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與弟弟在母親再嫁之事上意見不合,蓮花索性不用文龍載她,隻管賭氣徒步往返。
她耐住性子,苦口婆心地做着母親的思想工作,可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老娘這次卻非常執拗。明明當着自己的面退讓了,可她一離開,母親馬上又恢複初衷。
這是她從事婦女工作以來遇到的最大難題。阻止母親改嫁這道難關“久攻不下”,蓮花難免又氣又急,邪火攻心。那些日子她就常常食不下咽,偶爾還伴有惡心、嘔吐、腹痛、多尿、嗜睡等等症狀。開始她和丈夫都以爲又有喜了,也沒多在意。隻是随着她火氣的加重,竟然還出現了頭暈、視物模糊、呼吸困難等症狀,這下兒,張成才着了急。他趕緊借了一輛自行車送妻子去醫院檢查了檢查,沒想到醫生竟然說她得了糖尿病,且情況比較嚴重。
醫生建議她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可從不服輸的于蓮花還沒做通母親的工作呢,又豈肯善罷甘休!因此她不顧丈夫和大夫的勸阻,堅持回了家。
在之後與母親的幾番對壘中,母女言辭交鋒漸趨尖銳,戰況也愈發激烈。
于蓮花屢屢被母親的執拗氣得心跳加速、眼前發黑,她的病情也迅速加重。加上連續奔波等原因,蓮花的下肢也開始出現了水腫現象。
可比母親更加偏執的于蓮花根本無暇顧及自身,她狂熱地與母親較着勁兒。一次在與于傅氏的激烈“執掙”時,她突然暈倒了,在“應激”等情況的作用下,蓮花迅速陷入了昏迷狀态。
這下可把情緒激動的五老媽吓壞了!
她連喊帶叫,蓮花就是不醒。最後,在小兒繼祖和小老九的幫助下,膽戰心驚的于傅氏把昏倒在家的閨女送進了人民醫院……
“尿毒症”!啊,醫生說蓮花得了嚴重的“尿毒症”!
五老媽趴在身患“尿毒症”,目前還沒清醒的蓮花病床前自責不已:閨女還有仨小子倆丫頭都沒成人呢,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成才的家可就塌了呀!于傅氏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狠罵道:“作死的老不修,土埋脖頸子了,還尋思改嫁,老天報應啊!”
一起前來“送醫”的于得魚看到五嫂一副“悔青了腸子”的模樣,心裏頓覺“拔涼拔涼”的了!
他悄悄退出病房,暗道:完了,完了……
蓮花出院靜養以後,于傅氏閉口不提當初沸沸揚揚,爲此鬧騰的滿村皆知的這段婚姻。眼看到手的“幸福”,真的如于得魚所慨歎地那樣——完了!
也許是覺得愧對閨女,之後,于傅氏處處強制大兒幫襯蓮花一家。就這樣,“忍者”文龍在負上弟弟一家的“重轭”之後又被套上了姐姐一家沉甸甸的大馬車。
弟弟家還好說,他家經濟條件好,隻要農忙時前去出把子力,幫幫工就可以了。
可姐姐家就不行了!雖然姐夫能幹,擋不住五個孩子全沒成人。倆丫頭好說,長大了貼上幾個嫁妝錢一嫁就得了。可仨小子咋辦?大小子今年十六了,等過個四、五年就得說媳婦,現在就該給他準備房子了。二小子和三小子是雙棒兒,今年也十四了,唉,想想就愁人那!
還有自己的老丈人一家,和蔡曉結婚以後,他家的大事小情多是文龍出錢出力。眼下小舅子馬上要中考了,以他的聰明勁兒,考個重點高中不成問題。當初自己在嶽父母面前大包大攬:“爹娘放心,雲豹上學的費用俺全包了!”還轉身拍着蔡雲豹的肩頭道,“好小子,隻要你能學,姐夫管到底……”
說過的話就要算話!可自己現在的負擔越來越重,單靠蔡曉和自己兩人每月六十塊錢的死工資,就算他一家子不吃不喝,全部拿出去也不夠啊!若是還這樣一成不變,肯定不行!
正是“雨裏爬山難上下,冰上行路進退難。”
文龍越想越犯難,常常愁得睡不着,安靜的深夜裏,他不禁自言自語:“俺該咋辦呢?”
蔡曉聽到動靜,夜半醒來,見文龍倚在炕頭,不睡覺也不開燈,頗爲不解。她爬起來推推他問:“怎麽不睡了?白天那麽重的活兒,不休息好怎麽能行!”
“哦,沒事兒,你接着困吧,俺過一霎兒也困!”文龍漫不經心地拍拍媳婦的肩頭。
“你平時能吃能睡的,這兩天你吃的就不多,這會兒還連覺都不睡了。不對!你肯定有什麽瞞着我!說——”蔡曉翻身而起,坐到文龍對面強勢“逼供”。
“噢,俺都說了沒事嘛!躺下困吧,俺也要困了……”
“不行!你要是不說,今兒誰也别想睡!”蔡曉壓根就不聽文龍這一套兒。
夫婦二人也不開燈,在黑暗裏互相望着對方。
十多年的夫妻了,兩人誰也了解誰。文龍知道,依着老婆的脾氣,他要是再不說的話,今天夜裏就真的别想安生了。因此,他幽幽一歎,試探着道:“曉兒,俺想跟書記、場長提提承包建築隊,你看,能行嗎?”
蔡曉想了想,奇怪地答:“承包畢竟有風險,現在這樣不好嗎?你現在的工資在咱場工人裏可是拔尖的,連正式工都比不過你。前幾天,我還聽說有人在‘攀你的伴’①呢!這眼看要收麥子了,要不,你再等幾天,等忙過這陣兒再提?”
“嗯!俺也就是先想想,咱也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了,哪能說提就提?好了,你的傷還沒好利索,這霎兒都問明白了,快困覺吧,俺也要困了!”
“好吧!”
一陣短暫的窸窸窣窣後,屋子裏複歸平靜了……
【高密土話解析】
①——“攀伴”,此處是貶義詞,有“攀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