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讓喚弟上大夥房拎開水去了,這老半天了,也該回來了!”于傅氏一邊洗手一邊向院門張望過去。
“娘,你不是嫌夥房大鍋燒的水不好喝嗎?這怎麽又尋思起來叫喚弟去提熱水了呢?孩子上了一頭午學,放學還要走5裏多路,已經夠累的了,也不叫她歇歇……”在婆媳二人交流時一直沒有言語的文龍突然出聲了。
“俺這不是顧不上自己燒水了麽!不就是5裏路嘛!喚弟都十歲了,累不着她的,想當年,你還沒炕沿高呢,就跟着俺到處要飯,一天還不知要走多少路呢!”于傅氏呵呵一笑。
“喚弟怎麽能跟俺比呢!她……”文龍欲言又止地咕哝着。
“恁兩口子一個比一個能慣孩子!俺不就叫喚弟提兩壺水嘛,叽叽歪歪的,還沒完了。看看!俺頭發都白了一半了,不還是整天忙活着養雞喂兔子做飯伺候你們一家子麽。”于傅氏把頭一低,往文龍面前一伸,頗不痛快地埋怨着。
蔡曉正在擺飯,經過文龍身旁時,不動聲色地踢了踢他的腳,止住丈夫的話對于傅氏說:“娘一天到晚不住閑,肯定累壞了,快坐下歇歇吧!我去迎迎喚弟就是了。”
一向把孫女看得眼珠子似的于傅氏突然轉了性,賭氣道:“不許去!那麽大的丫頭片子了,拎兩壺水累不死她。你姐七、八歲大就跟着你二伯娘上坡,家裏地裏啥活不是她幹,還不照樣長大了!唉——”五老媽想起閨女得的那個粘纏的“富貴病”,越說聲音越低。
“娘——娘!”正在一家人爲了喚弟吵吵不止的時候,“焦點”——小喚弟頂着一腦門子的熱汗跑了回來。
随着聲音的遠遠傳來,蔡曉看見閨女拎着兩隻暖水瓶在大門口一出現,就猛地跳過門檻,飛快地跑進天井……
“慢點慢點!”她囑咐着,心不由慌起來,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跨出當屋,小跑着去接喚弟手裏的“高危物品”。
“咦?怎麽是空的?”
“渴死了!俺先喝口水——”喚弟顧不上回答母親,從她身邊迅速跑過,蹦跶着竄進了堂屋。
“不是叫你去打開水麽,你這是又跑哪兒瘋去了?給——”于傅氏抱怨着,遞給孫女一個水瓢。
喚弟接過來,掉頭奔着院子裏的大水甕跑去了。
“不許喝生水!”蔡曉看閨女輕車熟路地舀了半瓢水,淋淋漓漓地牛飲起來,驚得瞪圓了杏眼。
于傅氏斜了兒媳一眼:“沒有開水,不喝生水喝什麽?俺老于家要飯的出身,根上就“潑實”,那都像你那麽嬌貴!想當年,喚弟她爹……”
“娘——”
“娘——”
一粗一細兩聲“娘”同時出口。
甕聲甕氣的男中音是文龍,細聲尖叫的是小喚弟。前者口裏的娘是喊于傅氏,後者嘴裏叫的是蔡曉。
“娘——先别管喝什麽水了,出事了——”喚弟把水瓢丢到大甕裏蕩着漣漪的水面上,用手撸了一把水濕的嘴和下巴,胸膛起伏着匆匆道來,“羅叔叔,哦,就是羅穎她爹羅勝利(皇甫璇的配偶,知青農場工人,原籍高密羅家村。)也在大夥房排隊打水,她老婆披頭散發地抱着孩子就跑到夥房了……”
“羅勝利他老婆(皇甫璇,女,下鄉知青,知青農場工人,原籍棗莊。)不是還在坐月子嘛!她跑夥房裏幹啥去了?”于傅氏面現疑惑地問。
“嫲嫲,俺娘說,‘随便打斷别人說話是不禮貌的!’别插話了,聽俺講完不就行了。”喚弟引用她娘的那句話兒,語氣模仿地像極了蔡曉,惹得于傅氏一陣不爽。可喚弟不管那些,繼續講道,“皇甫阿姨嚷嚷着她婆婆拿針紮羅穎的頭囟子,要害死她閨女,羅叔叔不信,說皇甫阿姨失心瘋了才‘臭哄’①他娘。兩人沒吵幾句呢,就在夥房裏動手打起來了。倆胖伯伯上前拉住羅叔叔,皇甫阿姨氣瘋了,紅着眼睛,舀了一鐵舀子咕咕冒泡的開水,摟頭就潑到羅叔叔頭上了,連帶着倆胖伯伯都遭殃了……”
“傷得厲害不?”于傅氏忘記了孫女剛剛的責備,又插話了。
“不知道!反正這會兒三人全上衛生室裏去了。說完了,俺再看看去——”喚弟說着,突然又掉頭跑了出去。
“喚弟慢點——”家裏的三個大人也待不住了,跟在閨女後面就去了農場前年新設的衛生室。
……
聽到獨子被兒媳用開水潑了,縮在家裏的羅穎嫲嫲出離憤怒了,也紅着一雙眼睛跑出來,和沒出月子的羅穎娘又厮打起來……
此事最後還是驚動了派出所……
處理結果很快就下來了,肇事者皇甫璇竟然是苦主。
誰也沒有想到,羅穎嫲嫲還真是要殺害親孫女。她捂住羅穎的小嘴,在她嬌嫩的小身體裏陸續紮入了六根縫衣針。
也就是說,從羅穎降臨塵世開始,每天都要被她親嫲嫲殘忍地貫入身體裏一根鋼針。幸好對準頭囟子的這根兇器被她娘及時發現并搶了下來。
如果不是月子裏的皇甫璇突然醒過來找閨女,出生僅僅七天的羅穎恐怕已經變成“小天使”飛升了。
然而,對于羅穎母親皇甫璇來說,這還不是最殘酷的。
三天以後,警察帶來一個更加可怕的消息:去年在羅家村被漁船砸死的羅聰(皇甫璇的長女)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蓄意謀殺。兇手不是别人,正是死者的親爺爺和親奶奶。
因爲這家人以後會從康莊農場消失,所以悠人在此粗粗交代一下他們的後事。
殺人者償命,羅聰狠心的爺爺和奶奶很快就去天堂陪伴她了,不管五歲即慘遭橫禍的她願不願意。
小羅穎後來在北京的大醫院做了手術,技術精湛的醫生成功取出了她體内的所有鋼針。然而,她的不幸遭遇亦被無孔不入的媒體盯上了,前來康莊農場采訪的記者絡繹不絕。皇甫璇傷痕重重的心不堪其累,最終帶着死裏逃生的年幼小女回了棗莊原籍,從此音訊皆無。
曾經英俊不凡的羅勝利被毀容了。
好在他沒有要求追究皇甫璇的責任。自古以來,都是“民不告,官不究”。皇甫璇就此險險躲過一劫,不過二人的幸福婚姻也走到了盡頭。
在與妻子離異以後,羅勝利落寞地離開了農場,聽說也沒有回他的老家,反正再也沒有人見過這個“花臉”怪男。總之一句話:其下落不明了!
【高密土話解析】
①——“臭哄”即“诽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