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五堂嫂擡頭一見得魚站在幾步外,頓覺手足無措、狼狽不堪。
于傅氏急忙下意識的躲避小叔子冒火的目光,她左手倉猝地抓起一把根須淺淺的“狗尾巴草”遮擋在胸前,右手匆匆攥住一绺蔓生的“黑醜”試圖掩蓋白花花的大腿,一張比新染的紅布還要紅的臉低到不能再低了還在使勁兒地低……
驟然反應過來的于得魚,張了張幹巴巴的嘴兒,卻無論如何也整不出半個動聽的音符兒。他傻愣片刻,才反應過來,隻有自己消失,才是此刻最好的選擇,于是他倉皇地掉頭逃跑了。一路磕磕絆絆地,撞倒、碰斷了十多棵一人多高的粗壯玉米,事後把于傅氏好一頓心痛。
自那回“大開眼界”之後,小老九就開始了他飄飄欲仙的幸福“夢遺”……
他常常快樂地夢見生命力頑強的“狗尾巴草”以及當地俗稱“黑醜”或“斧子苗”的“打碗碗花”密被五嫂的田間。“潑實”的“狗尾巴草”結滿了成千上萬顆的籽粒,奇怪的是,夢中那毛茸茸的細長穗子竟然能在密不透風的棒子地裏随風搖曳,仿佛一群活潑的小狗在抖動着條條綠尾巴,調皮地輕拂着他五嫂那若隐若現的深深的乳 溝兒;“斧子苗”的根根秧蔓兒上點綴着數不清的天藍色和紅色喇叭花兒,青蛇一般蜿蜒纏繞在五嫂雪白雪白的大腿上……
于是,自那日後,得魚又多了一個可笑的毛病,每次進他五嫂家的高粱地或者棒子地都會一直“吭吭、吭吭”地咳嗽,長此以往,漸漸發展到他一上西鄰家,就條件反射,總是從天井裏就開始“吭吭”,直到咳進五嫂的屋子。以至于後來他就跟得了“百日咳”一樣,見了五嫂就“吭吭”,多年不見轉好,似乎成了一個積年的“大症候”。
都說“女爲悅己者容!”其實這話不完全。事實上,“男亦爲悅己者容!”甚至比女更甚!
縱觀自然界,種種事實表示,雄性比雌性更懂得爲悅己者容,人如是,動物亦然。這絕不是悠人亂說瞎掰,俺是絕對有根據的……
咱就拿鳥類爲例來論證一下吧,哦——諸君請看!
正好,從那邊闊步踱來一隻羽毛華麗的雄孔雀,沖着悠人身邊這隻實驗用的灰突突的雌孔雀,一邊點頭一邊非常紳士地行來了。一到雌雀近前,它馬上展開光彩照人的大彩屏,并雄赳赳氣昂昂地繞母雀而行,甚至不惜暴露私密處的屁 眼兒,也要極力展示它漂亮的羽毛以取悅對方。顯然,這又長又重的“屏”會對它身體的靈活性造成很大的副作用,在遭遇捕食者的突襲時,這或許就是它緻命的短處。可是,僅僅因爲雌性喜歡,這種性選擇的優勢就使得雄孔雀不得不毅然舍棄一些關鍵時刻能保命的靈活性,而甘願保留高達2米的純裝飾用的笨重彩屏。爲什麽呢?哈哈!雄性孔雀當然是本能地爲心上的母孔雀而容了!
咱再看爲了于傅氏而動了情的“九邋遢”——于得魚,而今,他也開始注重形象了。
往日他那大汗衫都是正穿一日,反穿一天。當好心的路人指出他穿反了衣服時,他就會得意地一笑:“今天反了,等後晌兒困覺時,瞞頭一撸,它就自己翻過面來了,等俺明天再穿,它不就正面朝外了!俺聰明吧?哈哈哈……”
都說愛情可以輕易改變一個人,确實,春心蕩漾的于得魚今時不同往日了。現在,他不光洗頭洗臉勤了,在穿着上也開始認真對待了。如今,村子裏早已經沒人在背後再用“拉飒”①“派賴”“腌臜”……之類的貶義詞來笑話他不講衛生了!
那啥蟲上腦的他不停地跑到五嫂面前殷勤地出賣不花錢的力氣,不間斷地猛刷存在感。自認得到她的好感後就屢屢試試探探地露出點兒求愛苗頭兒,可不動聲色的五嫂總有本事将他剛湧出口的情話不輕不沉地堵回去。
多年來,他一次次試探,又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失敗,一次次鼓起勇氣再試……雖然屢試屢敗,可執着的他愣是不死心。
“一日一錢,千日一千,繩鋸木斷,水滴石穿。”在五十歲生日這天,得魚終于“試探”成功了。近三十年的不懈努力,一朝願成,你想他怎能不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歡欣鼓舞地蹦高呢!
這幾天,他精神煥發,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郎當歲的時候,“锵锵锵”地唱着京戲出來進去的收拾屋子、院子,感覺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
……
想通了的文龍把這個消息相繼傳遞給二姥姥周氏、二舅舅傅西、弟弟繼祖和大姐蓮花。并通知他們某月某日來家裏吃喜酒。
二姥姥多少年前就改嫁給了殺豬匠郝新仁,再婚後的生活樣樣稱心,事事如意。前些年周氏和郝新仁被文龍的二舅舅接回了傅家老宅奉養,三人相處的如同親母子、親爺們一般兒,可羨煞傅沈屯村裏同時代的老人了!
姥姥周氏以自身體會到的再婚幸福指數做論據,極力支持她最疼愛的孩子再向前走一步;母親的二哥傅西是個受過高等教育、曆經重重磨難的開明人士,他對小妹的決定更是樂見其成;自小就嗣出的弟弟繼祖持觀望态度,對母親即将到來的“花開二度”不贊成也不反對;倒是文龍那個嫁出去的大姐蓮花驟聞此信大驚,且反對言辭激烈……
當文龍把母親欲改嫁于得魚的喜訊告訴大姐于蓮花時,一向吐言慢條斯理的大姐面色突變,竟然一改常态激動地斥責兄弟:“咱娘年輕的時候,甯可把我和留送出去也死活不改嫁,如今,她撇了五十數六十的人了。怎麽突然尋思起來要改嫁呢?到底爲什麽?咹?是不是你家曉兒又說了什麽‘忤逆’咱娘的話了?我看你純粹就是‘小白菜黃又黃,說了媳婦忘了娘’!肯定是你和你老婆一绺兒,把咱娘氣糊塗了,不然她好不好的,怎麽能尋思起來要改嫁呢!”
“姐,咱娘改嫁的事兒是好事,咱姥姥和咱二舅都……”
文龍還沒來得及解釋徹底,他那激動不已的大姐就強硬地打斷他,接着又斬釘截鐵地甩出一秃噜狠話:“好事?比起咱娘改嫁,狗事貓事都是好事!咱姥姥和咱二舅咋想的我不管,反正我隻要還喘氣,就不同意咱娘改嫁!‘人要臉,樹要皮。’我跟你這塊‘扶不上牆的爛泥’不一樣兒,我可是迎風莊的婦女主任,整天出頭露面的,恁兩口子不要臉我要,咱娘都五、六十歲的人了,恁還打譜叫她再找下家,恁不做人我還做,咱娘改嫁這事,我堅決反對!我丢不起這個人!”
【高密土話解析】
①——“拉飒”,就是“穢雜”,意同“派派賴賴”,指“人或環境等肮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