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年複一年地進行着一絲不苟地規矩交替,雖然文龍能僥幸與蔡曉在朝朝暮暮的花謝花開中攜手同行,且相依相偎着苦苦甜甜地走了那麽久,可做爲丈夫的文龍依然覺得,自始至終,自己都沒能真正進入過妻子那深潭一般的靈動慧眼,更沒能徹底解讀懂她那顆層層包裹着的七竅玲珑之心。
也許這就是老婆書上所謂的那啥“紅塵阡陌”、“滄海桑田”吧!
悠人竊以爲,造成文龍心神不定的主要責任人不在别個,正是他放在心上呵護疼愛的蔡曉。
也許“精神達人”——蔡曉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太會關心“枕邊人”。
也或者在她的心目中,丈夫文龍就是巍峨的山、參天的樹、是自己想倚就倚、想靠就靠的堅實靠山。可她似乎沒有意識到,縱然是高山,也需要它所養育的植被的溫柔“愛撫”;縱然是大樹,也喜歡它所扶起的藤類攀緣植物的熱情“擁抱”。
更或者她隻是願意一個人活在其精神的高雅小天地裏,所以,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也該走入丈夫的内心世界,看看他堅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顆如何迫切渴望其愛人關愛的心。
……
隻有在沉寂的夜裏,妻子因爲受了母親的百般刁難而在他懷裏捶打哭泣、婉轉嬌啼時,文龍才會覺得蔡曉真的是自己合法的妻子。因爲此時,妻子需要自己的胸膛依靠,需要自己給予的柔情關照。此刻,二人無距離的身身互貼、心心相印。
可惜天很快就會亮,曙光一起,蔡曉就又變回了那個淡定從容,成熟穩重的“畫中人”。而文龍也隻能再次遠遠端詳着她的倩影,暗暗描繪着她朦朦胧胧的成熟面容。夫妻二人之間似乎不是間着一層可望不可及的“柔姿紗”,就是隔着一片難以戳破的“朱麗紋”①。盡管清楚妻子與自己的距離隻有一“布”之隔,可他依然難擋有一種叫做隔海相望的無力感在胸中滋生蔓延。
也許當一個人深愛上另一個人的時候,心裏總難免會有些害怕。例如咱們的男主文龍,成親前他輕易不敢奢望能得到蔡曉,結婚後又怕不小心失去她。得失皆怕的文龍有時候無奈地想:大概隻有無需等待被愛的癡傻人,才是世間最幸福的人。
書歸正傳,蔡曉自文龍手中接過在外輾轉半天才回來的俄文信,一股熟悉而濃郁的煤油味撲鼻而來。她奇怪地望望丈夫骨骼分明的大手,暗自思忖:如今家裏都是用電照明,早已經用不着煤油點燈了。就是家裏原有的幾盞煤油燈和剩餘的上半瓶煤油,也早在幾年前就被大姑子要去了,喚弟爹爹這是又上哪兒去蹭了這一手的煤油來!她抽抽鼻子,把這封帶有刺鼻味道的信嫌棄地丢到西屋的紅席炕上。
蔡曉跟着文龍一起去院子裏的壓井旁洗手,邊使勁兒搓手邊随口問道:“今日幹得啥活?”
文龍不以爲意地道:“技術員柳清揚提出咱農場飲用水的含氟量太高,喝了不利于身體健康。潘場長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前些日子已經和尹書記一塊出去聯系淨化器去了,臨走前,讓俺們建築隊抓緊搭建淨化水池、鋪設自來水管道呢!前幾天忙着備料,今天才頭一天開挖池坑。這下好了,用不了多久,咱場裏就喝上自己過濾的淨化水了。”
蔡曉奇道:“那你怎麽弄了一手的煤油?”
“煤油?噢——俺也聞到煤油味了,好像是你那封來信上帶來的!大概是郵寄過程中出了什麽纰漏,還不知怎麽弄上的呢!”
蔡曉點點頭:“可能吧!”
于傅氏表面上正在竈屋裏急急忙忙地準備午飯,耳朵卻一直支棱着,偷聽天井裏兒子和兒媳的對話。一顆迷了路的心在胸中踢騰撲棱地亂跳着,直到蔡曉不再追問了,她的紅面孔才逐漸恢複正常。
蔡曉洗罷手過來幫助于傅氏燒鍋,五老媽破天荒地沒有嫌吼長媳。
【高密土話解析】
①——“朱麗紋”,是八十年代繼“柔姿紗”之後出現的一種有着條紋的暗花化纖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