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語終究迎來了結局——他自以爲正确的結局。
如此落幕是對自己的人生最爲符合的結束。
男人當時是這樣想的。
‘回望短暫的十九年,我總是重複着同樣的錯誤,越思考就越覺得滿是失敗的人生。’
可笑,可憐,可悲。
然而這一切都在最後的瞬間消解——本該是這樣。
愚蠢的自我總結,自認爲能夠抹去所有,男人所做的事情隻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
身處無窮無盡的黑暗。
還殘留着意識,但除了意識以外已經沒有了肢體的觸覺,似乎變成了黑暗之中的分子,被賦予永恒的煎熬。
無法入睡,無法封閉意識,無法做任何事情。
如果這是地獄的話,那就是毫無抗拒的結果。
然而,所謂的地獄畢竟不會是這麽仁慈的。
沒有痛苦的地獄根本不是地獄。
人一死就可以将生前的所有全部抛棄、或者說無論什麽都一筆勾銷?
哈,笑話。
不可能。
絕對。
‘……什麽……?’
放空的意識中不知爲何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外部的情況,好似面前隔着一層膜,生死之間無可跨越的縫隙,但是生的一側卻能夠将信息傳達過來。
毫無疑問,前方是濃厚的死亡氣息。
恐怖,絕望,冰冷般的間隙。
似乎還帶有亡者臨死前的執念,感覺上就是冥府的河流,根本不平靜,反而悲傷得很喧嚣。
‘怎麽……!’
隻不過在層層亡靈之間,三道極其強烈的生之氣息居然在移動。
非常不可思議。
卻又令人震驚萬分。
因爲那是相當熟悉的氣息。
‘不……!!’
男人假如還有身體,肯定會掙紮着沖出去,放聲大喊。
可惜他做不到。
三道生命氣息不顧一切地闖入死之境界,滿是黑色的世界必定不會允許,微弱的光芒很快就會被吞噬,一點痕迹都不會留下。
‘————————!!?’
即使再怎麽激昂,男人依舊無能爲力。
掙脫不了的囚牢束縛着亡靈,所有的手段全部被封印,什麽也做不到,隻能眼睜睜地讓她們陷入死地,失去生命。
…………爲什麽?
死灰般的絕望之中,男人對着自己發問。
沒理由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不,理由輕易地就能想到。
一切的原因都在于自己。
‘……就因爲我這麽死了,才會讓她們也……!’
真是荒唐!
簡直就是找人陪葬,自以爲是最恰當的結果反而是不計後果的決定,當初的覺悟根本就是半吊子的魯莽,連一點價值都沒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厲的咆哮沉寂在無聲的黑暗裏。
什麽……也、做不到……!
‘爲了我、這種人……抛棄生命、不值啊……!’
好悲傷啊。
無藥可救的人生,仿佛連自己的出生都是錯誤的。
‘……!’
起先,因爲父母喪生于妖怪的手中,導緻幼年期在憤怒中度過,造就了一名複仇者的誕生。
這個過程似乎沒有大的過錯,但卻是扭曲人生的起點。
接着,執着于報仇雪恨,無論是什麽妖怪都毫不留情地趕盡殺絕,不畏懼受傷,但失敗時卻會無條件自責,進而将行動更加激進化。
于是,慘劇發生了。
不如說之前因爲輕微而忽視的細節擴大了。
——和妖怪的戰鬥中将附近的平民牽扯進來,造成了無可挽回的慘劇,男人幾乎得付一大半責任,那個血肉模糊的景象永遠都不會消失。
在這之後,男人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錯誤,暫時安分下來了。
‘如果那時候我能夠再反省得更深刻一點的話……’
後悔都是失敗者的自我辯解。
無論早怎麽歎息、再怎麽追悔,都無法再将最重要的人複生。
回想起來,在那個瞬間,男人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也說不定。
‘……我放棄了所有……不,該說是逃避着一切……’
任何責任都不想承擔,麻煩事情完全不要牽扯上,堕落也好,消沉也罷,一心逃避,想着什麽時候能去死。
真是非常可笑。
說什麽在過去彷徨的亡靈,根本是腐朽了的死屍。
将自己該承擔的重要全部舍棄,無視着對自己來說理應相當重要的人,就那樣做了三年的死屍。
‘即便如此,就算回到過去……我卻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麽樣正确的行動……’
已經太遲了?
不對,是自己這個人從根本上就喪失了主心。
即使被迫着做出選擇,結果卻是繼續把責任拱手交付他人。
破壞了仙界,阻止了友人的複仇,很滿足嗎?
完全不,僅僅是加速了日常的崩壞,讓失敗的連鎖更加堅固而已。——看,結局就是把友人推進了自我犧牲的二選一命題。
‘……簡直是傑作……袖手旁觀,等于是親自碾碎了希望……’
還有,擊敗宿敵并了結因緣,這樣就好了嗎?
也許……意外的不壞……然而,真的就這麽一個選擇嗎?
再是退出了主體地位,把沉重的負擔交給稚嫩的少年,對于自身來說就那麽驕傲嗎?
不!那隻是自我滿足!
‘……既然做到了這一步,就繼續引導他們啊!我僅僅是這種程度的廢物嗎……!’
說到底這是失敗者的物語,離主角差得太遠。
可是,就算是如此不堪的家夥,依舊還有沒放棄自己的人在——
‘離開這裏……快出去……!拜托了……!拜托了……!’
這就是失敗者的末路。
什麽也沒拯救得了,隻是将身旁之物一個一個地拉向地獄。
沒有比這個更可悲的事情了。
‘可惡……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生前嚎叫了無數次的語言中,三道生命之火撲騰着消逝了。
這世上沒有希望。
雖然是早就理解的事實,但——
‘夠了……已經、受夠了……這樣的人生、沒有任何的價值……!’
男人僅存的意識裏,強烈地渴求着光輝——或者說媲美着光輝力量的黑暗。
‘什麽都行,我想改變現在這一切……!’
悲傷,憤怒,仇恨,絕望,憎惡……什麽都可以,滿是負情緒的這個地獄裏,假如存在着法則的話……!
即使是殘酷到極點的法則……!
男人扭曲的意識發出強大的波動,周圍漸漸出現了輕微的波動。
搖晃,搖晃,搖晃。
似乎将無秩序的黑暗影響。
震動,震動,震動。
‘………………’
擴大,擴大,繼續擴大。
在無盡黑暗的海洋裏,新生的執念開始了他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