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外,郭長生站在馬車前,看着離開的鄭國公府的護衛,眉頭緊鎖,剛才大朝會上可是差點就血流成河,不過他亦不明白賀正陽他們到底想做什麽,讓郭元佐承認郭虎禅的身份已經和逼宮無異
長樂宮的宿衛軍隊加上虎贲老兵,要是直接廢黜皇帝,勝算也在七成,可是最後就那樣不了了之,甚至于賀正陽居然還派人提醒自己參加今晚那場夜宴
郭長生徹底迷惑了,在他看來賀正陽他們簡直是把這大事當成了兒戲,郭元佐再無能,可是今天之後,他一定會竭盡全力的反撲,而他們這樣近乎愚蠢的行爲,也會讓大朝會上一批人倒向帝黨
“去還是不去?”郭長生心裏面難以做出決斷,他生平第一次這樣猶豫
“皇叔,何事煩惱?”清越的聲音忽地在郭長生耳畔響起,回過頭的郭長生正看到了郭元佑這個此前曾經和自己商量大事的侄子,知道他現在恐怕也是心亂如麻
賀正陽他們的意外之舉,亦是打亂了他們兩人的計劃,郭虎禅的身份被诏告天下,等于是否定了文皇帝當年的得位,而郭元佐身爲皇帝的正統性亦和被推倒差不多
隻怕眼下,胸懷弑君殺兄野心的郭元佑比他着急,郭長生想到這裏,原本還有些晦暗的心情變得好了些,是把賀正陽派人之事告訴給了這個侄子
“這是個機會,我們仍舊可以按原計劃行事”郭元佑自從那個念頭生出來以後,就再也無法遏制住,本來今日景武黨在大朝會上的逼宮之舉讓他以爲自己的計劃再也無法實施,可是現在看來簡直連老天都在幫他
未央宮内,羽林軍的宿衛士兵數目比平時多了數倍,幾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郭長生和郭元佑行走在宮殿間的道路上,能感受到那股凝重的氣息,隻怕郭元佐這時候已經在打算進行反撲了
寝宮大殿外,郭長生和郭元佑停了下來,因爲他們已自聽到了殿内那隐約傳來的女人慘呼聲,看起來郭元佐正在那些宮女身上發洩着大朝會上被強壓下去的怒火
隻是等了片刻,郭長生和郭元佑便進到了殿内,雖然郭元佐已經衣服端整,可是他臉上那股施暴過後的氣息還是無法掩飾
“你們來做什麽,現在那些老家夥都已經騎到朕的頭上來了”郭元佐咆哮着,他當然不覺的面前的兩人是來看他笑話的,不過他也沒什麽好臉色給兩人,大朝會上郭長生和郭元佑就像兩個死人一樣看着那些老家夥逼宮,什麽都沒做
“皇上…”最後還是郭長生打破了僵局,毫無疑問郭元佐會進行反撲是必然的,而那層原本大家心照不宣的紙被捅穿以後,雙方之間想要再保持假象的和平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情,總之現在擁有長安都護府十萬大軍的他們還握有優勢,可是如果再拖下去,隻怕會軍心動搖
聽着郭長生之語,郭元佐猛地打斷了他,“你還在朕這裏做什麽,還不趕緊去赴宴,今晚那些老家夥全都得死”
“對了,記住,賀正陽那個老東西一家,給朕抓活的”想到長樂宮裏那個老而不死的老虔婆,郭元佐喊住了準備離去的郭長生和郭元佑,面孔猙獰地說道
“是,皇上”郭長生和郭元佑大聲應道,不過兩人心中清楚,想要抓活口隻怕難如登天,雖然不清楚賀正陽他們大朝會上如此逼宮究竟是何用意,但是他們絕不相信賀正陽今晚所設那場夜宴會沒有任何準備
…
長安城,自從文皇帝之後,便成了魚龍混雜的地方,大朝會上發生的事情不過半天功夫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
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郭虎禅是不是景武太子的後人和他們沒什麽關系,隻不過是茶餘飯後又多了可做談資的逸聞罷了
不過那些富貴人家或是和朝中有關系的商人們來說,這個消息不亞于晴天霹靂,足以叫他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如同朝中的官員們要考慮如何在接下來的軒然大*裏站隊,這些商人們也同樣要做出選擇
而長安城裏因爲大朝會上發生的事情而吵鬧得最激烈的地方莫過于太學,作爲帝國培養官僚的地方,太學裏的士子可以個帝國的精英階層,他們比起普通人要在意帝國的政治變化,同樣不同的理念也容易導緻他們内部的分歧和對立
駱賓王在郭虎禅的身份被明诏之後,他第一個以太學令的身份讓官署的官員向太學裏的士子宣布這個消息,而這時幾個祭酒也被這消息驚呆住了,當然這其中有人歡喜有人愁
而對于大部分年紀正處在三十左右的士子們來說,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後,那麽毫無疑問從法理上來說,郭虎禅才應該是帝國的皇帝,而未央宮裏的皇帝理當退位
因爲帝國霸權的衰退,年輕而激進的士子并不喜歡郭元佐這個對外懦弱的無能皇帝,他們認爲隻有一個鐵血如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君主,才能讓帝國回到正軌上來
而郭虎禅正符合他們所希望的鐵血君主形象,在北境這位帝國的皇統正朔,帶領他手下的軍隊幾乎橫掃了所有的叛軍,他用數以十萬計的叛軍人頭穩定了邊境的情勢,而瀛洲的李唐餘孽也被困在了朝鮮行省,被全部殲滅隻是個時間問題
對比起自即位後幾乎沒什麽作爲的現任皇帝,那些志在恢複帝國霸權的激進士子們毫無疑問願意迎回郭虎禅來當皇帝,起碼如果郭虎禅當皇帝,他們認爲帝國的軍隊将會重回到河中,将黑衣大食驅逐出帝國過去的勢力範圍,同時繼續推動帝國西進,将帝國的文明傳播到遙遠的海西諸國
不過同樣有支持的,也有反對的,至少文皇帝的修文治世,提高文人的地位,也在太學裏培養出了一批親信,所以自然而然,也有一些士子覺得郭虎禅盡管代表了皇統正朔,但是現在的皇帝縱使沒用,但是也沒有失德之舉,就這樣讓皇帝退位,并無道理可言,甚至于他們認爲郭虎禅若是回來奪位,本身就是居心叵測
不過半天時間裏,當駱賓王刻意将這個消息傳遍太學之後,太學裏的士子很快就變成了泾渭分明的兩個陣營,而從數量上,支持郭虎禅的倒是占了多數
太學令的府邸裏,駱賓王看着沒有去煽動學生,而是來見自己的楊炯,頗爲滿意,他早就有辭去太學令之職的念頭,不過過去出于平衡朝堂的原因,他才一直幹着這個太學令
楊炯正襟危坐,這時候他已經全然明白爲什麽當初駱賓王要收下郭虎禅當親傳弟子,隻怕這位老師早就知道郭虎禅的身份,所以郭虎禅才能在太學裏待了一年不到就去了細柳營,而且在那之後這位老師也是刻意培養太學裏士子的尚武之風,同時打壓文皇帝當年在太學裏培養扶植的那些人
“老師,今日大朝會上,爲何鄭國公他們不順勢而爲?”楊炯含蓄地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今日大朝會,他們太學沒有摻和,他總覺得駱賓王這個太學令肯定是知道其中内情的
駱賓王看着楊炯,蒼老的臉龐上露出了幾分笑意,看起來楊炯還是沒有看透世情,不過這也無妨,如此的楊炯才是他所喜歡的那個耿直之人
“今日鄭國公他們若是逼迫皇帝退位,即便能成功,可帝國朝堂還是修文年間以來的那個朝堂,不會有太大的改變”駱賓王朝楊炯說道,“昔日前朝隋室,楊堅代周,終究沒能鏟除那些世家大族,方有二世而亡,如今帝朝雖然不似前朝那般,但是前車之鑒,實當殷鑒”
駱賓王說得雖不十分明朗,可楊炯還是明白了駱賓王的意思,鄭國公他們今日固然聯合太皇太後可以廢掉皇帝,但是朝堂裏那麽多龐駁複雜的利益集團,又如何清除得了
郭虎禅大軍在外,大勢在握,又何需懼怕如今的皇帝,尤其是今日大朝會上,明诏承認了郭虎禅的身份,就已經徹底動搖了郭元佐皇帝之位的合法性,可以說郭元佐除非有逆天之能,否則在郭虎禅回師的大軍之下,絕無翻盤可能
“涼州宗室,安西都護府再加上北庭都護府和當年先太子的舊部,你覺得即便是明而争位,未央宮裏那位有幾分勝算”駱賓王看着有些明白的楊炯,繼續說道,“這世上多少都是趨炎附勢之徒,如今長安城内外百萬人口,關中不堪重負,想要解決此難題,又豈是和稀泥能成的”
楊炯這時豁然開朗,鄭國公他們不行廢立之事,看似愚行,實際上隻怕是存了要對帝國朝堂來次大清洗的念頭,隻不過他們爲了達成這個目标,付出的代價也未免太大,楊炯可以預見,皇帝的反撲會相當猛烈,到時候功臣集團自身隻怕也會遭到重創
“這個國家,沒有誰是不可以犧牲的”駱賓王看着低頭沉思的楊炯,沉沉歎了口氣,賀正陽這位老國公确實是一心爲公,隻怕和他一起的蘇全忠,薛讷等人,全都不明白這位老國公的心思,皇帝反撲,功臣集團受到重創,這樣日後郭虎禅回朝稱帝,才不會受到任何掣肘,同樣也可以借着這場奪位之戰,大肆清理一批這些年膨脹起來的世家,商人和官員
楊炯這時正自沉思于自己的想法,并未聽清楚駱賓王口中忽地所歎的那句話,他如今想的隻是,郭虎禅大軍即便要殺回長安,怕是也需要幾個月的時間,這幾個月的時間裏鄭國公他們會如何做
駱賓王沒有再說什麽,之後的事情全看今夜如何,鄭國公老辣彌堅,相信不會讓他失望
…
西城,景虎堂,楊國忠看着大廳裏召集的全部手下,背負雙手,一言不發,隻是看着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來,他在等鄭國公府的煙花訊号,今晚就是他景虎堂報效郭虎禅的時候
大廳裏,景虎堂裏的大大小小的頭目此時也都是沉默地等待着,他們被召集時,還不知道朝廷已經明诏公布郭虎禅的身份,全都是到了這裏之後才從楊國忠口中知道
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日後富貴,全在楊國忠口中今夜一搏,雖然他們如今待在這大廳裏,當中不乏有人起了其他心思,可是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們也都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正如楊國忠所說,皇帝心胸狹窄,可不會放過他們,不會把他們這些小人物當回事,他們的富貴全都系于郭虎禅這位主上身上,隻要大事一成,他們個個都是功臣,區區富貴不在話下
長安城外,長安都護府的大軍駐地,雖然郭元佐下令封鎖大朝會的消息,可是樞密院盡管不能控制長安都護府,但是不代表他們無法滲透,而将一些消息透露到軍中不是什麽難事
軍心已亂,這是出城後直奔大營的郭元佑的印象,不過他也清楚,這是必然的事情,畢竟長安都護府的士兵,不少都是長安附近的關中子弟,裏面出身軍人世家的不在少數,比起他那位在武功上幾乎無所建數的父親文皇帝,景武太子即便死去多年,可是其威名仍在,尤其是對于那些帝**人來說,景武太子也許代表了帝國霸權最後的輝煌
盡管情況很糟糕,不過郭元佑慶幸畢竟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大營裏軍心雖亂,但也不至于無法挽回,而且最重要的是長年的訓練和他父親文皇帝在位時對長安都護府的控制,他依然還能指揮得動那些将領,而士兵們顯然還是把他那個兄長當成帝國的皇帝
暮色昏暗,長安城裏已是華燈初上,從天空俯瞰家燈火如同星海一般,而鄭國公府前,是車水馬龍,功臣集團裏的大人物幾乎全都到齊了
街道的一端,平陽王府的車隊出現在了鄭國公府門前那些護衛的視線中,很快平陽王已到的消息便傳進了府中
燈火通明的寬闊大廳裏,賀正陽一身戎裝,而到齊的功臣集團的衆人,除了魏叔玉,長孫谵這些文候世家,其餘将門的主人也都是個個戎裝,腰懸刀劍,面色如鐵
郭嶽南是身披當年戰甲,手持重劍,站立于廳堂中央,今日他要和郭長生做個了斷,而長孫谵和魏叔玉則是皺着眉頭,賀正陽今日大朝會上突然逼宮,向郭元佐發難,根本沒有事前通知他們,讓他們極爲被動,大朝會後,兩人是忙着遣散家中子弟,幾乎沒空細想,直到此時赴宴,方才得空猜到了賀正陽的些許用意
鄭國公府外,郭長生下了馬車,而他身後那些平陽王府的護衛則是緊緊跟在其身後,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而鄭國公府的護衛們亦沒有阻攔的意思,任由郭長生帶着身後的護衛們進入府中
走進鄭國公府,郭長生的目光已自沉靜下來,隻是握劍的手越發地緊,果然是場鴻門宴,當他看到燈火通明的大廳裏,那些功臣集團裏的将門之主個個都是身着戎裝,刀劍在身,心中已自明了,賀正陽有殺他之心
“老叔”郭長生仍舊依足禮數,朝賀正陽行了一禮,雖然他知道賀正陽不是婦人之仁的楚霸王,不會對他手下留情,可他也不是那個需要樊哙救駕的劉季
“王爺不必多禮”賀正陽朝郭長生說道,當年太祖皇帝犯的錯,就讓他來糾正好了,郭長生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郭長生,今**我一決生死,不必再婆媽了”郭嶽南想到死去的長子,連和郭長生虛與委蛇的心思都沒有,見郭長生和賀正陽叙禮完後,便直接喝道
到場的衆人并不十分清楚賀正陽究竟是什麽意思,隻不過現在随着郭嶽南的大喝,他們全都明白過來,郭旭果然是死于郭長生這個平陽王之手
郭長生手扶劍柄,看着一身殺氣的郭嶽南,也懶得廢話,今日他來就知道絕難有善了,如今他隻希望郭元佑不要來得太遲,否則的話他必死于鄭國公府,他終究還是小觑了賀正陽這個老世叔,他發起狠來,可比宗楚客他們這些人要狠得多,便是連自己的命都舍得
郭嶽南重劍出鞘,他年輕時就是長安宗室裏的高手,勇猛之名,便是在涼州宗室那裏也是聞名遐迩的,隻不過他年輕時兄長郭泰北過于傑出,才讓他相比之下,顯得不那麽突出,而到了文皇帝時,似他這樣的卻再無用武之地
郭長生雖然一直韬光養晦,可是卻又怎會不知道郭嶽南的底細,看着郭嶽南那柄厚重的戰劍出鞘,他也是拔劍迎上,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雖然他自問武功比郭嶽南高,但是這種生死相搏,兩人之間的武功差距足以被殺意氣勢所彌補,換句話說兩人現在是旗鼓相當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