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空下,郭虎禅站立在陡峭的山坡上,看着平原上列陣演練的軍隊,手扶着大夏龍雀,眉宇間有幾分凝重之意
李保這個唐王的城府遠他的意料之外,“果然是頭老狐狸”郭虎禅低喃自語道,比起渤海蠻的大祚榮,李保這樣老謀深算的敵人才是最不好對付的
“大人,長安送來的密信”郭虎禅身後,一名親兵神色匆忙地走來,雙手捧着密封的黃銅鐵罐,上面印着火漆
拿過銅罐,郭虎禅拆封之後,取出裏面用特制的紙張所寫的密信,仔細看了起來,樂浪距離長安何止萬裏之遙,雖然帝國的驿站系統依然保持着太宗皇帝時的規模,可是從樂浪到長安一來一回,需要近五個月的時間
這樣的消息傳遞度,讓郭虎禅十分不滿,不過他也無法苛求帝國的驿站系統能做得好,密信上的消息對他來說,還不算太壞
因爲他那位叔父的緣故,他被樞密院擢升爲北庭都護府的副都護,雖然也惹了些議論,不過他平定朝鮮行省的叛亂,全殲羅叛軍是實打實的軍功,即便有人不服他年僅二十就已距離大都護隻有一步之遙,可也是無法指摘他
看完密信上的内容,郭虎禅搖了搖頭,看起來長安那裏,還是沒有做好全面開戰的準備,不過宗楚客這個内閣首輔,總算還是識大局,和樞密院在北方的問題上步調一緻
如此的話,北方的形勢依然大有可爲,郭虎禅心中還不至于太過失望,等他那位衛王叔父到了,五萬援軍抵達,他就能騰出手來對付渤海蠻,隻要解決了大祚榮,長城一線的帝**隊壓力就能大減
“回營”郭虎禅收好密信,朝身旁親兵輕喝道,遠處正在低頭啃着野草的透骨龍揚起了修長的脖子,看到郭虎禅轉身離開了高地,歡聲長嘶中跑到了郭虎禅身邊
翻身上馬,郭虎禅控着透骨龍跑向了山腳下的軍營,他方一動,原本看似無甚出奇的高低四周的林木中,卻是出現了不下近百的精悍士兵,他們都是郭虎禅的親衛,負責保護郭虎禅的安全
大營裏,郭虎禅很快召集了衆将,長安來的密信不過是提前将即将正式下達的命令透露給他,就算快也快得有限,想必用不了幾天,北庭都護府那裏派出的使節馬上就會到了
将一衆事情提前告知衆将後,郭虎禅開始提前做起了準備,宗楚客和那些内閣宰相果然是深谙權謀,讓李保這個唐王上長安自辯,算得上是一記狠招
“大人,那個老狗會去長安嗎?”蘇文煥依然是不太相信李保有膽子去長安,說不定等朝廷派出的使者到了朝鮮行省,這老狗會馬上扯旗動手也說不定
“唐王一定會去長安”郭虎禅并未說話,李林甫已自在郭虎禅的示意下答道,他出身瀛洲,對于唐王李保的了解過在場任何一人
“我想用不了朝廷的使者到朝鮮行省,說不定唐王就已經主動上表請罪,然後親自前往長安”李林甫很有把握地說道
在場的全是軍中将領,雖然也都稱得上文武雙全,不過要他們去想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實在不是他們所長,也就隻有李林甫一個人在那裏唱獨角戲了
“要是唐王要造反,早就反了,不會一直按兵不動”李林甫隻有一個人自問自答,他也清楚這些軍中将領,要他們打仗個個沒得說,出謀劃策時的激烈場面不會差太學裏的辯論比賽多少,不過眼下這種情況,他們一個比一個不願意費腦子
“唐王是吃準朝廷投鼠忌器,不想他真地反了”李林甫的思路很清晰,換了他是李保,他同樣也有恃無恐,畢竟他還沒有真地扯旗造反,即便出兵朝鮮行省,打得也是勤王旗号,雖說上長安看上去危險,但是他吃準朝廷不敢拿他怎麽樣,因爲他若是真地有事,到時候整個瀛洲和朝鮮行省将反出帝國
若隻唐軍一路,自然無甚可怕,怕隻怕到時候唐軍勾結渤海蠻,薛延陀,回鹘一起進攻北方邊境,到時候帝**隊顧此失彼,隻要有一路失利,便是危及全線
“這麽說起來,那老狗到了長安,不但屁事都沒有,還得派人保着他”蘇文煥沒想到這裏面的貓膩那麽多,聽完李林甫的說法,卻是怒聲道
“不止是在長安要派人保着他,就是他去長安,我們也要派人保着他”郭虎禅終于說話了,李保不是他以前遇到的那些人,他是最難對付的敵人
要是可以的話,郭虎禅也要趁這個機會除去李保,但是他不能那麽做,因爲一旦李保死了,唐軍會立即扯旗造反,到時候和渤海蠻一起從南北兩線同時進攻,以他目前手上的兵力,很難能把唐軍給擋下來
在場的衆人都是露出了不忿之色,誰也想不到最後他們竟然還得保護李保去長安,郭虎禅見狀,反而臉上笑了起來,“你們有什麽好氣的,帝國之力百倍于瀛洲,隻要給我們時間,即便讓他們在朝鮮行省站穩腳跟又如何,我既然能殺二十五萬叛軍,自然能再殺五十萬,一百萬叛軍”
郭虎禅的聲音雖然不高,但是裏面透出的霸道卻讓衆人都是精神振奮起來,帝國現在需要的隻是時間,隻要給帝國時間,源源不斷的軍隊将從各地集結,然後抵達戰場,讓那些叛軍如同秋風中的野草一樣被斬盡殺絕
衆人離開了,最後剩下的隻有蘇文煥,薛猛,王海賓等寥寥幾人,要是李保真如李林甫所說那般主動前往長安,那麽至少在一年時間内,他們不必太過擔心朝鮮行省的唐軍,可以全力對付渤海蠻
方圓三丈的沙盤上,整個朝鮮半島的地形都囊括其中,而代表着渤海蠻的地方則插着藍色旗幟
“玄菟大營,現在援兵抵達之後,也有五萬人,不過兵太多”王海賓指着玄菟郡和渤海蠻接壤的一帶說道,“穩守有餘,但進攻不足”
“穩守說不上,要是渤海蠻繞過玄菟大營,直插腹地,進逼遼東,我們會很被動”薛猛在一邊謹慎地說道
“那就要看他們有沒有這個膽子了?”蘇文煥的聲音不忿,顯然是覺得那些渤海蠻不敢那麽幹
“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郭虎禅看了眼蘇文煥,蘇文煥勇猛,用兵大膽,很少有人能擋住他的正面沖擊,可是有時候說是自信,倒不如說是自大,這個缺點很容易緻命,所以需要他時常敲打一下
“大人,我倒是覺得除了渤海蠻,還要考慮薛延陀和回鹘”一直站在郭虎禅身邊沒說話的李林甫忽地出聲了,要論打仗他絕比不上王海賓,薛猛,蘇文煥他們三人,可是他的眼光在那裏擺着,他看的是整個大局,而不是一隅之地的得失
“帝**威不如從前,渤海蠻此前擊敗帝**隊,必然會讓薛延陀和回鹘生出異心,我若是大祚榮必會聯系薛延陀和回鹘,結盟共抗帝國”李林甫指着北方一線,連成一片的草原說道,“現在帝國北方兵力空虛,是這些草原民族圖謀帝國的最好機會”
“一旦他們組成聯軍,同時對長城防線發難,不需要如何,隻要能有騎兵進入帝國的領土劫掠,到時候天下震動,必然會打亂我軍的原有部署,到時候朝廷肯定會讓我們出塞進攻胡騎,屆時…”說到這裏,李林甫沒有再說下去
“怎麽會?”王海賓喃喃自語道,李林甫說得不是沒有道理,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帝**隊一直都是拔劍四顧,舉世無敵,要是真地讓那些草原騎兵殺進帝國的領土劫掠,恐怕到時候即便樞密院也無法堅持原來的部署
“有什麽好怕的,薛延陀和回鹘敢來,就殺他們一個精光,他草原漢子是狼,我大漢爺們就是虎,何況他們連狼都不是,一群土狗罷了”蘇文煥在邊上大聲道,他也覺得李林甫沒亂說,可就是不能弱了氣勢
“說得好”郭虎禅朝蘇文煥贊道,即便薛延陀和回鹘真地出兵響應渤海蠻,他們的騎兵可以繞過長城一線的防守薄弱處入寇,可邊境的百姓也不是一群羊,太祖皇帝做得最厲害的一件事情就是把自漢末後失去過去那種強烈自信的漢家兒郎重變成了猛士
帝國邊境的漢家兒郎尤其如此,他們尚武好戰,即便沒有經過訓練,但是隻要一聲令下,成軍上陣絕不會皺半下眉頭
“武庫積壓的老舊铠甲都可以用起來”薛猛已自明白了郭虎禅的意思,他們現在是缺少足夠的兵力,但是他們過去隻盯在了經過訓練的帝國士兵身上,卻忘了在北方的邊境,有大批的漢家健兒,雖然他們不是帝國士兵,可同樣願意爲帝國流血犧牲,在沙場奮戰
“此事雖可爲,但是私自募兵,乃是朝廷大忌”李林甫在邊上有些擔憂地說道,畢竟現在郭虎禅依然隐瞞着身份,況且如今全軍雖然都服膺于郭虎禅,可還是稱不上無憂
“不是私自募兵,而是征用民夫”郭虎禅大笑起來,李林甫這個聰明人,居然也有他想不到的地方
“大人說的是,我們可以征用民夫”李林甫恍然大悟,口中說道,心裏卻是暗罵自己蠢笨,怎麽沒想到軍中還有民夫之類的戰場輔兵,按照帝**制一戰兵,兩輔兵的配置,他們如今全軍四萬人,其中戰兵三萬,可配輔兵六萬,足可以征用五萬邊地健兒,隻要軍饷糧草充足,大可爲之
“征用民夫一事,就交給你了,哥奴”郭虎禅看向了李林甫,長安的五萬軍就算到了,也起碼要等到過冬之後,而到時候長途跋涉遠來,必是久疲之師,用之戰場隻是徒增傷亡,這五萬軍能戰的話,最少也要到來年春天得到修整之後
“是,大人”李林甫應聲而道,這種事情向來是他最喜歡的,看似是征用民夫的事情,實際上卻多地和那些官吏打交道,也能讓他加深入地了解地方
…
朝鮮行省,熊津城内,原都護府如今已改爲唐王府的臨時别府,此時府内一處密室内,李保看着面前頭上纏繞的白色布條一圈一圈解開後露出的那張和自己有九分相似的臉孔,仔細地端詳了一陣後,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個替身是他前幾年在瀛洲一處地方偶然遇到的,當時動念之下,便将此人留在了身邊,讓他學習自己的神情,語态,就是爲了以備不時之需
“王爺,隻需再過幾天,等他臉上和手上的藥水完全幹掉之後,就絕沒有人能看出他的真實年紀了”密室内還有一人,是個身材矮小的四旬中年人,臉上依稀能看出些倭人的輪廓,不過說的漢話極爲标準
“你做得不錯”李保朝那矮小漢子說道,唐王府内,他自各方招攬的奇人異士不少,這個矮小漢子便是精通醫術,同時又懂得易容之道,原本那個和自己不過是有幾分相像,隻能遠觀的替身在他妙手施爲下,如今幾乎能夠以假亂真
“能爲王爺效命,是小人份内之事”那矮小漢子畢恭畢敬地答道,接着收拾完了自己的藥箱之後,朝李保一禮後,卻是退出了密室,外面自有李寶的心腹把他帶走了
“你是何人?”李保看着坐在太師椅中,氣态沉穩的替身,開口問道
“孤乃唐王,你又是何人,竟敢僭越,妄穿王袍”太師椅中,替身看着面前的李保,開口說道,說話時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好,好,好,不枉孤這些年的功夫”李保笑了起來,而這時太師椅裏的替身已經跪在了地上,一臉誠惶誠恐的樣子向他請罪
“你剛才做得很好”李保拉起了地上的替身,替他拂去衣上的灰塵後道,“記住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唐王,要去長安”
“是,王爺”那替身一邊應道,一邊仍是恭恭敬敬地低頭站在李保身後
數日後,依然是密室内,一個目光靈動的神氣少年,看着李保道,“父王,那個替身學您可學得真像,全府上下,除了溫先生,沒人看出來”
那少年眉宇相貌和李保并不十分相似,可是卻有一股狡黠,看上去不似普通世家子弟,他說話時雖然随意,可是形态卻極爲守禮
“哦,溫先生看出來了,你怎麽知道的?”李保看着這個最得自己寵愛的小兒子,放下了卷,朝他笑着問道
“我從溫先生的臉上看出來的”李瞞回答道,一臉的理直氣壯
“我家阿瞞長大了”李保看着小兒子像極了自己年輕時的樣子,也不禁心中高興,雖然大兒子和其他幾個兒子也很優秀,但是卻都不像他,同時也缺乏了身爲王者的心性
“父王,長安的那些傻蛋一定想不到您會讓個替身過去,真不知道到時候等我們拿下遼東的時候,那些什麽宰相,太尉會不會把自己氣死”李瞞眼珠一轉,卻是忽地說道,他雖然隻有十五歲,可是卻長被李保帶在身邊,參與各種大事,自然清楚父親心裏的算計
“朝廷需要的隻是時間,爹又豈能讓那些人如願”李保笑道,他一直以來都在屬下面前演戲,因爲他知道缇騎司雖然不比從前,可仍是不能小看
“這就是父王以前說的,想要騙到敵人,就要連自己人一起騙了”李瞞說道,接着卻又說道了溫大睿這個父親手下的頭号謀士,“不過溫先生好像沒有被騙”
“又是從臉上看出來的”李保看着小兒子,笑問道
“不是,是感覺”李瞞實話答道,在他眼裏,父親身邊幾個謀士,除了溫大睿以外,其他都是充數的,頂多是幹些瑣碎事
“那這樣的話,你便去帶溫先生來見爹”李保朝小兒子道,溫大睿能猜到自己的意圖他并不奇怪,相反要是溫大睿猜不到,才令他失望
“是,父王”李瞞大聲答道,接着便離開了密室,雷厲風行的樣子讓李保很是欣慰
王府廊角處,李瞞找到了溫大睿,“溫先生,你怎麽在這裏?”
看着面前似乎一臉少年天真的小王爺,溫大睿臉上一笑道,“那小王爺是怎麽找到我的?”
溫大睿絕不會把面前的李瞞當成什麽少年看,這可是王爺屬意的繼承人,這位小王爺可不是什麽易于之輩,自己要是一個不慎,說不得就要吃個虧
“溫先生真是沒意思”李瞞搖起了頭,顯然是對溫大睿直接把事情說破覺得很沒勁,不過他也沒有繼續跟溫大睿繼續玩下去,隻是大方地道,“溫先生,父王請你過去”
溫大睿看着說完後在前帶路的李瞞,暗自點了點頭,看起來王爺果然是早有圖謀,一直都瞞着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