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卷過,半人高的牧草如同青色的浪潮奔湧,初夏的陽光裏,平原上是陣列如流的軍隊,獨解支端坐在馬上,看着前後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大軍,心裏面第一次擁有作爲草原霸主的底氣。
大軍抵達以後,連續十天,每天對面的漢軍大營裏都有叛逃的各部貴族和部衆來投奔他,而這些人帶來的消息也讓他的心裏笃定不少。
漢軍感染了疫病,甚至還爆發了馬瘟,盡管那些投奔而來的各部貴族們帶來的消息五花八門,甚至是雜亂無章,但是歸結起來便是這兩條。
這讓獨解支的野心一下高漲了起來,或許他不但可以免于戰敗,還能令他帶領回鹘成爲自突厥以後草原上真正的霸主,而東方那個曾經強大到令所有草原英雄絕望的帝國亦将終結在他的手上。
郭虎禅,有着魔神之名,令所有草原人都恐懼不已的大漢天,将會成爲自己這一生裏最值得誇耀的戰利品,志得意滿的獨解支看着前方似乎死氣沉沉的漢軍大營,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菩蠻在前軍,同樣打量着前方的漢軍大營,他并不像自己的可汗那麽樂觀,或許漢軍大營真地發生了瘟疫,同時也爆發了馬瘟,但漢軍即便再弱,也依然不是他們可以輕易戰勝的,就如同病了的老虎還是老虎。
不過沒有了那些仆從軍,同時損失大量的戰馬,漢軍即便再厲害,最後還是會消逝在這個草原上,菩蠻很快堅定了自己的内心,因爲他能确定,漢軍确實損失了大批的戰馬,這得感謝那些從漢軍大營裏叛逃而來的各部貴族,他們中有膽大的家夥帶着他的斥候回到了漢軍大營,探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就在菩蠻想得略微有些出神的時候,前方漢軍大營裏忽地升起了煙塵,漢軍出陣了,菩蠻擡起頭,臉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畢竟眼前的機會實在是千載難逢,漢軍無敵的神話今天就将被他們回鹘人所打破,而他也将因此成爲草原上的英雄。
低沉的号角聲裏,黑色的隊列出現在了回鹘人的視線裏,回鹘軍陣裏,獨解支看着那些跨着步走出的漢軍士兵,臉上的得意之色越加濃了,漢軍的隊伍如同黑色的鐵流一般湧出,可是到現在爲止他都沒有看到過一支騎兵部隊,在這個廣闊的草原上,即便漢軍的步兵再強悍,又能如何。
廣袤的草原,遙遠的距離,這些都将成爲打敗漢軍的武器,獨解支從未像現在一樣相信自己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漢軍的黑色隊列震撼人心,可是對于回鹘軍陣裏的回鹘士兵來說,已經沒有了原來的那種恐懼感,因爲漢軍最強的是他們的鐵騎,當年擊敗突厥,擊敗整個草原的無敵鐵騎,那些漢人有着比草原人更加精湛的騎術,更加強悍的武力以及更加豪膽的勇氣,是一個帝國用全部力量打造出來的戰争機器。
但是現在這恐怖的戰争機器已經崩塌了,沒有了鐵騎的漢軍,不再是那支無敵的軍團,又有什麽好懼怕的。
終于當巨大的赤底黑色繡着金線的龍旗在地平線上升起的時候,不管是獨解支,還是其他人,心底裏依然有種無法言喻的敬畏,因爲那是大漢天的軍旗,那個恐怖的名字再一次在每個人腦海裏回蕩起來。
四海之主,天下的霸主,世界的主人,這是其他國家對于大漢天的稱呼,始于太祖皇帝時代的大漢帝國的西征霸業,随着一個個被消滅的國家,讓大漢帝國的威力布于四海,太宗皇帝時代,崛起于阿拉伯半島,聲威顯赫,勢力如日中天的白衣大食帝國飲恨于河中,大漢帝國第一次将自己的力量影響到了更加遙遠的海西,或者說歐羅巴大陸。
東羅馬帝國,派遣的使臣團在長安向大漢天表示臣服,願意接受大漢帝國的霸主地位,整個南亞次大陸,東南亞所有的國家亦全都成了大漢帝國的屬國,十八都督府鎮河中的時代,大漢天便是這個世界的主人。
從太祖皇帝時候開始,草原就被帝隊死死壓制,在絕望中掙紮了近百年,即便這二十多年裏因爲文皇帝的修文治世而得到休養生息的機會,但是當郭虎禅在戰争裏崛起之後,再次成爲了草原人心中的噩夢。
獨解支的手放在了胸口,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在劇烈地跳動着,“我不怕你。”喉嚨裏發出的低沉嘶吼聲,讓獨解支的面孔看起來猙獰無比。
自從軍以來,大小數十戰,盡皆全勝,斬首百萬,便是郭虎禅威震整個草原的根本,他既是軍神,也是戰神,更是殺神,在他的手裏,背叛大漢帝國的人隻有死路一條。
現在這個殺神,已經成了大漢天,就出現在他們面前,怎麽不叫每個回鹘人心生敬畏,一時間萬馬齊黯,獨解支過了很久從失神中回複過來,因爲他看到的不隻是代表大漢天的軍旗,同時也看到了漢軍大營裏或許唯一剩下的一支鐵騎。
虎贲營,這個名字對于草原人來說同樣并不陌生,在長輩們故老相傳的故事裏,虎贲營是大漢天最忠誠也是最強悍的爪牙,漢軍無敵,那麽虎贲營便是這無敵裏最強的神話,那是真正沒有任何敗績的軍隊,每一個虎贲營的士兵都是漢軍裏的豪傑,以一當十,以十當百,以百當千,以千當萬,三千可抵十萬。
獨解支的瞳孔變大了,而其他的回鹘貴族們也是呼吸粗重了起來,這是他們第一次能夠窺到虎贲營的完整軍容,誰都想知道這支自太祖皇帝以來,便一直都是天下第一強兵的軍隊有多強。
黑色的鐵甲,高出普通戰馬一頭的神駿馬匹,赤色的纓盔,胸前鎏金的猙獰猛虎,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讓每個看到的人生出一股華貴威嚴的氣勢,看着這支極盡奢華的軍隊,獨解支忽地大笑了起來,他看向了身邊爲其所震懾的貴族和将領們,大聲道,“漢軍已經窮途末路,今日這虎贲營便會敗在我們回鹘的勇士手裏。”
兩軍交戰,最重氣勢,虎贲營随着大漢天的軍旗出陣以後,便撼動了回鹘大軍的士氣,這不是獨解支願意看到的,畢竟大漢天和虎贲營的威名在那裏,他雖然先前志得意滿,覺得有必勝把握,不過現在卻也清醒了過來,知道這一仗他還是不能大意。
聽到獨解支這個可汗的大聲鼓舞,那些回鹘貴族和将領們也是一齊應聲高呼起來,雖然口中的呼聲各異,但卻都一個個奮力高呼。
“誰打頭陣。”獨解支看向了手下的貴族和将領們,雖然說兵一過萬,密密麻麻,可漢軍出陣之後的隊伍就在那裏,此時他軍中的斥候已經回來禀報,估算着漢軍出戰的也就四萬人,倒是和那些叛逃的各部貴族所說的漢軍情況差不多。
獨解支并沒有帶出大營裏的全部軍隊,回鹘雖然已是草原霸主,可便是過去最強盛的時候,他真正指揮過的大軍也沒有超過八萬人,而其中的戰兵不過五萬人而已,如今他的大營裏随着這幾日從漢軍大營裏逃來的各部人口,已經膨脹至二十餘萬,可是能夠作戰的也不過十萬人而已。
此時漢軍剛剛出營列陣,對獨解支來說,正是以精兵擊之,鼓舞全軍士氣的大好機會,他的目光在一衆貴族臉上來回掃過,等着有人主動請纓,畢竟點将不如激将,“怎麽,沒人敢和漢軍交手麽?”
随着獨解支的冷聲,年輕的貴族将領裏,幾人同時喊了起來,獨解支一眼看去,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幾個年輕貴族在回鹘本部素來都有勇名,武藝不差,确實可以打這頭陣,當即允幾人一起出戰。
回鹘軍陣裏,很快便讓出了幾條通道,讓那四名年輕貴族策馬而出,不多時四人便點了本部的精兵,從前軍沖出,直往似乎立陣未定的漢軍隊伍撲去。
馬蹄聲疾,滾滾如雷,那四名回鹘将領雖然年輕,但卻都經曆過戰陣,畢竟回鹘今日的霸主地位,也是靠在這草原上一刀一槍殺出來的,要不是有大漢帝國的壓制,他們早就吞并薛延陀,完成統一草原的霸業。
煙塵卷起,遮天蔽日,兩千騎回鹘騎士同時策馬奔騰的氣勢也是不弱,隻不過對于跟随郭虎禅南征北戰的帝國精銳們而言,這些回鹘蠻還不夠看。
虎贲營陣中,郭虎禅看着前方地平線上滾滾一線逼來的回鹘騎兵,絲毫沒有半點重視之意,隻要他願意,麾下任何一名領軍校尉都可以正面擊潰這些回鹘蠻,隻不過回鹘蠻派人叩陣,他總也得有些回應。
郭虎禅的天軍旗前,各營猛将俱在,帝隊裏強悍之輩比比皆是,自太祖皇帝以來,武風大烈,天下男,泰半習武,即便是經過文皇帝的修文之世,崇文抑武,但是近百年來的尚武傳統又豈是輕易能轉變的。
看到郭虎禅的目光望向前方回鹘蠻的騎隊煙塵,這些彙聚在天帳下的猛将們都是露出了渴望求戰的神情,帝隊并不完全崇尚個人的勇猛,尤其是百夫長以上,更側重于将官的指揮能力。
而這些猛将則是披堅執銳的猛士,論用兵之能,也就是個百夫長,可是若以之爲前驅,摧敵破陣則是銳不可擋,如今各營的猛将俱是被郭虎禅所召集,和虎贲營一起成了最爲可怕的一支軍隊。
“不要急,不過是區區蠻小賊,安用大将出馬。”郭虎禅不是不知道這些猛将那種旺盛的求戰**,這些時日他一直都在示敵以弱,讓回鹘蠻以爲他們有絕對的勝算,爲此他不惜下令全軍偃旗息鼓,甚至殺掉了一批受傷或是疲累過度的戰馬,以迷惑回鹘蠻。
而這個計劃進行得很成功,至少那些回鹘蠻已經上當,獨解支這個回鹘可汗更是帶着十萬大軍堂堂正正地在他眼前列陣而戰,甚至有勇氣主動遣軍挑戰。
“傳令前軍出戰,不可大勝。”郭虎禅朝身旁的虎贲營鐵衛道,此番大營裏确實隻剩下他這四萬人馬,但其餘五萬之衆,卻并非生了疫病而不能作戰,早已是被他分兵連日來悄悄從大營後方離開,爲回鹘蠻布下了一張大網,他要等的隻是收網的時機罷了,而現在還不到時候。
帝前的指揮将領乃是來洛,他是郭虎禅一手培養出來的嫡系将領,雖然年輕,但是少年時便已跟着郭虎禅,戰場上的經驗不比那些積年老兵差多少,盡管還沒有獨當一面的能,但是卻攻守平衡,最重要的是他對于郭虎禅的命令會毫不猶豫地執行。
“來将軍,陛下命前軍出戰,不可大勝。”那名傳令的虎贲營鐵衛不過片刻便到了來洛軍前,大聲下達了天軍令。
“末将遵命。”來洛大聲應道,那名虎贲營鐵衛雖然沒有手持任何兵符,但是天親領中軍,這些虎贲營鐵衛所傳口诏,便如天親命。
那名虎贲營鐵衛傳令之後,絲毫不做停留,便直返中軍而去,來洛此時看向前方已經越發逼近的回鹘蠻,心中清楚天命令背後的意思,現在還不到完全暴露帝隊實力的時候,要讓回鹘蠻相信,他們有戰勝的機會,誘使他們投入全部兵力來進攻,隻有這樣最終‘收網’的時候,能取得最大的勝利和收獲。
“謝虎。”來洛高聲喊道,一名校尉頓時從陣列中站了出來,抱拳道,“末将在。”
“你部迎敵,不可大勝,殺敵不可過兩百。”來洛看着面前的前軍隊列的校尉,直接下令道,這個謝虎是他手下的将領,指揮戰陣的本事不差。
“末将領命。”謝虎方亦是聽到那名虎贲營鐵衛的傳令,知道這是天的意志,他雖然不像來洛那樣想得通透,可也多少猜到一些其中深意,當即便返回陣中,點了自己所屬的部下從前軍本陣脫離,朝着前方不到五百部的回鹘蠻列陣而去。
四名回鹘将領的騎隊并不密集,誰都知道漢軍的弩陣犀利,若是密集沖陣,他們這兩千人隻怕給漢軍一陣攢射便會死傷慘重,是以用的是騎兵散隊的陣型。
觀戰的獨解支眺望着前方戰場,漢軍果然應戰,不過卻是步兵出戰,這在他的意料之内,大漢天身邊騎兵隻剩下虎贲營,又怎麽會那麽快派上來。
箭雨從謝虎所帶的帝國士兵中猛然而起,落向了前方不足兩百步距離的回鹘蠻的騎兵隊伍裏,犀利的箭矢一下便将十幾騎回鹘蠻從馬上掀落下來。
謝虎目光冰冷地看着前方仍舊席卷而至的回鹘蠻,揮手間已是讓手下的士兵舉起了盾牌,他們離開本陣百步,正好處于本陣的箭陣保護下,不過在這個距離上也正好給了回鹘蠻施展騎射的功夫。
隻是謝虎下令舉盾後的片會功夫,那些回鹘騎士便已經在馬上彎弓引弦,不斷地朝前方的漢軍兵陣傾瀉箭雨,因爲顧忌漢軍本陣,那四名回鹘将領倒也不敢過分靠近,隻是在百步的距離外來回馳射。
盤馬彎弓,箭落如雨,四隊騎兵來往馳騁,也不見什麽亂象,讓郭虎禅也不由點了點頭,這些回鹘蠻果然不是泛泛之輩,應該是回鹘蠻裏的精銳。
這時戰場上,一陣疾風驟雨般的騎射後,一隊回鹘騎士率先在主将的率領下沖向了前方舉盾的漢軍兵陣,騎射用來對付普通軍隊還行,可對付漢軍隻怕還不夠,尤其是漢軍本陣背靠大營,他們無法發揮騎兵機動的優勢,最後還是得靠手裏的刀來赢下這場仗。
透過盾牌間的縫隙,看着前方策馬沖來的回鹘蠻,謝虎的手握緊了刀柄,看着前方已經沖近三丈之内的回鹘蠻,他大喝了起來,“刺。”
原本密集連在一起的盾牌瞬息間打了開來,兩丈長的鐵槍從前方士兵的肩膀上斜刺而出,頓時将沖近的回鹘蠻連人帶馬刺了個穿。
收馬不及的回鹘騎士不少立時間撞在了一起,不過這些回鹘騎士俱是回鹘本部裏的勇悍之人,雖然落馬也絲毫不亂,反倒是揮刀而上,而那些停止下來的回鹘騎士則是在馬背上甩出了撓鈎,落在漢軍士兵的盾牌上,撥馬便走,一下倒也撕開了盾陣。
遠處仍舊在來回奔馳的回鹘騎隊立刻傾瀉起箭雨來,不多時漢軍的兵陣便被壓了下去,這時第二隊,第三隊回鹘騎士策馬沖向了漢軍的兵陣。
謝虎雙眼通紅地看着那些得意的回鹘蠻,要不是有軍令,他豈會容這些回鹘蠻放肆,竟被他們壓着打。
短兵相接,雙方很快就殺在了一起,面對步兵的槍陣,那四名回鹘将領自然不會蠢得讓手下騎兵撞上去,而是下馬步戰,外圍則是手下的神箭手伺機射殺那些漢軍。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