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柳營的兵營裏,郭虎禅和蘇文煥被分開了,現在他身邊是九個陌生的同袍,帝**隊裏,雖然設有什伍制,但是伍長隻是什長的副手,實際上除了斥候以外,最小的單位就是一什十人,當然多時候,不管是軍中還是民間,習慣于十夫長這個稱呼
還算寬敞的營帳裏,郭虎禅盤膝坐在自己的鋪位上,打量着被分到一起的同袍,幾乎每個人都是年紀在二十到二十五左右,校場大考裏都是比較厲害的人物,白天的體能測試,他之所以能僅僅排在蘇文煥之後,主要還是這些人想要和蘇文煥一較高低,沒有合理的分配自己的體能,最後才輸給他
而在之後的馬術,射箭,長兵,短兵,這些人所展現出來的實力都讓他有一種恐怖感,畢竟能在這四方面都達到隻差蘇文煥一線的水準,簡直讓人無法想象他們從小接受的訓練是何等恐怖
“我叫高晉”九人中,看上去年紀最大的一名青年主動走到了郭虎禅的面前,白天郭虎禅留給他和身邊那些同伴的印象很深刻,所有人裏居然是這個少年第一個完成整裝,雖說是他第一個執行命令,而他們則慢了一拍,其中或許有些故意放水的成分在,但之後這個少年卻在原地等候其他人,卻叫他們從心底認可這個成爲同袍的少年
“我叫郭虎禅”郭虎禅站了起來,看着面前皮膚有些黝黑的高大青年,報上了自己的名字,白天的時候大家都是按照各自的編号組隊,之後便是嚴苛的校場大考,根本沒時間互相通名報姓
“郭虎禅,那個在玉門關前把吐蕃人全部幹掉的那個?”高晉邊上,一個青年已自喊了出來,其他人也一下子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全都圍攏了過來
“我想就是我?”看着四周那些讓人稍稍覺得有些可怕的熱忱目光,郭虎禅有些頭皮發麻地說道,畢竟被九個大男人目不眨眼地盯着,換了誰都會不自在
“太好了,看起來那些說書先生沒有亂編,是你的話,肯定能幹掉那些吐蕃人的話”四周很快響起了這樣的對話聲
郭虎禅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高晉他們這些人已經接受了,成爲他們中的一員了
其他人一個個都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而高晉對于郭虎禅臉上露出的疑惑,也很快爲他解答了
“我們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高晉這時已經和其他人一起盤膝坐了下來,而郭虎禅也坐在其中
虎贲營七百老兵世家的子弟,這就是高晉他們九人的身份,自從當年文皇帝即位後,過于忌憚這支曾經在他父親景武太子手下效忠了數年的帝國最強軍隊,因此不遺餘力地試圖減弱他父親景武太子在虎贲營的影響
作爲見證了帝國崛起到世界霸主,參與了每一場戰争的虎贲營來說,與其說好戰是其傳統,倒不如說在那些數代用鮮血和性命鑄就的老兵世家中,戰鬥已經成了他們的本能
修文之世,偃武修文,作爲曾經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一群戰士,那些虎贲營的老兵們從此遠離戰場,再也不能戰鬥,這不得不說是他們莫大的悲哀
在之後的歲月裏,虎贲營裏的七百老兵世家成了文皇帝的重點清洗對象,原本太宗皇帝晚年,按照河中戰場的功勞,不少老兵本可以獲得晉升,但是最後都被抹殺了,不過對于這些驕傲的老兵而言,他們也根本不願意效忠文皇帝,于是除了少部分人留在長樂宮守衛太皇太後,其他人都解甲歸田
高晉他們大半都是太宗朝最後幾年出生的家中長子,他們從小接受的就是斯巴達式的教育,他們的人生信條裏除了戰鬥,還是戰鬥,從三歲開始他們就學習如何使用武器,五歲開始學習騎馬,練習騎射,不論春夏秋冬,他們始終都是在父輩們的操練下長大的
郭虎禅眼前的這些同袍,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戰鬥機器,他們從小就是如此被訓練的,和他見過的其他世家子弟都不一樣,這些人充滿自信,隻對強者感興趣,而他現在能獲得他們的認同,不得不說是一種光榮
“我父親曾是一名軍官,死于河中”當被問及自己的家世時,郭虎禅并不願意欺騙這些已經認可自己的同袍,而是用隐晦的說法說道
“我們會回到河中,在那裏升起帝國的旗幟”郭虎禅邊上,一個看上去就異常兇悍的青年拍着他的肩膀道,他的叔父當年就戰死在河中,他們這些人裏,每一個人都有父輩,祖輩死在河中的戰場
郭虎禅知道這些同袍是在安慰自己,他當即笑了起來,朝這些認識的同袍大聲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在那些還未征服的國家升起帝國的旗幟”
高晉他們雖然隻是一群很純粹的戰士,他們沒有多少心機,很快就把郭虎禅當成了自己的兄弟,他們毫不避諱地和郭虎禅說着自己家裏的事情,同時也告訴了郭虎禅他們的規矩,他們彼此之間,都有各自的稱呼代号,比如高晉的外号就是頭狼,因爲從小跟人打架,他總沖在最前面,也是最能打的
“那麽就叫我虎王好了”對于高晉他們讓自己也取個外号的建議,郭虎禅很爽快地答應了,而他也根本沒有多考慮,直接從自己名字裏取了個還算威風的外号
“虎王,頭狼…”周圍有人報起了以野獸命名的各自代号,都是大笑了起來,沒想到十人裏竟然有六個人都是用野獸來取外号,不過目前看起來郭虎禅這個外号取得最有氣勢
“虎王,我們這一什,十夫長,你覺得誰來當最好?”高晉朝郭虎禅問道,他和身邊的兄弟都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按照細柳營的規矩,每一什兵的十夫長和伍長,由兵自己決定
“當然是大家比過之後,才知道誰來當”已經了解高晉他們秉性的郭虎禅,毫不猶豫地答道,虎贲營是帝國最強的軍隊,但是人數始終不多,最多時也沒過三千人,多時候虎贲營都是被當作能改變戰場局勢的絕對戰術力量而使用的,像高晉他們,從小接受的訓練也多以個人戰力爲主,這不可避免地讓他們重視強者
“好,那麽虎王,我們先來比一場?”高晉高興地答道,同時直接朝郭虎禅挑戰道,當郭虎禅名動長安時,隻有他們這些虎贲營老兵世家的子弟不爲所動,甚至于懷疑那些說書先生口中的故事真實性
今天,高晉他們親眼見到了郭虎禅,同時也認可了郭虎禅所展現出來的實力,這讓他們個個都是心裏難耐,想和郭虎禅過手交戰,而高晉作爲九人中最強的那個,自然是理所當然地第一個向郭虎禅邀戰
郭虎禅自然沒有避戰的道理,他可不認爲高晉他們九個和自己分到一什,全是什麽偶然,這其中必然是他那位舅公賀正陽的暗中安排所爲,而目的恐怕便是要他争取到高晉他們這些人
虎贲營裏,雖然可以互相彼此托付性命,但是上下的等級關系,卻是完全**的叢林法則,誰強誰就是長官,而郭虎禅想要真正成爲虎贲營的主人,就要有成爲最強者的決心和覺悟,雖然說如果他的身份被虎贲營的老兵知道後,很大可能他會得到這些老兵和他們家中子弟的效忠,但這隻是對于他身份的效忠,而非完全對他個人的
郭虎禅清楚自己至少要成爲高晉他們認可的強者,這不一定非要擊敗他們每個人,但是卻絕不能給人小看
悄悄出了營帳,其他人飛快地占據了各種放風的位置,畢竟軍中禁止私鬥,而過去細柳營的規矩讓兵自己選出十夫長和伍長,主要還是要考教兵們如何服衆的才能,鮮少有以純粹武力來決定的時候
爲了不驚動其他人,郭虎禅和高晉都沒有使用兵器的意思,而這也和郭虎禅的心意,使用兵器的話,恐怕很難控制住最後的局面,搞不好雙方會兩敗俱傷
營帳前火把照出的昏暗火光下,郭虎禅和高晉沒有絲毫的客套,兩人直接不留餘力地搶攻了,郭虎禅向來是相信先發制人,而且他自認自己實力不如高晉,不搶占先手,隻會輸得快,而高晉則是從小接受父輩們的訓練,也是完全的實戰派,不會講什麽規矩
兩人同時搶攻,幾乎不分先後,火光中都是兩人拳腳相碰的沉悶聲音,守在邊上的其他九個人都是看得眼露異色,雖然知道郭虎禅不會差到哪裏去,但是看着郭虎禅那與其說是淩厲,倒不如說是窮兇極惡的戰鬥方式,簡直比他們還要兇狠
對于高晉這樣的對手,郭虎禅根本找不到任何在招式上擊敗對方的可能,最後也隻能使出他對付蘇文煥時用過的地面格鬥技巧,完全近身放倒對手,通過制住關節和脖子等脆弱的要害來迫使對手失去戰鬥力
不過郭虎禅顯然低估了高晉這個從小被當成戰鬥機器訓練大的戰士,當他近身後拼着挨了一記重拳,腰腹發力,雙腳蹬地淩空倒勾絞住高晉的頭部,兩人倒地後,就發現自己同樣也被高晉用雙腿絞住了胸膛,刹那間兩人就像兩條人形巨蟒絞在一起,都想緻對方于死地
周圍的九個人都是看呆了,誰能想得到郭虎禅會突然使用這種隻有在特定場合下才有用的殺招,如今兩個人完全是同歸于盡的架勢,高晉雖然被郭虎禅絞住脖子,面紅耳赤,呼吸困難,而郭虎禅也同樣被他絞住胸膛,難以呼吸
圍觀的九個人沒有一個人上前,在他們看來郭虎禅和高晉的戰鬥沒有分出勝利的一方,就不算結束,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戰鬥到最後一刻,哪怕手腳都斷了,隻要還有一口氣,都要咬敵人一口
高晉能感覺到腿上傳來的劇痛,但是他相信郭虎禅也同樣不比他好過,現在雙方彼此僵持着,比拼的是誰強悍,而最重要的是這能看出郭虎禅是不是一個真正的戰士
讓高晉高興的是,他沒有在郭虎禅眼裏看到半點妥協的意思,那雙眼瞳裏隻有對勝利近乎瘋狂的執着,這種眼神讓他很喜歡,隻有這樣的人才是他們能接受的同伴,可以在戰場上付以性命
郭虎禅用盡了全身力氣,他沒有和蘇文煥比試時妥協的念頭,因爲高晉他們是不同的,看似單純而簡單的他們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戰鬥機器,這個時候如果他有任何僥幸的心理,說不定他會死也說不定
終于,郭虎禅的意識開始渙散了,胸口好像被越來越重的石頭壓住,而高晉也好不到哪裏去,原本掐着郭虎禅腿的雙手也不再用力,隻是用盡剩下的力氣,雙腳死死地絞緊了郭虎禅的胸膛
這時周圍的九人看到郭虎禅暈死過去,而高金也陷入了無意識的狀态,才連忙沖上去,分開了兩人,擡回了營帳
火光裏,高晉的眼神漸漸恢複了清明,他原本發紫的臉色也慢慢得變得正常起來,隻是脖子裏有道明顯的勒痕,說話時聲音也有些異樣
“虎王他怎麽樣?”高晉清醒之後,最關心的是郭虎禅怎麽樣了,他可不希望郭虎禅出什麽意外
“虎王沒事,隻是閉過氣去,很快就能醒過來”周圍有人答道,接着一個人朝高晉笑道,“獨狼,我看虎王可以當伍長”
“我也覺得可以”其他人也都附和起來,或許郭虎禅未必就真地比他們強,可是他和高晉戰鬥到最後一刻的那種堅韌,或者說是對勝利瘋狂的執着,讓他們也感到佩服
“既然你們都沒意見,那麽就這樣定了”高晉笑了起來,他捂着依然疼痛難忍的喉嚨道,“虎王下手真是夠狠的,以後還是少和他動手”
其他人也都笑了起來,這說明高晉已經徹底承認了郭虎禅的實力,有時候并不是武功越高就能得到他們的尊重,那種對戰鬥的執着,對勝利的渴望才是他們認可同伴的标準
黑暗中,郭虎禅醒了過來,他張開口,大口大口地吸着口氣,渾然不管胸膛那如同火燒般的疼痛,這時候他聽到了笑聲,卻看到了邊上高晉他們正自圍在他身邊,臉上帶着關心
“我還怕你醒不過來了呢,虎王,現在我不用擔心失去副手了”高晉朝郭虎禅說道,接着遞過了一碗水道,“喝慢點,不然的話,這裏可是會疼得不行”
“謝謝”郭虎禅接過碗,這時候他的意識裏胸膛口那種被火焰灼傷般的刺痛才沖擊起神經來,他小口小口地喝了幾口水,才朝高晉問道,“怎麽你們那麽快就比完了”
“他們沒人能打得過我,可你剛才差點把我幹掉,所以這個伍長你來當再适合不過”高晉如此說道,其他人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而郭虎禅知道他們的行事風格,自然也不推辭,很爽快地應下了
“那麽以後我該怎麽稱呼你,什長,十夫長,大人還是頭狼?”郭虎禅放下手中的碗,朝面前的高晉亦是笑着問道
“随便你,不過大人什麽的就算了,又不是将軍”高晉答道,而其他人則是朝郭虎禅問起了同樣的問題
“我也一樣,随便你們怎麽叫”郭虎禅如此說道,接着又喝起了水,這能讓他的胸膛稍微好受點
第二天,當田橫召集手下的兵時,郭虎禅他們這什人時,郭虎禅和打頭的高晉都是一瘸一拐地出現在了其他人面前
被分到另一什,明顯已經當了十夫長的蘇文煥頓時狠狠地朝高晉瞪了起來,恨不得立刻上去教訓下這個家夥
田橫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郭虎禅和高晉,高晉他們的家世他也清楚得很,他當然知道這些骨子裏驕傲到極點的虎贲子弟,很少有外人能被他們認可爲同伴,而郭虎禅如今站在打頭的高晉邊上,顯然證明他是他們這一什的伍長,真是叫人難以置信
“你們兩個出列”田橫雖然對于郭虎禅和高晉兩人一瘸一拐地出現在校場的原因心知肚明,但是他卻仍然故作不知
“爲什麽走路這個樣子?”田橫知道郭虎禅肯定是狠狠和高晉打了一場,才被這些虎贲子弟所認可,但是兩人毫無疑問違反了軍法
“報告大人,昨天不小心摔的”郭虎禅和高晉異口同聲道,答得異常整齊
“不小心摔的,是這個樣子嗎?”田橫看向了隊伍裏的其他人,而讓他欣慰的是,剩下八人的回答也是非常整齊
“很好,對于你們如此團結的精神,我覺得很值得其他人學習,但是你們真把我當傻子嗎,給我把褲子卷起來”在田橫冰冷的語氣裏,郭虎禅和高晉卷起了褲腳,露出了腿上的傷痕
“你們兩個,違反軍中私鬥的規矩,但念你們初犯,一人領十軍棍,還有剩下的,知情不報,欺瞞上官,同樣一人十軍棍”田橫很快說出了自己的處置意見,接着看向了邊上另外三什兵獰笑了起來,“做好死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