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裏,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葛衣的李業嗣看着街對面門口全是鄭國公府護衛的酒肆,有些摸不準賀正陽這個老叔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他剛才可是看到郭嶽南離去,這個老夥計一人一劍,怎麽看都是去平陽王府找郭長生拼命的架勢,不過現在大概是被賀正陽這個老叔給勸回去了,但他不明白賀正陽還待在那酒肆裏不走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在李業嗣猶豫着要不要現身和這個老叔談一談的時候,他看到了遠處行來的幾騎人馬,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繼續隐藏在人群裏當起了看客
來的幾騎裏爲的赫然是郭長生這個正主,他在府裏得了手下回禀的消息,知道賀正陽居然就在一家酒肆裏盤恒了下來,思量再三之後,還是親自來了,賀正陽的輩份擺在那裏,哪怕他是當朝宗王,可也不敢在賀正陽面前托大
“讓他們進來”郭長生到了酒肆門口時,那幾個鄭國公府的護衛正要上前阻攔,賀正陽的聲音已自響了起來
“你們在外面等着”郭長生看到那些護衛讓開了道,轉身朝身後幾個心腹吩咐道
“是,王爺”那幾個平陽王府的高手都是沉聲應道,然後守在了門口,和幾個鄭國公府的護衛做起了伴,不過雙方都是你瞪我,我瞪你,誰都不願意在氣勢上輸了人
走進酒肆,郭長生一眼就看到了已自上了樓的賀正陽,而那店裏的掌櫃和跑堂的二則是縮在大廳的櫃台裏,周圍是幾個魁梧的大漢看着他們
擡階而上,郭長生上了樓後,朝賀正陽亦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老叔’,賀正陽年輕時就因爲成了外戚而退出朝堂和軍中,不過當時各大功臣勳貴家的子弟都會送去鄭國公府,郭長生少年時也受過賀正陽的教誨,學了三個月
“我隻問你一遍,郭旭那孩子可是你手下的人害死的”賀正陽看着面前酷肖其父的郭長生,壓下了心頭的感慨,聲音低沉地問道
“是”郭長生稍微遲疑了下,但最後還是承認了,賀正陽這般來找他,隻怕心中早已有數,他在這位老叔面前否認毫無意義
“好,你還算有幾分擔當”賀正陽看着面前承認了的郭長生,就知道郭長生無意要郭旭死,隻怕那其中别有内情,不過那不是他想知道的,總之郭長生仍舊難辭其咎
郭長生聽着賀正陽的誇贊之語,臉上卻有幾分不自然,因爲他總覺得那有股說不出的嘲諷意味,可他并未做聲,隻是等着賀正陽接下來的話
“十日後,我會設宴,到時候郭嶽南自會和你公平一戰,此戰過後,不論勝負如何,這事情就一筆勾銷”賀正陽逼視着面前的郭長生,這是他唯一想出來的解決辦法,讓郭嶽南和郭長生了卻私仇,不過也要看郭長生願不願意答應
“好”郭長生的回答讓賀正陽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郭長生回答得這麽利落,沒有任何猶豫
“若無其他事情,那老叔,我就告辭了”郭長生面無表情地說道,然後走出了酒肆
看着郭長生的背影,賀正陽的目光有些不确定,不過很快他重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帝國不需要有李唐之血的宗室,當年太祖皇帝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情莫過于娶了李秀甯這個李唐的女人,現在這個錯誤到了該被糾正過來的時候
當看到郭長生隻是進去了一會兒就出來後,人群裏的李業嗣也不由有些懷疑起賀正陽到底想做什麽,不過這時他已經打消了去找賀正陽問清楚的打算
一個時辰後,未央宮裏,郭長生見到了郭元佐,郭旭的死,雖然不是他的本意,可已經生的事情他也不屑去分辨,所以他答應了賀正陽
郭元佐看着面前将方才生的事情說出來的郭長生,心裏面也有些拿捏不準郭長生到底是什麽意思,在郭長生進宮前,他已得了禀報,隻是不如郭長生說得那般詳細而已
“皇上,這是一次機會,賀正陽讓臣和郭嶽南了卻私仇,隻是不願意将此事挑明”郭長生低頭說道,聲音裏帶着幾分冷意,“臣要是猜得不錯,隻怕到時候賀正陽會請不少人到場,正是一網打盡的好時機”
聽着郭長生的話,郭元佐動心了,一直以來那些功臣集團裏的老家夥在他眼裏就是心腹之患,如果真能夠把那幫老家夥一網打盡,然後嫁禍到那子虛烏有的‘李唐刺客’,或者是眼前這位平陽王叔的身上,卻是能讓他省掉不少功夫
郭長生雖然低着頭,可他還是能感覺到郭元佐的那種惡意,不過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因爲他本就是要故意yin*郭元佐這樣做,眼前的局勢根本就是賀正陽他們故意想要拖延時間,隻怕他們現在已經派人去北庭調動郭虎禅的大軍回朝了
所以郭長生要郭元佐提前全面動手,一舉覆滅功臣集團,他們絕不能坐等景武黨好整以暇地調動兵力,最後将他們逼到絕路上去
郭元佐有聰明,可是卻是個沒有魄力的人,郭長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不惜把自己也當成誘餌來yin*郭元佐做出決斷
“當機立斷,當機立斷”郭元佐喃喃自語,聲音低不可聞,他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把那群老家夥和郭長生一起幹掉,然後嫁禍給郭長生,他身上可是留着李唐餘孽的血,到時候說郭長生勾結瀛洲殺了那些老家夥,也是能給天下人一個合理的交代
“好,此事就那麽定了”郭元佐沉聲道,既然郭長生自己送上門來,他又豈有放過的道理,不過眼下尚需好好安撫他一下
看着虛情假意的郭元佐,郭長生對這個侄子也算是徹底斷了想法,見利而忘大義,這樣的人怎麽能與之共謀大事
離開未央宮時,郭長生心中已經有了自立之念,他知道他們這所謂的帝黨不過是徒有其名而已,本來要是郭元佐兄弟跟他齊心的話,未必沒有打赢這一仗的機會,可是現在看看那兩兄弟,各懷鬼胎,尤其是郭元佐,簡直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郭長生離開沒有多久,郭元佐就派人把郭元佑這個兄弟喚進了宮中,既然他打算把郭長生和那些老家夥一起收拾了,自然需要一個去執行的人,而還有哪個人會比郭元佑這個兄弟合适,甚至于他已經想好,等郭元佑把郭長生和那些老家夥全都幹掉以後,他連這個兄弟也一并除了,到時候可以說這個兄弟死于郭長生的反撲下,那時候整個長安就全都在他手中,還有誰能跟他作對
聽完郭元佐的計劃,郭元佑表面上附和着,可是心裏面卻已經冷笑起來,他太了解自己這個愚蠢又貪暴的兄長,他現在腦子裏肯定想的是如何借這個機會,把他和郭長生,還有賀正陽他們這些老功臣一起給除掉
把其他人都當成蠢貨的人,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那個蠢貨,郭元佑心中暗道,可是口中卻很是恭敬地領命離開,既然這個兄長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他和郭長生,他也不再念什麽兄弟之情了,隻不過郭長生這個皇叔那裏,他卻是有些捉摸不透,郭長生是怎麽樣的人,他太清楚不過
看起來要好好地找這個皇叔談一下了,郭元佑離開未央宮的時候,已自做了決定,想要對付力量強大但是卻分散的景武黨,他們就必須先下手爲強,不能自己内鬥,隻不過他那個兄長實在是太過混蛋,才讓他起了殺心
…
夜晚,李業嗣在府中接到了賀正陽派人送來的請帖,十日後鄭國公府大宴,雖然沒有說明具體事由,但是李業嗣已自心中清楚,必然和郭嶽南還有郭長生有關
又拿起那張請帖,李業嗣仔細地看起來,忽然間他猛地走到了書桌邊,拉開燈罩,用燭火細細地在請帖上來回熏了幾遍,然後看到一行細如蚊蠅的字,不由眉頭緊鎖了起來
“老叔,你這可是在玩火啊”清楚賀正陽的真正用意後,李業嗣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不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曹少欽已經死了,内廷被大清洗,現在他們徹底在未央宮斷了眼線,如今文官集團人心惶惶,内閣裏宗楚客這個老狐狸稱病不朝,躲在家裏不出門,其他幾個宰相又互相鬥個不停,被郭元佐趁勢壓服是遲早的事情,到時候長安城裏的大勢會到郭元佐這個皇帝一邊,而郭虎禅的大軍起碼要四個月後才能殺回來,他們想拖時間,可郭元佐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所以他們必須搏上一把
李業嗣心裏明白,曹少欽一死,他這個指揮使遲早也會被郭元佐拿掉,現在就算是明知道賀正陽這個老叔在玩火,他也隻得硬着上了
“事機不密的話,全都會完蛋”李業嗣自言自語道,然後燒掉了那張請帖,站起身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屏風處陰影,“勝伯,這幾日随時都做好棄府的準備”
“是,老爺”勝伯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但他仍是點了點頭應聲道
除了李業嗣府上,刑國公府,蘇全忠也是朝和自己從一起長大的伴當心腹下了同樣的命令
鄭國公府,賀正陽站在大廳裏,當着幾個兒孫的面,撬開了青磚,扒開下面的泥土,卻是取出了用油紙包裹的木盒,打開之後那檀木所制的長盒雖然樸實無華,可是一看就知道是有些年月的老東西
當木盒被賀正陽打開,一把狹長的戰刀出現在了幾個兒孫面前,刀的樣式看起來隻是普通軍中的橫刀,但是刀身長,刀刃窄,盡管暗沉沉的刀身上因爲多年不見天日而生出了鏽迹,可是刀上卻仿佛有濃重的血腥味,讓人心中生畏
取出長刀,賀正陽抱在懷裏,就好像是抱着心愛的美人一樣,他的手指撫過刀身上的鏽迹,忽然擡起頭看向了幾個兒孫,鄭國公府的人丁不算太旺,再加上身爲外戚,不能參與朝政和軍中,他這幾個兒子孫子,盡管從被他操練了一身本事,可是卻還不如普通的世家子弟能夠報效國家
“爹”賀正陽的長子賀如鷹看向了臉上忽地露出幾分虧欠神情的父親,不太明白父親爲何突然間把他和幾個兄弟子侄都給召集了起來,還從自家大堂地下挖出了一把老刀出來
“這把刀是我當年在河中時用的戰刀,後來你們姑媽當了皇後,我鄭國公府成了外戚,我也不得不退出軍中,回到府裏當個富家翁,這把刀從此被我埋了起來”賀正陽看着被召集的兒孫,說起了陳年往事
賀如鷹知道父親年輕時曾經出征河中,那時候他才剛出世沒多久,也不知道父親居然把自己用過的戰刀埋在了家裏
“我本來以爲這輩子再也不會拿起這柄刀”賀正陽看向了手中的長刀,他年輕時也是一員猛将,隻是第一次河中大戰之後,他就再無用武之地,沒想到到了垂垂老矣的年紀,居然還有揮刀的一天
堂下賀如鷹和幾個兄弟子侄聽着父親原原出這幾年所謀劃的事情,全都是目瞪口呆,他們雖不能參與朝堂和軍中,可是也不甘心就這樣在府裏渾渾噩噩埋沒自己,是以年過四旬的賀如鷹和幾個兄弟都曾經跑去安西當過大漠裏搏命的镖師,就是他們自己的兒子也是改名換姓,跑出去闖蕩江湖,要不是父親突然在兩年前6續将他們召集回來,隻怕沒幾個人會在府中
從回來那時候起,賀如鷹就和幾個兄弟覺得父親好像在謀劃什麽事情,隻不過父親不說,他們也不問,從他們的父親就把他們當成軍人一樣訓練,而軍人隻需要服從命令就行了
現在他們的父親終于告訴了他們真相,原來那個過去兩年裏經常被父親挂在口中的郭虎禅是他們的表兄郭廷昭的兒子,是應該成爲皇帝的人
“爹?”賀如鷹和幾個兄弟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們曾經無數次猜測過郭虎禅的身份,可是卻沒有想到這個短短幾年裏威震天下的青年會是他們的侄子
“這都是真的”賀正陽能明白幾個兒子的心情,當年廷昭在他府上長大,和他幾個兒子親如兄弟,當年廷昭死訊從河中傳回,他幾個兒子要不是他攔着,隻怕全都去了河中,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未必能回來
賀如鷹拿了磨刀石和銅盆進來,看着父親當着他們的面磨起那把刀來,每個人都是跪在了地上
大堂裏,铿锵的磨刀聲猶如金鐵交鳴,當賀正陽停下時,他手中長刀上的鏽迹已經全部磨去,露出了那雪亮的刀鋒,森寒的冷氣逼人,他的手指一不留神卻是給割開了口子
“老夥計,看起來你還是沒變,可是我卻老了”看着拇指上淌着血的傷口,賀正陽沉聲歎道,卻是有種英雄遲暮的悲哀
“爹”賀如鷹看着父親流血的手,和幾個兄弟都是急道
“我沒事”賀正陽朝幾個兒子擺手道,然後将磨好的刀放回了鞘中,接着朝他們道,“爲父今日召集你們,是要你們去長樂宮,不管太皇太後要你們做什麽,你們隻管做了就是”
“爹,孩兒不會離開您身邊”賀如鷹第一次違逆父親,他雖然不是什麽智謀之士,可也知道十日後父親設宴,是個兇局,隻怕到時候會血流成河,父親老邁,若有萬叫他們如何放心得下
“糊塗,爲父大限将到,便是死了也無所謂,你們正當壯年,日後還能縱橫沙場,學那女兒扭扭捏捏算什麽道理”賀正陽把幾個兒孫都派去長樂宮,一來固然是長樂宮裏不管是他姐姐,還是阿青母子都不容有失,二來也是幾個兒孫去了長樂宮也是能叫他放心
“爹,孩兒打沒有違逆過您,可是這一回說什麽孩兒也不會離開您”賀如鷹固執地說道,然後看向身邊兩個兄弟,“長樂宮那裏,二弟和三弟他們帶韬兒他們去就是了”
“大哥”賀如豹和賀如牛兩兄弟看着已自代他們做了決定的賀如鷹,都是一臉的不甘
賀正陽看着昂着頭,和自己對視的長子,終究還是敗下陣來,他太清楚這個固執的長子,他改變不了他的主意,“好,那你就留在爲父身邊,但是到時候一切都要聽爲父的命令”
“是,爹”賀如鷹大聲道,臉上露出了笑意,然後朝身邊兩個兄弟道,“二弟,三弟,這可是爹的意思,不是大哥我不地道”
“好了,都起來,回去收拾一下,立刻去長樂宮”賀正陽看向了似乎有話想說的兩個兒子,直接喝道,沒有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
等兩個兄弟帶了子侄離開後,賀如鷹方才朝父親問道,“爹,十日後我們有多少勝算?”
“殺了郭長生,就算是賺了”看了眼似乎察覺到什麽的長子,賀正陽卻是拍了拍腰裏的長刀,“其他沒用的,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