臨走還囑咐,“快躺下睡一覺,媽媽給你包餃子吃!”
喚弟等那個女人合上門出去了,才蹑手蹑腳地從床上下來,拱上房間主人的個性拖鞋,粗粗浏覽了一下這個粉紅色的房間。
整個房間布局簡單,門右手一個和牆壁一樣寬的壁櫥直頂天棚;房中間一張雙人床,鋪着白底粉紅蓮花的大床單;床頭北面一個小小的床頭櫃,櫃上台燈的燈罩也是淺粉色的;南面靠窗的牆邊,并列安置了一個小書桌和一個漂亮的帶鵝蛋形鏡面的梳妝台。
喚弟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因爲書桌上靜靜地擺放着一本塑料皮兒的日記本。
她拖出桌底的方凳坐了下來。好奇心作祟,未經允許,喚弟就打開了這本記錄女主昔日音容笑貌的日記,默默傾聽着已經不在人世之人的心聲。
趙芸,她的父母都喊她“雨軒”,喚弟猜測,這大概是她的乳名吧!忽然明白趙家嬸嬸爲什麽喊“于璇”了,看來應該是喊“雨軒”才對!都怪自己聽錯了,稀裏糊塗一答應,就弄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她焦慮地思忖着:俺還要冒充“雨軒”多久呀!
喚弟翻開最近的一頁,日期是昨天,趙芸不算好看的字迹清清楚楚地寫着:星期天、晴空萬裏……
是的,昨天星期天,确實晴空萬裏。
昨天,俺還歡天喜地地接到了盼望已久的錄取通知書;昨天,興緻勃勃的趙芸還期頤她的心上人能陪她一起遊湖;昨天……
可惜,昨日晴空不可留,今日陰天雨頻流!
喚弟又往前翻讀了幾頁,不由感歎:唉!脆弱的生命似乎就滞留在呼吸的邊緣啊,凄美的愛情也總愛夭折在希望與失望之間……
再往前翻翻,“雨軒”通過日記告訴喚弟,她自己爲了去追飛機場的一個帥氣小兵,不幸遭遇了流氓。也正因爲那倆該死的流氓,讓她遇見了英雄救美的曹森,一顆芳心瞬間被其打動了。
“唉!”喚弟歎口氣,年輕又天真的她,好像還不知道:美麗的故事往往如《羅密歐與朱麗葉》;如《梁山伯與祝英台》;如《賈寶玉和林黛玉》……故事的結尾——居然是一個又一個讓人們潸然淚下的“悲劇”。
好在“雨軒”到死都信心滿滿,以爲總有那麽一天,隻要自己堅持不懈,她早晚能攻下曹森這座不起眼的小山頭。
因爲心裏有愛,她生前如夏花之絢爛,因爲胸中懷情,她死後可與秋葉比靜美。
喚弟擦擦淌到嘴角的鹹水,輕輕合上了“雨軒”的日記。暗道:紅花大概是爲了追逐無情流水而慷慨墜落的!可俺的淚到底爲誰而流呢?
……
午飯的時候,曹森和趙書記都沒有回來,喚弟不知如何是好,隻能被那個女人殷殷關愛着,食不知味地吃了一碗水餃。
飯罷,她依舊無法自如面對“雨軒”的媽媽,隻好借口沒睡醒,又倉皇地躲進了趙芸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