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羽林軍的駐地,郭元佑一身鐵甲在日頭下看着那些正在操練的帝國士兵,盡管汗流浃背,不過他也始終沒有退下的意思
郭元佑的時間不多,即便算上他那個兄長讓他前往北庭的準備時間,加在一起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而如此短的時間裏想要控制長安都護府裏的那些羽林軍士兵,即便他使盡渾身解數,也頂多讓自己在士兵眼裏從一個沒怎麽聽說過的燕王成了還算像個樣子的王爺
“還有七天”郭元佑心中暗暗計算着日子,七天後,就是賀正陽設宴,讓郭長生和郭嶽南了卻私仇,那一天功臣集團裏的老家夥會去不少,确實是個好機會,不過他那個兄長的如意算盤隻怕會全部落空
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冷笑,郭元佑挺直了身體,那個廢物真以爲他和郭長生都是蠢貨,會甘心爲他做嫁衣,他還真以爲自己這個皇帝是真命天子
校場上,羽林軍的士兵們都是奮力操演着軍陣,雖然他們并不認爲郭元佑這個過去沒怎麽聽說過的燕王是個好統帥,不過能夠前往北庭參戰,卻叫他們這些自認爲是帝**隊精銳的漢子高興不已
關中五萬軍北上時,長安都護府裏就曾經鬧得厲害,對于那些羽林軍的将士來說,撇除虎贲營外,有着羽林之名的他們毫無疑問是帝的強兵,按照過去的傳統,羽林軍出則爲大軍中堅,何時有過都護府的邊軍在外征戰,他們卻在長安閑着
對于手下羽林軍士兵旺盛的戰意,郭元佑很滿意,郭虎禅在遼東幾年,手下帶的兵幾乎可以說是戰無不勝,可除了那些老兵外,卻至今沒有得到羽林軍團的番号,而這便是他可以用來制造那些羽林軍士兵跟郭虎禅麾下軍隊隔閡的機會
片刻之後,上午的操練終于過去,郭元佑自然是去了士兵的行營,和那些普通的士兵同吃同住,他現在能做的也就是身體力行,提高自己在士兵中的聲望
平陽王府,郭長生索性閉門不出了,甚至于連長安都護府都不怎麽去,他太清楚不過,自己雖然頂着個副都護的位子,可實際上郭元佐對他防備得很,在這剩下來的時間去争取羽林軍的将士,倒不如好好想想該如何應付七日後的殺局
郭長生清楚,到時候鄭國公府的夜宴,就是一場鴻門宴,不說郭嶽南這個宗室裏有名的高手,便是賀正陽,蘇全忠他們幾個隻怕到時未必就會袖手旁觀,說是公平一戰,可到最後是個什麽樣的情形,又有誰能猜得到
打開放在書桌上的劍匣,郭長生取出了裏面的長劍,這是當年太祖皇帝尚在位時命人所打造的,一共五柄,其中一柄當時便賜給了他的父親
拔劍出鞘,郭長生看着依然寒光四射的劍鋒,拿起一旁的白帛輕輕拂拭起來,而另一邊則是隻精緻的玉瓶,裏面放着的是價值千金的奇毒
郭長生并不是個卑鄙小人,不過當他面臨七日後的大兇之局,他原本所堅持的一些原則自然被他抛棄了,人都死了,那再堅持什麽原則又有什麽用
打開玉瓶,郭長生小心地将裏面的毒藥抹在了劍鋒上,他府中蓄養的門客,有來自江南的上清派棄徒,精通藥理,尤其是擅長配置毒藥,現在終于到用上他的時候了
很快長劍被郭長生重放回了劍鞘中,将長劍擱在身邊,郭長生看向了書房門外,這時候他已經聽到了外面傳來的腳步聲
腳步聲并不響,反而有些謹小慎微的意思,快到門口時是忽然停了下來,接着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王爺”
“門沒鎖,進來”郭長生開口道,然後虛掩的書房門被推開,一個年約四十的道袍中年男子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王爺,您要的東西,貧道已經調配好了”千引子朝面前的郭長生沉聲說道,然後取出了一枚玉瓶放在了桌上,作爲上清派的弟子,出身杏林世家的千引子小時候就上了茅山,成了上清派的親傳弟子
隻不過千引子醉心于醫道,尤其是對于藥物有心得,但他爲人淡漠,對于旁人的性命加是毫不在意,就如同阿貓阿狗一般,終于在十年前,他不再滿足于用普通的貓狗牛羊來試驗自己所調配的藥物,結果在上清派腳下的小鎮裏犯下了七條人命的重案,于是逃亡于江湖中,恰好遇上郭長生手下一位門客,後便入了平陽王府,爲郭長生效力
這十年裏,千引子依然醉心于藥理,調配各種藥物,其中尤以操控人的心神的藥物爲最,而郭長生自然也是爲他提供了不少的活人試藥
如果不是千引子的藥物對于意志堅定的人作用不大,而且使用起來頗爲麻煩,郭長生早就想辦法去控制功臣集團裏的那些老頭了
“嚴格意義上來講不算是毒藥,隻不過使用之後對髒器負擔頗重,本就是體虛腎虧之人用了之後,容易喪命”千引子看着郭長生拿起玉瓶,卻是在旁邊解說道,這種看似壯陽,實則害命的藥物調配起來并不算困難,不過要在使用者斃命後看不出一點痕迹,卻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你做得很好”郭長生點了點頭,然後朝千引子繼續問道,“你這些年來,所調配的那東西到底如何,可不可用”
“王爺,我調配的失心散,雖然可以用,不過卻需要有人施術加以引導,而且不是短時間内可以見效的”千引子皺着眉頭答道,用藥物來控制人的心神,很早就在醫書上有所記載,隻不過向來被視爲邪道,而且自從戰國之後,其所配合的施術就已經失傳
郭虎禅若在的話,必然會清楚那千引子所研究的不過是精神藥物加上心理催眠和暗示達到控制一個人的效果,不過在這個時代,像千引子所研究的東西自然而然地被視爲邪門歪道,即便連郭長生也是同樣,雖然他很希望千引子的那些東西能早些派上用場,可心裏仍是不大喜歡這個冷血近狂的上清派棄徒
“那麽她是否已經沒有問題?”郭長生再次問道,他口中的她是被關起來的魚玄機,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何況在魚玄機身上,他投入的本錢絕對不少,也差不多是該連本帶利地用回來了
“絕對沒有問題”千引子想到那個美麗而倔強的女人,臉上卻是露出了自得的笑容,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能夠用自己的所學來讓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屈服,可以大的一種享受和成功
“帶她來,我有事要她去做”郭長生吩咐道,對付郭元佐,魚玄機是至關重要的一枚棋子,絕對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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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裏,賀氏在花園裏,看着已經能揮着小木刀似模像樣地舞上幾下的曾長孫,臉上滿是老人的心滿意足
賀鐵铉和三個堂兄弟都是興高采烈地逗弄着這個小侄兒,雖然他們沒有見過郭虎禅這個算是表親的兄弟,可是卻不妨礙他們對郭虎禅的崇敬,起碼這幾年郭虎禅在北境不斷傳回的勝利消息已經讓他成了漢家兒郎心目中的英雄
賀如豹跟賀如牛雖然也想去逗弄下那個才三歲就已經健壯得像頭小豹子的甥侄孫,可是無奈自己年紀擺在那裏,何況自己的子侄在那裏玩得高興得很,他們兩個老家夥湊上去算什麽事
阿青站在賀氏身後,臉上卻有些愁容,她知道賀正陽這位老舅公布下的針對郭長生的殺局,之所以那麽急着對付郭長生,是因爲賀氏的身體已經不行了
“青兒,我沒事”賀氏回頭看着阿青蹙緊的眉頭,卻是笑着說道,不過她的眼神裏卻黯淡無光,她終究是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歲數,想到那幾個太醫在自己逼迫下說出的大限,她心裏不無遺憾,她或許等不到自己的孫兒帶着千軍萬馬回來,坐上未央宮裏的那張椅子了
賀如豹跟賀如牛不知道賀氏這個姑**身體其實已經到了大限,仍舊以爲父親派他們入宮不過是以防萬卻是沒有想到過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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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七,賀正陽設下的夜宴當日,這時候整個朝堂突然全都亂套了,因爲宗楚客這個抱病不朝的宰相忽然參與了大朝會,是将市井間關于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後的身份給說了出來
頓時整個大朝會亂成一團,此前雖然長安城裏氣氛詭異,即便是郭旭死了,薛讷被行刺,突然冒出來的燕王成了長安都護府的副都護,并且挑選精銳準備前往北庭
本來郭虎禅的身份就一直在市井街頭流傳,屢禁不止,開始還說是李唐餘孽的離間之計,可是到後來那些朝堂上的官員們也不禁會生出些聯想
大朝會上,當郭長生和郭元佑看着賀正陽,蘇全忠,薛讷這些功臣集團的老家夥一個個都站出來說是可以證明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後時,兩人和郭元佐的臉色全都變了,他們怎麽也想不到賀正陽他們居然會如此突然地攤牌了
賀正陽的表态,幾乎可以個功臣集團的一次逼宮,而文官集團則是爲這突然間的驚天變故給震驚得幾乎沒有什麽反應,便是功臣集團内部,那些本來以爲是要扶郭廷烈這個衛王上位的人也是驚住了,隻不過他們還算記得跟賀正陽他們保持一緻
“賀正陽,衆所周知,景武太子當年暴斃于河中,哪會有什麽後人,你不要妖言惑衆”郭元佐抓着龍椅的手都在發抖,他整張臉變得一片鐵青,大聲怒斥着
“當年先太子公案,其中是非曲直,這殿中知道内情的人有不少,到底是老臣妖言惑衆,還是有人想要故意隐瞞,大家心中清楚得很”賀正陽大聲喝道,瞪着龍椅上的皇帝,氣勢絲毫不弱
今日發難,他們不求能把郭元佐拉下王座,隻是要他承認郭虎禅的身份,隻有這樣等郭虎禅帶着大軍歸來,才能名正言順地逼郭元佐退位
随着賀正陽開口,蘇全忠亦是大聲道,“當年先太子在河中被小人暗算,這樁公案到現在都沒有查清楚”蘇全忠雖然沒有再說其他的話,可是卻也差不多是直接在罵文皇帝得位不正,隐隐把矛頭指向了文皇帝
“蘇全忠,你”郭元佐勃然大怒,指着蘇全忠,人亦是從龍椅裏站了起來,然後大吼道,“來人,給我拿下”
郭元佐氣得失去了理智,賀正陽他們這是在逼宮,一旦他承認了郭虎禅的身份,也就等于承認父親文皇帝得位不正,對于他來說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
郭長生這時候已經心亂如麻,繞他城府再深沉,也萬萬想不到賀正陽他們竟然會這般突然發難,可是他不明白他們這般做除了激怒郭元佐失去理智外,讓這大殿裏血流成河,他們還能得到什麽
未央宮自文皇帝時就被文皇帝經營了二十年,到了郭元佐手裏時,可以說整個未央宮都在他的控制下,他的話就是絕對的意志
随着郭元佐的大喝聲,殿外的羽林軍将士卻是湧入了殿内,不過随着洞開的大殿殿門,殿中的衆人卻是看到了讓他們加恐怖的一幕,殿外的廣場上,全身披挂重甲,手持長矛的長樂宮的帝**隊所列的軍陣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而太皇太後的鸾駕則被簇擁在中間
看到這一幕,郭長生猛地醒悟過來,他竟然忘了賀氏這個太皇太後,雖然太祖皇帝有後宮不得幹政的遺訓,一直以來賀氏也從不過問朝堂之事,但這并非是郭元佐有力量來遏制這位太皇太後,而是這位太皇太後自己恪守太祖皇帝留下的遺訓罷了
這時候,整個大殿裏先前對郭虎禅身份還有所懷疑的人此時卻是心中再無疑慮,連太皇太後都來了,這足以說明賀正陽,蘇全忠他們沒有亂說
郭元佐呆坐在了龍椅裏,他的臉色蒼白,雖然羽林軍将士湧進了大殿,同時也在大殿外的廣場上倉促列陣,抵擋住了長樂宮的人馬,可是他很清楚,如果雙方一旦開打,隻怕就是血流成河的下場,而這大殿裏那些功臣集團裏不乏将門,即便他們手中沒有武器,可他調入殿中的那些羽林軍将士也同樣沒有佩帶弓弩,恐怕是制不住這群人的
郭元佐強忍着心中的那股沖動,讓殿中的羽林軍将士退了出去,同時也讓大殿外的未央宮宿衛軍讓開了道路,他是個怕死的人,哪怕他貴爲皇帝,一旦這時候開戰,隻怕他未必能活下來,想到史書上司馬篡魏時死掉的那個倒黴皇帝,他不敢冒這個險
“參見太皇太後”随着賀氏進入未央宮的大殿,殿中的滿朝文武都是高聲道,這時候宗楚客爲首的内閣裏亦是面面相觑,其他六人哪裏會想到宗楚客今日突然向皇帝發難,然後功臣集團逼宮,連太皇太後都帶着長樂宮的宿衛軍隊來了
宗楚客這時候則是不聲不響地站在一邊,他今日算是徹底交了投名狀,成了景武黨的一員,想到上朝前秘密到自己府中的李業嗣,他亦是心裏有些發苦,他若是不照辦,隻怕同樣性命不保,何況郭虎禅是景武太子的獨子,從法理上講他才是皇統正朔,而且手中實力雄厚,又有功臣集團,樞密院和太皇太後的支持,郭元佐這個皇帝根本鬥不過他
所以宗楚客果斷地投靠了景武黨,是按照李業嗣所說,在今日的大朝會上突然發難,如今他的身家性命和那些功臣集團一樣,懸于一線了
“哀家可以證明,你等誰人還有異議?”賀氏環視着殿内衆人,神情凜然生威,沒有一個人敢與之對視
郭元佐如同一條死狗般坐在龍椅上,他看着賀氏,眼神裏滿是怨毒,這個老虔婆讓他隻有承認那個郭虎禅的身份,甚至于還要擔心她會不會廢掉自己的皇位,現在的局勢她有這個實力,隻不過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哪怕他再怕死,也要放手一搏了
本來以爲自己會是主角的郭元佑和郭長生,這時才發現原來在天下這局大棋裏,他們隻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在那滾滾大勢之下,他們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郭元佐不得不當着大朝會上的文武百官下明诏承認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後,不過讓衆人覺得詭異的是,太皇太後居然在皇帝下達明诏之後,就帶着長樂宮的宿衛軍隊擺駕回宮
原本心中還以爲要行廢立之事,打算站隊到景武黨一邊的那些官員頓時改了主意,在他們看來太皇太後簡直是老糊塗了,今日之後皇帝肯定會進行瘋狂的反撲,最後誰勝誰敗尚未可知
郭長生和郭元佑也呆住了,他們不明白,即便有可能會拼個兩敗俱傷,可是毫無疑問景武黨的赢面大,可他們居然放過了這個機會,難道隻是爲了要那一紙明诏,讓天下承認郭虎禅的身份
而郭元佐則是大劫過後的一臉喜悅,雖然他不清楚賀氏這個老虔婆到底是别有所圖,還是真的老糊塗了,但是他還沒有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