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虎禅整整被駱賓王留在了官邸一個月,這期間盧照鄰像是着了瘋魔一樣地每日不斷地記載自己對于中樞官制的重架構,而郭虎禅自然不會再給他任何意見,說起來盧照鄰和駱賓王所設想的皇憲政治雖說帶有君主立憲的影子,但是本質卻截然不同
或者該怎麽說,自從秦始皇建立大一統的中央帝國以來,皇權和相權的争鬥就貫穿了曆朝曆代的政治,強悍如漢武者自然能讓皇權壓過相權,但是大多數時候,兩者處于微妙的平衡,駱賓王和盧照鄰他們不過是希望皇權和如今代表官僚政治的‘相權’可以始終處于穩固的平衡中,而讓整個帝國可以一直保持太祖朝和太宗朝時政治清明,積極進取的姿态
郭虎禅并不反對駱賓王和盧照鄰他們這些熱衷于皇憲政治的學者,不過他可不希望他們不合時宜地過早弄出些東西來激化現在的朝局
在郭虎禅離開官邸前的一夜,駱賓王終于再也忍不住,和他談了一個晚上,看得出他這位老師并沒有冒犯皇權的意思,隻是希望皇權能夠被合理地限制,曆朝政治得失,不管是皇帝強悍,還是皇帝暗弱,皇權始終都會破壞政治平衡,隻不過前者并不危及國體,而後者則讓皇權成爲野心家的工具
郭虎禅對于駱賓王近乎于解釋的談話,并沒有太大興趣,曆朝曆代,除了寥寥幾個皇帝,根本沒有絕對的皇權,他也沒興趣當一個徹底的**者,同時隻要解決了帝國内部那些利益糾葛的矛盾,把戰火燃燒向整個世界,隻要殖民可以保證足夠的利益,即便是官僚政治體系,同樣有着強烈的侵略性
走出太學令的官邸時,郭虎禅還是向盧照鄰所住廂房鞠了個躬,他相信今日一别後,恐怕以後就再也見不到這位‘老師’了
“二郎,你總算是回來了”回到自己所住的精舍,蘇文煥看着回來的郭虎禅,臉上露出了解脫的笑容,自從李林甫給他帶回了那位劉夫子的口頭警告後,他就隻有每天去聽講,可把他憋壞了
對于其他太學生來說,劉夫子的那些講課或許還能讓他們有些鮮感,可對于從生活在刑國公府,那種完全軍事化的環境下長大的蘇文煥來說,他就是在老爹的咆哮聲裏聽着那遠比皇漢武功錄詳細得多的回憶裏接受漢學的
“那些課程實在太無聊了”蘇文煥朝郭虎禅抱怨着,他根本沒想到那個劉夫子居然和他老爹當年是一起打過仗的袍澤,雖說當時兩人所屬的軍隊不同,甚至于壓根沒見過面,但是當年參加過河中第三次大戰的老兵所剩不多,要是自己老爹見了這個劉夫子,恐怕自己下場會慘
“忍忍,明年春闱大考後,我們就能去細柳營”郭虎禅看着苦着臉的蘇文煥,說起來刑國公對自己這個嫡長子還真是嚴厲得很
就郭虎禅目前了解的情況來看,像蘇文煥這樣的開國功臣子弟,大部分都還保持着良好的傳統,很少傳出不好的事情,尤其是蘇文煥這種日後要繼承爵位的嫡長子弟,從受到的教育遠不是嚴厲可以形容的
“還有六個月”算了算日子,蘇文煥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六個月的時間忍耐下也就過去了
李林甫在邊上,雖然想要插話,可是奈何沒有太好的切入點,也隻能在邊上看着蘇文煥拖着郭虎禅問東問西,而這時天氣已經轉入晚秋,雖然院子裏頗爲寒涼,不過其他同住地平時隻能和蘇文煥算是點頭交的士子們都是很詭異地出來了,而且目光都落在了郭虎禅身上
拜駱賓王這位老師所賜,郭虎禅恐怕是太學曆年以來,最受矚目的學生,哪怕是過去的那些所謂十六七歲就能通過春闱大考的天才也無法跟他相比
算起來,郭虎禅如今也就十六歲不到,再加上又是因爲宗室子弟的身份入讀太學,放在其他士子眼裏,也就是進來混個出身的,可是駱賓王收他做親傳弟子的消息一傳出,雖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腹诽駱賓王這個太學令或許是老糊塗了,但是也有大把的人覺得郭虎禅就是不世之才
此時長安城裏,太學的士子平時拿着自己的詩文當街而吟的事情也不算少,各種各樣的詩會文會也多得很,雖說詩文不能定才,可是到了郭虎禅這種萬衆矚目的程度,大多數人還是覺得郭虎禅就應該有些驚世之作,隻不過郭虎禅到目前爲止,别說什麽詩文集,就是連詩都不曾見過
作爲郭虎禅這個‘名人’的舍友,其他士子們或許心裏嫉妒,但是多地還是想見識下郭虎禅究竟有什麽不世之才,竟能讓太學令破格收爲親傳弟子,當然不少人心裏是存着接近郭虎禅,來獲得太學令的賞識這種目的
不過現在嗎,這些人隻是想知道郭虎禅在太學令的官邸裏的經曆,到時候也可以把聽到的事情在外面吹噓,而蘇文煥如今拉着郭虎禅問長問短,自然是讓他們一個個豎起了耳朵仔細聽着
“走,去我房裏,這外面風大”問了幾句後,蘇文煥看着平時那些一個個都見不到的舍友都露了面,卻是一把抓着郭虎禅就往自己房間去,他對這些家夥沒什麽好感,整個精舍裏也就李林甫還算讓他看得過眼些
“李兄,不妨随我同去,我那裏還有半壇好酒,一個人獨飲無趣”李林甫本來也和其他失望的士子打算回自己的房間,卻沒想到蘇文煥突然喊住了他,邀他同去,不過這固然讓他欣喜,可是看到其他回房的人朝他投來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他也不禁苦笑一聲,居然就這麽給人記恨上了,還真是冤枉得很
李林甫不是一般人,不過轉眼間就做出了利害得失的計較,相比起蘇文煥這個刑國公士子和郭虎禅,這些連普通交情都算不上的舍友沒什麽好在乎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李林甫笑了笑,跟上了蘇文煥和郭虎禅
“拽什麽文,真是不爽利”蘇文煥看了眼李林甫道,這個瀛洲來的家夥人還不錯,就是有時候看上去迂了點
蘇文煥的房間裏,擺滿各種兵器的架子取代了書架,他倒是直接得很,也不跟郭虎禅客氣,讓兩人坐下後,自去床下取了那半壇酒,嚴格說起來,太學裏是禁酒的,不過這些年來太學的風紀不像過去兩朝時那般如同軍隊一般嚴格,因此隻要不被捉到,喝酒也沒關系
“我不愛喝酒”看到李林甫對蘇文煥隻拿出兩隻酒盞有些不解,郭虎禅朝他說道,他當然不像蘇文煥那樣覺得李林甫隻是個普通的士子,不過他也覺得如果李林甫能表現出足夠能力的話,他不介意想個法子把李林甫給拉到自己這邊來
“說,你這幾天在太學令那裏學到了些什麽東西?”蘇文煥坐下後,給自己和李林甫倒上酒後,興沖沖地問道,駱賓王這些年來在官邸裏深居簡出,連待客都不常見,遑論郭虎禅這樣一住就是一個月的
“也沒什麽東西,隻是陪老師下下棋,閑着的時候聽盧祭酒講些東西”郭虎禅爲自己沏了杯茶,抿了一口後,如實地回答道
“就這樣完了”蘇文煥很是不滿地看着面前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的郭虎禅,皺着眉說道,“我還以爲太學令會教你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我又不打算當什麽大學者,老師見我志不在此,也就懶得教了”郭虎禅很是平靜地答道,不過實際上駱賓王是覺得自己沒什麽東西可以教他,他對詩文不感興趣,至于漢學,儒學,法家這些東西他也不打算深入研究,至于用兵之道,駱賓王也教不了
李林甫雖然在邊上竭盡全力保持着冷靜,可是臉上的表情還是出賣了他,至少他覺得郭虎禅這是浪費了大好的機會,太學令可是一代學宗,何況還有盧祭酒在,換了别人,肯定會恨不得每天都能時時聆聽教誨,向太學令和盧祭酒請教,哪像眼前的郭虎禅,居然大半時間用來練武,剩下的時間就是下棋喝茶,偶爾聽盧祭酒講些朝野轶事
“那麽,郭兄以後打算去哪裏任官?”李林甫不死心地朝郭虎禅問道,雖然他年紀遠比郭虎禅大,可還是客氣地稱呼一聲郭兄,不管郭虎禅的學識如何,隻要他頂着太學令親傳弟子的名頭,以後絕對是前途一片光明
“任官,沒這個打算,明年我就去細柳營”郭虎禅看着突然開口問話的李林甫,也不打算瞞着他,說實話如果可以的話,他想把李林甫也給弄到細柳營裏去,他現在還是缺可用的人才
“細柳營”李林甫念着這個名字,不由一愣,細柳營在民間的稱呼是羽林軍校,帝國培養軍官的地方,不過一開始是以功臣子弟和軍中子弟爲主,後來才慢慢轉向普通人家的子弟,和太學一樣,要進羽林軍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修文年以來,帝國少有戰事,從軍并不是什麽好選擇,李林甫皺眉沉思了起來,他相信郭虎禅做這種選擇肯定有他的理由
“李兄是瀛洲人,應該也清楚朝鮮行省的事情?”郭虎禅朝李林甫說道,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提示,畢竟李林甫如果按部就班地完成太學學制,再從地方曆練上來,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後的事情了
“難道很快就會有戰事了?”李林甫看着郭虎禅和蘇文煥似笑非笑的表情,想到朝鮮行省那糜爛的情形,再想到最近幾個月長安城的局勢變化,忍不住口中自語道
日本列島和朝鮮半島隔海相望,當初也幾乎是不分先後地被征服,隻不過日本列島改稱瀛洲後,因爲大批的漢人遷入,再加上本來人口就不多,如今卻是漢化得頗爲順利,而且通過海上航運,瀛洲和帝國本土的聯系實際上要比以山地爲主的朝鮮行省方便許多
當初高句麗,百濟,羅三國被帝國征服,因爲前朝隋室第一次征遼而結下的血仇,帝國打高句麗時,屠城殺俘,在征服後,将高句麗遺族全部當成奴隸,男的苦役,女的配給遼東移民爲女奴
最後帝國在疆域版圖上完全恢複了前漢時的玄菟,樂浪等郡的稱呼,而将不在其範圍内的羅和一部分百濟,高句麗地方稱爲朝鮮行省,而不少幸存的高句麗遺族當時便北逃至朝鮮行省苟延殘喘
帝國一貫的政策是内聖外王,尤其是無法保證被征服地區的漢化時,采取的是最簡單直接的殖民政策,再加上朝鮮行省的地理和氣候原因,就加懶得去開這塊地方,一直以來隻是對朝鮮行省進行皮毛,木料和各種稅賦的剝削統治
在過去,帝國駐紮于朝鮮行省的熊津都督府所保持的軍力足以鎮壓土著,保證帝國的統治,但是這些年來,随着駐軍的減少,以及朝鮮行省的高句麗遺族後裔和羅遺族的合流,再加上一部分契丹和女真部族,朝鮮行省的局勢便變得糟糕起來
李林甫在瀛洲時,有時候也聽到去朝鮮行省做生意的海商回來時,也總會帶回些不太好的消息,比如又有什麽部落叛亂,襲擊巡邏的帝**隊等等
不過一直以來,朝鮮行省都沒有爆大規模的叛亂,李林甫也和大多數人一樣認爲一切仍在熊津都督府的帝國駐軍的控制下
“戰事,也許?”看着有些吃驚的李林甫,郭虎禅笑了笑,朝鮮行省那就是一攤子爛事,熊津都督府的确兵力不足,但是如果現在就增兵的話,還是能把局勢給穩定下來的,不過樞密院現在需要一個借口,恐怕朝鮮行省還得糜爛一陣子,等出了大亂子,樞密院才會名正言順地提出要求
朝鮮行省的戰事什麽時候打起來,全看樞密院和内閣什麽時候達成妥協,不過郭虎禅覺得這個時間不會拖得太長,畢竟對于内閣和樞密院背後那些錯綜複雜的利益集團來說,絲綢之路上的貿易利益減少,是誰都不願意接受的局面,而如果帝國的軍事力量繼續衰減下去的話,誰知道如今已經沒有帝國實際上軍事存在的中亞地區會出現怎麽樣的變化,大食人可是念念不忘東進,要和帝國再來一場聖戰的,尤其是現在的帝國看上去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強大到沒有任何對手的大漢
朝鮮行省不過是給鬥了二十多年的樞密院和内閣大家互相妥協,體面地結束這種無意義的争鬥的台階,未央宮裏的年輕皇帝的拙劣表現和過早暴露的野心,恐怕已經讓内閣失去了能夠依靠皇權徹底扳倒樞密院這種念頭,或許和樞密院一起管理帝國,不讓這個沒用的皇帝把大好的局面都給搞砸了才是文官們的真實想法
現在的帝國,正是充滿一切可能的時候,郭虎禅笑得很開心,他相信很快帝國就會重開始尚武,畢竟絲綢之路上的利益可是牽扯到那些構成複雜的商業協會,這裏面不管是文官集團,還是樞密院背後的勳貴勢力,都是不會甘心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的,當然或許南方的帝國海軍也會這事情裏插上一杠子,到時候就加熱鬧了
李林甫聽着郭虎禅透露的隻字片語,内心裏很快火熱一片,他相信郭虎禅知道多,這也意味着郭虎禅的前途遠比他想象得加遠大
“帝國的利益需要軍隊來守護,目前看來帝國已經差不多有二十年沒有大規模地對外戰争了”李林甫的目光裏有着名爲野心的光在閃動,太祖皇帝在開國時恢複了秦漢時期的軍功爵制度,這也是西征大時代時帝**隊勇猛無比的原因之一
“絲綢之路上的貿易總量在擴大,可是帝國所能獲得的利益卻不比以前多,反而減少了,光是這一點就有足夠的理由讓樞密院和内閣妥協了”郭虎禅看着李林甫說道,曆史上的中國古代王朝,會失去對外擴張動力,說穿了還是開疆拓土除了彰顯皇帝的武功以外,無利可圖,但是現在的帝國不同,太祖朝和太宗朝的戰争,帝國在絲綢之路上攫取了巨大的貿易利益,同時也付出了陣亡六十萬士兵的代價,不管從實際利益,還是從感情上,帝國都不會放棄對絲綢之路的控制
李林甫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雖然戰場上刀槍無眼,一個不心就會把命送掉,可如果有個不錯的後台靠山,那麽戰場上也是晉升度最快的地方,爵位,财富,名聲唾手可得,而如今他的眼前,郭虎禅雖然身份背景不明,但是顯然不是什麽普通的宗室子弟,而蘇文煥則是刑國公世子,怎麽看這兩人在一起都不簡單,李林甫在心中告誡着自己不要急躁,他還有的是時間,加深和郭虎禅,蘇文煥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