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未央宮内,朝會上,内閣和樞密院的宰相,樞密使們都是正襟危坐,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嚴肅無比
此時已是盛夏,大殿内雖然放有取自地窖的冰塊驅除暑氣,可是卻依然炎熱,穿着朝服的宰相和樞密使們幾乎每個人的背心都已濕透,但是依舊坐得筆直,靜靜地等待皇帝
宗楚客年事已高,不過他卻是大殿裏滿座衆人最氣定神閑的一位,對他來說北地雖然局勢不容樂觀,但是也稱不上什麽急迫之事,無非是唐王府的事情有些棘手
程務挺一身戎裝,盡管跪坐着極爲難受,可他還是耐心等待着,玄菟大營的失利,他并未将細節通報内閣,宗楚客他們這些人,治國還算是能手,可是論及軍務,他們恐怕連細柳營的學生都比不上
終于随着内宮太監奸細高亢的嗓音,讓滿殿大臣等了足足半個多時辰的皇帝終于來了,郭元佐坐下之後,看上去精神萎靡的樣子,叫大殿裏的一衆大臣都是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皇帝縱欲嬉戲,性格暴戾,望之不似人君,乃國之不幸
對于一些遵循傳統的大臣來說,皇帝的種種作爲,讓他們感到痛心疾,時常勸谏郭元佐這個年輕的皇帝,不過郭元佐依然是我行我素,每日裏隻是在宮禁内洩自己的**
“有事啓奏,無事退朝”在郭元佐的示意下,他身旁的管事太監高聲道,不過那聲音仍是有些打顫,按國朝制度,他這種人是不得配列朝會,皇帝上朝後,身邊當以甲士護衛,如今大殿裏的宰相和樞密使哪一個都能讓他丢掉性命
“你抖個什麽勁,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郭元佐看着那管事太監,卻是冷聲道,他的聲音不大,但是也足以讓坐在前面的宗楚客和程務挺幾人聽得清楚
程務挺向來不喜這個沒什麽本事的皇帝,自然當沒聽到,而宗楚客和幾個宰相都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養氣功夫了得,也自是不放在心上
“皇上,唐王府以勤王之名,擅自征募士兵,軍入朝鮮行省,還請皇上做決斷”程務挺第一個開口出聲,唐王府的事情,在他心裏面重要性遠遠過渤海叛軍
“唐王府,瀛洲的李家是?”郭元佐看向了站起來的程務挺,他以前向來對樞密院沒好感,和他父親皇帝幾乎是如出一轍,不過自從内閣和樞密院聯手架空了他以後,他倒是看開了
“宗相,你們是什麽意思?”郭元佐的目光落在了安穩地坐着的宗楚客身上,他本來以爲宗楚客能幫他奪回兵權,沒想到最後卻被這老狐狸給耍了,反倒是讓内閣收回了玉門關的商稅,樞密院也開始接受内閣節制,所以他說話時語氣甚是不善
“皇上,瀛洲的李家是太祖皇帝所封的藩王,要是貿然指其有謀逆之心,不免過于草率”宗楚客起身答道,看似好像爲唐王府開脫,可是話裏卻已經不着痕迹地給唐王府扣上了謀逆的罪名
程務挺有些意外地看着臉上滴水不漏的宗楚客,不知道這個老狐狸究竟是怎麽想的,竟然這回站到了他們一邊
“草率”郭元佐冷笑了一聲,然後看向宗楚客,不客氣地問道,“那你說怎麽辦?”
“臣以爲,皇上當遣使質問唐王,着其進京自辯,要是唐王不奉诏進京,其謀逆之心則昭然若揭”宗楚客不緊不慢地說道,他雖然貪戀權勢,可是作爲内閣諸相之,在國家大事上他是絕不會兒戲的,北方局勢最緊要便在唐王府
如果唐王府真地盡忠王事,那麽北方局勢自然可以轉危爲安,不過宗楚客雖然不能算是通達兵學,可他作爲一個老牌官僚,心清楚唐王府能在瀛洲集兵數萬,在短短時間内就渡海入朝鮮行省,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那些渤海蠻子,最多是去邊境打秋風,劫掠一番,可李家要是造反,那是要翻動天下的,孰輕孰重,宗楚客自然分得清楚,因此才幫着程務挺
“看起來派誰去,宗相也早有人選了”郭元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大殿之,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皇帝對宗楚客這個内閣輔是相當不滿
“一切還是要由皇上決定”宗楚客不動聲色地回道,正是因爲皇帝總是這個樣子,他才甯可把持内閣,也不願讓皇帝插手進來
“朕來決定”郭元佐冷哼道,卻是長身而起,看向了大殿了一衆詫異的大臣道,“沒有朕的天子之寶,内閣的朱批印信,不照樣管用”
“回宮”郭元佐朝身旁的管事太監吩咐了一聲後,竟是拂袖而去,扔下了一幫面面相觑的大臣
“皇上走好”宗楚客仍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朝皇帝離開的背影,躬身一禮道,讓大殿裏的大臣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程務挺這時候倒是很佩服宗楚客這份唾面自幹的忍耐功夫,皇帝看似魯莽任性,可實際上卻是故意爲之,不過是想孤立宗楚客罷了,即便宗楚客是内閣輔,諸相之,可是皇帝若是不喜歡,遲早都有一天會倒台
隻不過宗楚客這番不愠不怒的做派,卻是能叫人心裏服氣,還不至于立刻有人敢動取而代之的心思
“宗相,幸苦了”程務挺主動走到了宗楚客面前,問了一聲好,起碼在唐王府的事情上,宗楚客和他們樞密院站到了一邊,隻要樞密院和内閣聯手,架空郭元佐這個隻會耍些小手段的皇帝還是能做到的
“太尉說笑了,不過是爲國事而已,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宗楚客笑了一聲,他可沒把郭元佐這個皇帝放眼裏,長樂宮裏太皇太後還在,衛王最近可是經常進宮,誰知道以後誰做皇帝
雖然宗楚客認爲能夠一直架空皇權,而達成内閣爲的官政治是最好的局面,可是他也清楚得很,不管郭元佐有多麽無能,始終都是皇帝,他這個内閣輔,再幹個幾年,就是不想退也得退了,皇帝小心眼,自己就算能逃過皇帝的報複,可家裏卻未必,所以宗楚客也早就準備在長安四王身上下注,而目前看起來和太皇太後走得近一些的衛王有希望些
程務挺自然不知道宗楚客心裏早就抛棄了皇帝,卻還真以爲宗楚客就算是小節有虧,可是在大義上卻不是常人所能及也
“太尉,走,北面的事情,還得好好商量下”宗楚客甚是主動地朝程務挺相邀道,而程務挺因爲剛才朝會上的事情,而對宗楚客生出了不少好感,再加上北庭都護府易主确實是件大事情,要是内閣不同意,跟樞密院硬頂着,他也沒辦法
出了未央宮,程務挺和宗楚客卻是步行前往南宮官署,而其他的宰相和樞密使這時候也是趁這個機會互相交換着意見,雖然皇帝當年挑起了武之争,可是到了他們這個地位,個個心裏都跟明鏡似的,帝國官制非弱主所能禦之,如今的皇帝看着有些小聰明,可實際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弱主,要是把軍國大事交給皇帝決斷,恐怕會把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留下來的基業給敗光
因此雙方都清楚,隻有内閣和樞密院合二爲一,才能讓帝國這部龐大的機器繼續正常地運轉下去,而不會因爲皇帝的原因散架
“北庭都護府那裏,王方翼老了,如今局勢危急,他沒有精力來應付了”信步走在宮牆間,程務挺一臉嚴肅地說道,北庭都護府如今稱不上好,而各地折沖府征的軍想要大規模地集結調往北方,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太尉可是已經有了人選”宗楚客目光何等毒辣,看到程務挺臉上有些隐晦的神情,就知道樞密院恐怕已經有了人選,隻不過北庭都護府乃是管着幽遼軍力,大都護這個位子可以說是事關重大,輕易動不得,王方翼這些年來一直在薊縣,也是沒有足夠資曆的人能取代他
“不瞞宗相,我和幾位同僚商量之後,覺得如今唐王府居心叵測,又有瀛洲大軍在朝鮮行省,所以這北庭都護府的大都護當由宗王出任,如今四位王爺裏,除了衛王外,無人可以勝任”程務挺朝宗楚客答道,說出了衛王,他的目光盯着宗楚客的臉,沒有放過宗楚客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衛王”宗楚客先是一驚,但是随即就恢複了正常,隻不過看向程務挺時的目光已自多了幾分玩味,他本就覺得衛王郭廷烈在四位王爺機會最大,就是因爲衛王是當年景武太子親手帶出來的,和帝**方的關系向來不錯,比起現在的皇帝來,恐怕樞密院喜歡衛王這個自己人
宗楚客本就有意在衛王郭廷烈身上下注,程務挺這次算是給了他一個示好的機會,而且程務挺說得也不錯,如今北方的局勢,是該由個能打仗的宗王去做主,雖說這給了衛王掌兵的機會,但是比起現在小心眼的皇帝,爲人慷慨豪邁的衛王似乎好一些
“怎麽,宗相覺得不妥?”程務挺看到宗楚客沉吟不語,臉上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跟着宗楚客走了一段路後,終于是忍不住問道
讓衛王出任北庭大都護的主意,是長孫谵和魏叔玉他們這些侯家當主的主意,鄭國公他們也同意了,程務挺也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郭虎禅在朝鮮行省做的事情動靜太大,誰能想到他竟然打出了那麽漂亮的勝仗,還整整殺了近三十萬羅人
如今郭虎禅的名頭在長安城裏風頭之勁,不做第二人想,這已經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要是不想辦法轉移視線,遲早都會有人會猜到郭虎禅的身份絕不是個普通的宗室子弟那麽簡單,到時候就是禍非福了
而讓衛王出任北庭都護府的大都護,掌幽遼兵力這件事情,恰恰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其他三位王爺還有那位平陽王恐怕都會被這個消息所吸引
“衛王确實是最好的人選,隻是皇上恐怕會反對”宗楚客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不會反對衛王出任北庭都護府的大都護,但是皇帝雖然無能,可這件事情恐怕會觸及到皇帝的底線,皇帝會怎麽想,怎麽做都不好說
“隻要宗相覺得沒問題就行”程務挺笑了起來,皇帝固然是個麻煩,可也不是無解,隻要内閣通過,再加上他們樞密院,達成這道任命也并非難事
宗楚客也笑了起來,自古以來,皇權和相權就難以共存,要麽主弱臣強,要麽主強臣弱,本朝制度嚴格意義上來說,設立之初便是加強了相權,不過這相權卻又分爲内閣和樞密院互爲牽制,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是強主,自然能以皇權統禦相權,讓帝國開創了自秦漢大一統以來亘古未有的強盛局面,不過現在卻是相權高過皇權,隻要是内閣和樞密院意見一緻,皇帝也無法反對
宗楚客既然已經決定在衛王郭廷烈身上下注,自然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反對,剛才那麽說不過是不想讓自己的意圖表露得太過明顯
一路上,宗楚客和程務挺交換了不少意見,若論玩心眼,程務挺不是宗楚客的對手,盡管他已盡量小心,可還是讓宗楚客從他那裏旁敲側擊出了不少對他來說很有用的消息
宗楚客早就懷疑那些功臣勳貴已經秘密結成了同盟,而現在他加肯定,衛王就是他們要支持的人,宗楚客知道自己已經位極人臣,他這個内閣輔也沒幾年當頭,所以他多地考慮地是身後事和家裏兒孫輩的前程
壓注在衛王身上,無疑最有把握,那些功臣勳貴一旦聯合起來,所擁有的實力極爲驚人,再加上軍隊勢力,衛王若是要奪位,卻是比其他三位王爺要強得多,宗楚客心已自有了決定,他決定在衛王郭廷烈身上下重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