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啥?”
文龍和“菏澤章”聞訊一齊站起來,急急往外走。
剛出宿舍門口,老鍾(全名鍾成名,原籍高密鍾家屯。)就背着嚎哭不止的二女兒鍾化笙慌慌張張地過來了,章凱旋的母親苗淼和老鍾的妻子尹靜靜(下鄉知青,知青農場工人,原籍日照。)随護在兩邊。
衆人彙合,簡單商議幾句之後,最終由文龍騎着自行車載着抱着女兒的老鍾一起去了醫院……
喚弟回家,又把今晚聽說的這起事故起因詳細告訴了母親:原來六歲的鍾化雨白天在建築工地看工人“淋石灰”,覺得好玩。晚飯後出去玩耍時,就拿了幾塊大小不一的生石灰回家,放到大搪瓷碗裏,加上水,在家模拟工人“淋石灰”玩呢。
他的小妹妹也好奇地趴在碗邊看汩汩冒泡、熱氣氤氲的“魔術變化”。鍾化雨和妹妹看見生石灰塊遇水迅速瓦解,非常興奮。
不想實驗成功的喜悅背後潛藏着巨大的隐患,他的小妹妹撿起小哥哥落下的一塊生石灰,“嘭”地一下丢入碗裏,四濺的石灰水立刻迸入左眼,她“嗷”地慘叫一聲,随後揉着眼睛哇哇大哭起來……
蔡曉聽了喚弟的描述,不由替鍾化笙暗暗擔心。
她隐約想起生石灰在遇水後的潮解過程中,局部溫度可達到100多度以上,記得化學老師在講到這個碳酸鈣生成氫氧化鈣并釋放出熱量的化學反應時,還開玩笑說“該反應進行時,就是放進顆生雞蛋也能煮熟……”。
文龍回來時,已是淩晨三點。
他倒下就呼呼大睡,第二天一早又匆匆趕去上班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中午回家吃飯,蔡曉才抓住機會問起他下巴受傷的事兒。
文龍哈哈一笑:“沒事兒,俺能吃、能睡、能幹活,啥也不影響。今天大老潘還誇俺,窮人出身的孩子‘潑實’【pǒ shi】①呢!”
夫妻二人話題一轉,又說起昨晚受傷的那兩個孩子。
文龍說:“解平安沒事,縫了幾針,一周後拆了線就可以出院了。嗤——唉,老鍾的閨女化笙不太樂觀,聽值班醫生說,她的左眼角膜可能燒壞了,要住院觀察呢!”
蔡曉擔心又惋惜地道:“那她是不是會失明啊?可憐的孩子,才四歲呢!”
一邊旁聽的喚弟插話說:“娘,俺今天聽到尹爺爺和潘爺爺商議,要在咱農場設一個衛生所,還打算從什麽衛生系統去挖個醫術好的能耐人來坐鎮呢!”
“真的?”蔡曉急着問。
“大概是真的!今天上午,大老潘還仔細地詢問俺平安和化笙的情況呢!嗯,聽俺把情況說完,他就一個勁兒地歎氣。”文龍補充道。
“那就太好了!以後誰要是再遇上個頭疼腦熱的,也不用連夜跑醫院了!”蔡曉看了喚弟一眼,慶幸道。
“對!對!”文龍也憐憫地看了閨女一眼。
蔡曉看喚弟疑惑地來回在自己和文龍的臉上掃視,趕緊轉換話題:“噢——對了,咱娘分地的事兒,處理得怎樣了?還有,娘和六嬸鬧别扭的事兒,到底怎麽引起來的?”
文龍擡眼看看媳婦:“娘分的地呢,咱以後就給兄弟種了吧,‘出産’也全歸他。繼祖要是忙不過來,大不了農忙時咱回去幫幫他。你說呢?”
蔡曉痛快地答複:“行!這樣也方便。”又一歪頭兒:“還有呢?咱娘和咱六嬸怎麽樣了?總歸是親妯娌,差不多就行了。就是咱六嬸有些‘出言不遜’,你也别太計較了,倒叫外人看笑話。”
文龍佩服地看看蔡曉,覺得自己的眼光确實不錯。看!老婆不止相貌好,心眼兒也實誠,怪道當年二舅誇她“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呢!
他思忖片刻,剛要答話,眼光突然掃到了喚弟,她正瞪着一雙機靈的小眼,豎着耳朵在一邊不動聲色地聽事兒呢!
“喚弟,吃飽了沒?”
“飽了!爹又要叫俺幹嘛去?”喚弟答完接着問道。
“這鬼丫頭,去,到夥房拎壺開水去!”
“爹,壺裏還有呢,俺上午剛拎回來的!”
“咱這暖瓶不大保溫了,你再去拎壺滾開的,爹——呃——,要沏茶喝。”
喚弟一噘嘴兒:“好吧!爹事事真多!”
文龍看喚弟提起暖瓶走出門去了,才頗不情願地對蔡曉說,“咱娘——吭!她有點兒想法,不願意來跟着咱過呢!”
蔡曉訝異地望望文龍低垂的眼睛:“啥意思?不跟咱過,她還能跟誰?嗯——你别是有什麽瞞着我吧?”
“唉,咱娘打算再往前走一步呢……”文龍嗫嚅着,聲音幾不可聞。
“再往前走一步?走哪去?”蔡曉疑惑不解。
“就是咱東鄰小九叔!俺聽他倆的意思,他二人有這個心思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蔡曉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兒:“哦——原來是他!怪道我老是覺得他和咱娘說話有點那個呢,嗯,九叔平日裏看咱娘的眼神兒也不一般……”
“曉兒,你早就看出苗頭了?怎麽不早遞俺說呢?”文龍急切地道。
“嗐!這事兒哪能亂說,我就是覺得他倆相處稍有一點不正常,那可是咱娘,誰敢往那上面瞎想啊!”蔡曉白他一眼兒,心道,若不是你先說出來,打死我也不會說,就你那孝順過頭的脾氣,我要是早說了,你還不得和我‘吹胡子瞪眼睛’啊!
“曉兒,俺這心亂着呢,你幫俺拿個主意吧!”文龍可憐兮兮地哀告。
“這有什麽?主席都說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蔡曉不緊不慢地說。
“曉兒,你這叫什麽話?”文龍“騰”地站了起來。他聽到媳婦說到自己親娘時這麽輕描淡寫,對老母親要改嫁一事這麽無動于衷,不免有些生氣。
蔡曉拉了他一把,說道:“别急!坐下聽我給你講個故事!”
文龍氣哼哼地說:“感情不是你的親娘要改嫁,這個時候了,誰還有心思聽你說故事!”
蔡曉不氣不急地回答:“從我嫁給你那天起,你娘就是我娘。你别太迂腐,等我的故事講完了,你再決定娘的事該怎麽正确對待。”
“好,好,你講——”文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耐着性子說。
蔡曉清清嗓子,娓娓講道:“傳說,古時候有個名叫朱耀宗的書生。他天資聰慧,滿腹經綸,一進京趕考呢,就高中了狀元。
殿試時,皇上見他年紀輕輕,一表人才,便決意将他招爲驸馬。
這一下兒,年輕的小夥子可真是應了那句‘春風得意馬蹄疾’的話了!
循慣例,他還須一身錦繡,新貴還鄉。
臨行前,朱耀宗奏明皇上:提起他的母親如何含辛茹苦,如何從小将他培養成人,母子倆又是如何相依爲命,請求皇上爲他多年守寡,一直不嫁的母親樹立‘貞節’牌坊。
皇上聞聽此言,心中更加喜愛這個‘乘龍快婿’,立刻準允所奏。
朱耀宗日夜兼程,喜滋滋地回家拜見母親。
可當他向娘述說了樹立‘貞節’牌坊一事後,原本歡天喜地的朱母一下子驚呆了。
她臉上露出不安的神色,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隐。
朱耀宗大惑不解,驚愕地問:‘娘,您老哪兒不舒服?’
‘心口痛着哩。’
‘怎麽說痛就痛起來了?’
‘兒呀——’朱母大放悲聲,‘你不知道做寡婦的痛苦,長夜秉燭,垂淚天明,好不容易才等你熬出了頭!娘現在就想着,能有個伴兒,好安度後半生。有件事我如今告訴你,娘要改嫁,這‘貞節’牌坊我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
朱耀宗驚問:‘娘,您要嫁給誰?’
‘你的恩師——張文舉。’
聽了娘的回答,好似晴天一聲炸雷,毫無思想準備的朱耀宗頓時被擊倒了。
他‘撲通’一下跪在母親的面前:‘娘,這千萬使不得。您改嫁,叫兒的臉面往哪兒擱?再說,這可是欺君之罪,難免惹來殺身之禍啊!’
朱母一時語塞,在兒子和戀人之間無法做到兩全其美。
原來,朱耀宗八歲時喪父,朱母陳秀英強忍青春喪夫的悲痛,一門心思撫育幼子。
她見兒子聰明好學,讀書用功,就特意聘請有名的秀才張文舉執教家中。
由于張文舉教育有方,朱耀宗學業長進很快。
朱母歡喜,對張文舉愈加敬重。
朝夕相處,張文舉的人品和才華深深打動了陳秀英的芳心,張文舉對溫柔賢惠的陳秀英也産生了愛慕之情。兩人商定,待到朱耀宗成家立業後正式結婚,白首偕老。
殊不料,這樁‘你情我願’的姻緣卻被蒙在鼓裏的朱耀宗無意中攪黃,出現了這樣尴尬的局面。
有道是‘解鈴還須系鈴人’。
正值朱耀宗左右爲難之際,朱母不由長歎一聲:‘那就聽天由命吧!’
她說着,随手解下身上的長羅裙,對愛子朱耀宗說:‘兒呀,你馬上替爲娘把裙子洗幹淨,晾曬一天一夜。如果明天裙子曬幹了,我便答應不改嫁;如果裙子不幹,天意如此,你也就不用再阻攔了。’
這一天晴空朗日,朱耀宗心想這事并不難做。便點頭同意。
誰知當夜陰雲密布,天明下起暴雨,裙子始終是濕漉漉的,朱耀宗心中叫苦不疊,知是天意。
陳秀英則認認真真地對兒子說:‘孩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意不可違!’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朱耀宗隻得将母親和恩師的婚事如實報告皇上,請皇上治罪。
聖明的皇上連連稱奇,降道禦旨:‘不知者不怪罪,天作之合,由她去吧。’”
【高密土話解析】
①——“潑實”,是生命力強的表征。它包括三個方面:1.能吃——食欲旺盛、不挑食,再粗劣的食物也都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2.能幹——幹活時不嫌髒,不嫌累,泥裏、水裏都不怕。3.長的壯實——潑辣結實,體格強壯,生命力旺盛,适應環境能力強,經得起各種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