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曉從娘家回來的第二天,于傅氏又怒氣沖沖地來康莊農場了。
也許是爲了看住兒子辛苦掙來的錢财,防止它們源源不斷地流到他正在求學的小舅子那裏,所以,她這次一來,就列着一副“論持久戰”的架勢,住下就不打算再走了。
好在康莊農場今非昔日,發電室的老靳已經辦理了病退,現在由“大個子劉”接他的班幹電工了。
自從小喚弟在尹書記面前提起給劉孫棟和劉孫梁做電動“飛機”的劉若雍後,尹書記果然找“大個子劉”深聊了一番,此後就雷厲風行地給他調換了工作,讓他去跟病殃殃的老靳學徒,幹電工去了。
“大個子劉”果然沒讓尹書記失望,他上任電工學徒不到一個禮拜,就給發電機安裝了一個大大的蓄電池組,現在隻要人手輕輕一按,就算是小喚弟一人,也能讓大電機轟隆隆地工作起來。以往的拉電光景一去不複返了,隻有電屋子東邊粉牆上的那首龍飛鳳舞的粗糙打油詩,依舊在夕陽晚照中絮叨着拉電工人曾經的“輝煌”。
在尹書記的支持下,柳清揚技術小組經過三年的努力,終于成功試驗出了“金玉壹号”和“金玉貳号”兩個雜交玉米新品種,今年大田裏那一片片比人高的粗壯秋玉米就是擴大種植的這倆新品種。聽說技術小組還在研究棉花原種,估計明年也會有“白棉壹号”和“白棉貳号”甚至“白棉叁号”問世并推廣種植了。
場區内的建設早就在文龍建築隊的承包下,提前投入了使用。如今,員工家屬宿舍已經補齊了當初議定的三間磚瓦房,雖然間口不很大,可住文龍一家四口綽綽有餘。
文龍家宿舍的内部建設全部依照當初蔡曉規劃的設計完成:中間一間是竈房,竈房左右是各搭了一鋪大火炕的卧室。
婆婆于傅氏沒有來此常住以前,女兒喚弟獨自一人住在西間屋的大炕上。
現在,婆婆要來跟他們一起生活了,文龍夫妻就騰出了上首的東間,和女兒做了一個對調。于是,小喚弟就陪着她嫲嫲住進了父母住了三年的上首房間。
在小喚弟的眼裏,嫲嫲的到來,從換房間開始,就逐一打破了他們一家三口往日的種種生活習慣。
表面上,爹爹凡事都要經過嫲嫲的首肯才能順利實施;母親更是拘謹,因爲在喚弟嫲嫲眼裏,她不管做什麽都是錯的;倒是小喚弟舒服了許多,以往屬于她的瑣碎工作,幾乎被她嫲嫲全部包攬了。
這些日子,爹爹比以往更要忙碌。因爲前幾個月,康莊農場也實施了個人承包制,這次經濟改革,喚弟爹娘兩人一下子分了三十多畝地。
這一來,爹爹不光要操心建築隊裏的工作,要協助姑姑和叔叔家莊稼的收獲,如今,還要抽空安排自家田地裏的耕種了。
喚弟家倒是不缺幹活的人手,因爲周邊村民都願意到農場打短工。就是事情千頭百緒,多得很,文龍爹爹難免要日夜操勞。
許是因爲肩頭的責任繁多且沉重,不僅費力,而且勞心,不到四十歲的爹爹看上去滿面滄桑,明顯見老了……
喚弟嫲嫲一來,就指使文龍圈院牆、搭雞舍、修鴨池、砌花圃、壘兔窩……
一通吩咐下來,文龍外頭幹一天,進門吃過飯,放下筷子依舊是忙得腳不沾地……累極了他難免也會咕哝兩句:“娘,圈院牆是早晚的事兒,搭雞舍是怕雞到處串遊,随地拉屎;修鴨池是爲了讓小‘嘎嘎子’勤洗澡;砌花圃養花美化家園,可幹嘛要壘兔子窩呀!誰家抓回兔子,不都是往院裏一丢,見天扔點青草,就完事了。兔子那東西,‘潑實’着呢,你不管它,它自個就選個合适的地方打洞安家了。如今咱已經圈好了院牆,大門一閉,嚴嚴實實的,它還能跳牆跑出去不成?又何必費這番事兒!”
“它不跳牆,可它會打洞跑出去的。唉——!”于傅氏說着,突然幽幽長歎一聲,垂頭喪氣地繼續訴說開來,“文龍,你還記得咱莊上分地那年,你九叔弄了一隻坡兔子,拎到咱家,央娘給他做一做,結果做好了正吃的時候,被你六嬸闖進來看見,誤會俺跟你九叔偷了她家的兔母,指桑罵槐、死吵爛嚼了好些日子那回事嗎?”
“嗯——”文龍甕聲甕氣地道,雖然他嘴上沒說,内裏卻酸溜溜地腹诽:說的不就是你要改嫁那年的事嗎?爲了您老的幸福,喚弟娘勸俺同意你改嫁九叔,可您最疼愛的閨女卻抵死反對。你說她反對就反對吧,她還跑到農場裏來指着俺和喚弟娘的鼻子,跳着腳罵俺們兩口子沒良心,翅膀硬了就不想養老的了,黑心爛肺地要把老娘推出門自己尋清閑……最後,還撂下話兒,說啥老娘以後不用俺們倆管了,她一個人也能把您老愉作地伺候到地底下去,看吧,她這會兒是怎麽養你的,整天撺掇着你跟俺們要錢要東西……
于傅氏當然聽不見文龍心裏的抱怨,接着說道:“你還不知道吧?你六嬸家丢的那隻灰母兔能耐着呢,它竟然把洞通到了前面那趟房——張老‘絕戶’家的炕洞裏去了。前幾天,‘老絕戶’家那個沒了牙的張老婆子嫌她家那鋪炕這幾年老是倒煙,就請了你九叔過去幫着重新搭炕。等扒了炕面才發現炕洞裏直挺挺地躺着一隻灰色的大母兔子。嗨!也是那隻兔子倒黴,不知怎麽地,它就串遊到煙道那旮旯裏死了,俺估摸着八成是被煙熏死的。發現的時候,它幹巴巴地,早成了‘兔幹兒’了!”
“噢?那娘和俺九叔不就洗清嫌疑了,看俺六嬸以後見了你還敢撇嘴。”文龍嘿嘿憨笑起來。
“就是,就是!要俺是九爺爺,一準拎着那隻‘兔幹兒’問到俺六嫲嫲眼前去!”正在一邊來回搬磚的喚弟唯恐天下不亂地插嘴道。
“呵呵——這丫頭!還以爲你九爺爺沒那麽幹啊!他一見那隻讓他受了多年冤枉的死兔子,炕也不拆了,紅着眼睛,提上‘兔幹兒’就送你六嫲嫲家裏去了……”于傅氏一見喚弟過來,立馬就裂開嘴笑起來。
“那俺六嫲嫲保準給臊得不行了吧?”喚弟停下手頭的工作,腆着紅撲撲的小臉望着于傅氏爬滿皺紋的老臉問。沒錯,爲了姑姑的病,不隻爹爹文龍憔悴,在三年前還執拗要嫁人的嫲嫲于傅氏也更凸顯老态了。
“瞎說,那個‘六老媽’是出了名的‘喝煞不認那壺酒錢’,她能服軟!她一把奪了兔子,面皮都不帶改色的。那小薄嘴皮子‘吧嗒、吧嗒’一通‘吧嗒’,沒用幾句話就把你九爺爺那個沒用的給說倒了,最後,鐵青着臉上門問罪的人反倒臊皮沒臉,‘夾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于傅氏老眉到豎、“恨鐵不成鋼”地說。
“那俺六嫲嫲到底說了啥……”
喚弟剛想再追問一下她六嫲嫲是怎麽“沒用幾句話”就說倒她九爺爺的,卻聽院牆外有“蹬蹬蹬”的鞋子踏地之聲,匆匆響近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