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天空下,幾個死裏逃生的唐王府士兵看着滿目廢墟的渤海叛軍營地,喉頭幹澀,昨夜的漢軍簡直有如鬼神之勇,不到半個時辰,就把渤海叛軍的營地給殺了個對穿,揚長而去,就連孫萬榮也給當場擒殺
他們一隊人,本是原義留在孫萬榮身邊,除了方便聯系,亦是有監視孫萬榮之意,隻是沒想到不過一天之内,孫萬榮和三萬渤海精銳就隻剩下了眼前的一萬殘軍
孫萬榮不知所蹤,剩下的五個唐王府士兵也難以控制剩下的渤海叛軍,隻是留了兩人,另外三人則是策馬而去,将此事禀報給自家王爺
此事距離渤海叛軍營地百裏之外,郭虎禅帶着手下的軍隊停下修整,而這時馬上的孫萬榮已自醒了過來,不過他雖然拼命掙紮,可身上的牛皮索子卻勒得緊了
郭虎禅看到孫萬榮看向自己時眼中的那種求死之意,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隻是朝嘴巴被布條塞住的孫萬榮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廷尉府的來俊臣是有名的酷吏,想必他對你一定很感興趣”
來俊臣此人,在長安也是惡名昭著,此人乃是文皇帝時入廷尉府,大約是天生就适合幹廷尉府的勾當,不過五年時間,他就從廷尉府的吏做到了禦史,之後數年又不知道在地方上巡查時查獲了多少貪贓枉法的官員,終于進入了文皇帝的視線,成了廷尉府自開創以來,最快升到廷尉這個位子的人
在長安,來俊臣成了文皇帝手下最兇惡的鷹犬,隻要文皇帝要對付的人,他總能抓到對方的過錯,光明正大地将對方請進廷尉府,然後俯認罪
不過來俊臣這個人有個優點,那就是清廉,而且不在乎别人對他的評價,廷尉府本來有前漢張湯留下來的三十六套大刑,而來俊臣則是将其一一改進,讓廷尉府成了市井民口中的閻王殿,隻要進去的人,沒有人能挺得下來
郭虎禅對于來俊臣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對來俊臣的了解,孫萬榮背叛帝國,導緻兩萬多的帝國将士戰死,卻還妄想着能夠得個痛快,他說什麽也不會讓他如願,來俊臣這種酷吏用來對付孫萬榮是再好不過
“廷尉府的大刑到了來俊臣手裏,據說至今還沒人能捱過一套”蘇文煥到了郭虎禅身邊,亦是看着從馬上被扔到地上的孫萬榮,皮笑肉不笑地笑道,他心裏也是恨極了孫萬榮這種叛徒
“心看着,别讓他死了”蘇文煥朝看守孫萬榮的兩名士兵吩咐道,然後跟着郭虎禅離開了
昨晚那一仗,郭虎禅可以說是大獲全勝,全軍兩千人,陣亡不過七十六人,雖然帶傷者有三百多人,但好在都是些能治好的輕重傷
“大人,忍着點”脫去身上衣甲的郭虎禅身邊,一個随軍的軍醫官沉聲道,然後拿起了手上的刀,對準了郭虎禅肩膀處中箭的地方
郭虎禅沒有作聲,隻是點頭示意那軍醫官快些動手,昨晚的戰鬥,他身先士卒,仗着身上盔甲,卻是沒怎麽受傷,隻是最後帶兵撤離時,中了一枚流矢,當時被他反手一刀削短了箭杆,直到剛才全軍停下修整,肩膀隐隐作痛,他才記起來
鋼制的箭頭連同邊上的壞肉一起被軍醫官挖出後剔了個幹淨,上完傷藥後爲郭虎禅包裹好,那軍醫官才抹去了額頭上的汗水,不過心裏也是佩服自家這位年輕的副都護,從始至終連哼都沒哼過一聲,那種冷靜他還從沒有見過
“把箭頭給我看看”郭虎禅朝那了下要離去爲其他受傷士兵治傷的軍醫官喊道,他身上的盔甲不是普通盔甲,一般的箭矢很難穿透
那軍醫官自是留下了箭頭,然後離開了,一邊同樣處理完傷口的王海賓則是将那枚箭頭呈到了郭虎禅手裏
“這不是帝的制式箭頭?”王海賓看着拿起箭頭後皺了皺眉的郭虎禅,在一旁沉聲道,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對于帝國的軍備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渤海蠻子可打造不出這種鋼制箭頭,除了瀛洲以外,不會有别的地方了”将手中的鋼箭頭扔在地上,郭虎禅起身道,看起來李保在孫萬榮身邊留了人
“又是那老匹夫”蘇文煥在邊上大怒道
“蘇大哥,不必動怒”因爲身邊就蘇文煥和王海賓兩人,郭虎禅也不像平時那樣,卻是朝蘇文煥笑道,等這一仗的結果傳到李保那裏,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唐王還能不能做得住
“大人說的是,我都有些想看那老匹夫知道此事後的臉色會變成什麽樣子?”王海賓在一邊笑了起來
“估計得漲得跟豬肝一個顔色”蘇文煥憤憤道,惹得郭虎禅也笑了起來
修整沒有停太長時間,半個時辰後,郭虎禅就下令全軍起行,越早回到大營越安全,他不能肯定唐軍的方位,得特别心些
…
一隊唐軍斥候,飛快地向着前方的樹林打馬而去,他們臉色焦急,誰能想到那些渤海蠻子竟然這般沒用,三萬人一個晚上給帝**隊一次突襲就打殘了,死了五六千,逃了大半,這仗還怎麽打
片刻之後,一身盔甲的李保見到了心急火燎地趕回來的手下,當他知道孫萬榮下落不明,疑似已經被郭虎禅或擒或殺,三萬渤海精銳隻剩下一萬時,平時總是雲淡風輕,似乎一切掌握的臉色猛地變得極爲難看
“郭虎禅,好,好,好”氣極之下,李保站了起來,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才自強行平複心裏的驚怒,朝那回來禀報的手下道,“你們先下去休息”
“你們也都下去”李保目光掃向了帳中一幹護衛的親兵,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後,他才一把将帥案上的東西一掃而光,重重地砸在地上,狀若猙獰,胸膛是不住地起伏,口中低吼着‘郭虎禅’的名字
“豎子壞我大事”憤怒之下,李保渾然沒有了平時的氣度胸襟,是把郭虎禅罵成了豎子,一圖口舌之快
連罵了數聲,李保方自冷靜了下來,那郭虎禅這般用兵,顯然很有可能已經識破了他的計策,那他原先做得布置全沒有了意義,接下來要麽退回朝鮮行省,要麽從暗處出來,和郭虎禅死戰,不過不論何種選擇,都對他不利
“郭虎禅,這是你逼我的”李保的眼皮跳了跳,臉上的神情掙紮之後,卻是咬牙切齒地說道,帝國的國力百倍于瀛洲,若不能取得先手,他最多也就是在朝鮮行省支撐三五年,然後退回瀛洲坐以待斃
片刻後,李保在帥營大帳裏召集衆将,将剛得到的壞消息告訴了衆人,一幹唐軍武将雖然吃驚,可是卻沒有太多人在乎,他們對于李保已經達到了近乎迷信的地步
“爲今之計,當先收攏渤海蠻的潰兵,以爲我軍羽翼”回到軍中的原義在李保的暗示下開口說道,既然伏擊郭虎禅所部已經不大可能,那他們唯有盡全力攫取實利,渤海蠻二十萬大軍,雖然少了一半,可是還有十萬人,若能将這些潰兵收攏起來,編爲軍卒,善加訓練未必不能成爲一支雄兵
原義開聲之後,其他人也是各自話,意見大都和原義一緻,李保自是沒有節外生枝,隻是讓人按原義說得去辦,這個時候郭虎禅兵鋒銳烈,士氣正旺,與其對戰不是明智之舉,不過他不願露出怯戰之意,便讓原義引出這個話頭來,沒想到手下那些将領卻也個個知機得很
待衆将離去後,李保搖起了頭,千軍易得,一将難求,他手下衆将,未嘗沒有勇猛之士,剽悍之人,不過這時候觀之,頂多算是一時血勇之徒,算不得真正的神勇
“爹,孩兒覺得,我軍除了奪取渤海蠻的實利,得提防那個郭虎禅回軍修整後再度進兵”帥帳内,衆将皆離去後,隻有李瞞留了下來,他看着面色不怎麽好看的父親,在邊上說道
“瞞兒你的顧慮很對,我們确實該心郭虎禅”李保看向面前的兒子,沉沉地歎了口氣,他本以爲自己已經夠高看郭虎禅的了,卻沒想到郭虎禅遠比他想象得棘手,如今這盤棋他已經落于下風,想要挽回劣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雖不知道郭虎禅所部折損如何,但是李保估計至多不會過五千人,而且渤海蠻二十萬大軍土崩瓦解,玄菟大營的帝**隊不但會士氣大振,同時也會讓郭虎禅手上擁有加充裕的兵力,按照此人用兵不循常理,用兵極其兇狠的風格來看,或許會在修整之後,立刻整兵殺過來,一鼓作氣地消滅渤海蠻
一念至此,李保臉上的神情變得加慎重起來,他要收服渤海蠻各部,恐怕還需借助郭虎禅的赫赫兇名,隻不過他現在尚未和郭虎禅交戰,隻要他一天沒有豎起反旗,郭虎禅應該不會主動攻他,因爲他同樣需要時間
“爹,郭虎禅此人,不可力敵,隻可用間,讓朝廷自廢武功”李瞞看着父親臉上有些猶豫的神情,在旁勸道,他覺得既然雙方還沒有交戰,倒不如繼續保持下去,即便他們采取守勢也無妨,邊關若無戰事,郭虎禅自然不可能始終在前線領兵,如今的皇帝器量狹,郭虎禅功勞越高,反而不是什麽好事情
李保搖了搖頭,自己這個兒子雖然有權變,有智計,可還是不明白世情,皇帝是器量狹不假,可是卻還沒蠢到那種地步,就算郭虎禅功高震主,也自有内閣和樞密院在那裏,皇帝就算心裏有所想法,也辦不了多少事情
“瞞兒,你記住,計謀有時候未必管用,到頭來這世上最後比的還是誰的拳頭大”李保朝兒子說道,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爲一個隻會玩弄權謀的人,當年他們李氏坐擁關中富膏之地,靜觀天下諸侯厮殺,其權謀不可謂不強,可最後卻輸給了以強兵壓緊天下諸侯的太祖皇帝,不得不退到瀛洲苟延殘喘
“孩兒記住了”李瞞看着神情嚴厲的父親,低頭答道,隻是心裏面卻不大以爲意,自家兵勢不如那郭虎禅,要是硬碰硬,隻會碰個頭破血流,若是能用計除去此人,爲何不全力施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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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家大營時,郭虎禅看到的是營地分明的俘虜營,關于他當日率兵追擊孫萬榮之後,戰場上的事情他已從王海賓那裏知道了,對于蘇文煥在戰場上受降的命令,他也毫無異議,心裏面是清楚蘇文煥那粗中有細的一面,這個大哥不是沒心計,隻是平時懶得去想
帥帳裏,薛猛待郭虎禅坐定後,自是将自己處置俘虜的想法都告訴了郭虎禅,總而言之,九萬多的俘虜,全殺了未免可惜,倒不如讓他們自相殘殺,淘汰一批老弱後,擇其精銳爲仆從前驅
“想法不錯,那便留下三萬人”郭虎禅聽完薛猛的話,直接道,他本來是想将這九萬多俘虜盡數坑殺,一個不留,不過薛猛的處置好,他自是欣然樂意接受
“是,大人”薛猛心裏盤算了一下,九萬多人,留三萬人,數量和他們相當,倒是頗爲合理的數字,當下便領命而去了
“沒想到薛大居然也會玩陰的了”帥帳裏,會這麽說薛猛的也就蘇文煥一人,他倒是沒想到平時比他還狠幾分的薛猛竟然會想到這樣的主意
“派人去玄菟大營,告訴他們渤海蠻已破,讓他們多心注意薛延陀和回鹘人的動向”郭虎禅可不覺得自己現在可以高枕無憂了,大祚榮之死,明顯背後有李保這個老狐狸的手筆,薛延陀和回鹘這些胡族人面獸心,全都不可信
被郭虎禅點到的親軍應聲而去,蘇文煥和王海賓則是若有所思地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後,原本臉上輕松的表情也變得再次嚴肅起來,如今北方邊疆仍然危機四伏,薛延陀人,回鹘人,唐軍,這三家一日不除,就稱不上太平
俘虜營裏,被打亂後重編成隊伍的渤海士兵雖然仍舊心中惶惶,可是卻比剛開始好一點,至少那些漢軍沒有把他們集中在一起,然後策馬砍殺,也沒有讓他們挖掘大坑,總之關于漢軍曾經的種種恐怖傳說,這時候他們都沒有看到
薛猛一連幾日都沒有處置那些渤海俘虜,隻是給這些俘虜每天吃兩頓,每頓隻給吃個五分飽,一連餓了他們幾天後,确保他們沒有足夠的體力動暴*,才開始施展的計劃,而這時候王昌齡也從幕後走向了台前,至少郭虎禅已經知道這主意一開始就是王昌齡想出來的
俘虜營邊上,帝國士兵們建起了一座數千步長的圓形場地,外面全用厚實的原木搭建,連了起來
而王昌齡則是帶着一群參軍在俘虜營,開始鑒别各營俘虜的身份,原先是奴隸,還是普通牧民,又或是部落裏的武士或貴族,又各自隸屬哪個部落
第五日,一切準備就緒的薛猛派兵,從俘虜營裏帶走了三千人,驅趕進了圓形校場
圓形校場的東方高台上,郭虎禅和手下的将官們都是端坐着周則是全副武裝的帝國士兵把守校場
被趕進的三千俘虜,被分成了三個千人隊,分别屬于契丹,靺鞨,女真三族,當他們被趕進校場時,全都直勾勾地盯着東面高台下,那在大火上沸騰翻滾的一排大鍋,因爲他們聞到了濃郁的肉香,而邊上則是堆着白花花的餅子
頓時這些俘虜們都是騷動了起來,一連半饑半飽地餓了五天,要不是邊上有全副武裝的帝國士兵在邊上,恐怕他們早就一擁而上,搶奪那些肉湯面餅了
“你們這些蠻子本該全部給殺掉,不過大人慈悲,決定給你們一個機會”王昌齡策馬到了那些俘虜前面,一鞭子抽了下去,而邊上看押的帝國士兵也是長刀出鞘,一下子讓原本騷亂的俘虜隊伍安靜了下去
“這裏有夠一千人吃飽的肉湯和面餅,但是你們有三千人,隻有最後剩下的一千人才能享用,并且成爲大人的奴隸,爲大人效力”王昌齡的聲音極其洪亮,他說的雖是漢話,可是三個千人隊的俘虜裏,自有人聽得懂
當王昌齡說完後,那些聽得懂漢話的俘虜已經個個兩眼放光,俱都是目光兇狠地看着另外兩隊人,王昌齡給了三隊俘虜一刻的時間
很快被分開的三隊俘虜中,各自爆出了歡呼聲,對于已經習慣了弱肉強食,服從強者的三隊俘虜來說,眼前的好事是他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
這時王昌齡已經讓手下的士兵把早就準備好的三千副武器各自堆放在了校場内的三處地方,距離各自相等,沒有任何一隊能占到便宜
看到堆在一起的武器,那些俘虜們一下子都亢奮了起來,誰都知道自己的命運就決定在眼前的這一戰上,沒人想成爲别人的踏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