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涼州會館,蘇文煥對于白天的事情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郭虎禅自然心中清楚,賀正陽肯定是把蘇文煥給唬住了,而他自然也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妙真觀之行,讓郭虎禅知道了多不爲人知的事情,同時也對帝國目前的格局有了一個清晰的了解,他手上目前看上去力量很強,但是并不足以撼動他那四位王叔中的任意一位,就像他所料的那樣,如果他試圖動宮變,到最後絕對隻是爲他人作嫁衣
自己的那位皇祖母,恐怕才是最清楚整個帝國的人,想到這位祖母對自己最後交代的那番話,郭虎禅才知道樞密院并不如想象上那麽強大,薛讷這個太尉隻是勉力維持着樞密院掌兵的局面
在太祖皇帝的時代,帝國的海軍并不強大,隻是用于維持南方到北方,朝鮮半島到日本列島的航線,直到太祖皇帝晚年,随着帝國的軍事擴張正式抵達中南半島,并且對南洋所有開化或未開化的國家建立了宗主和藩屬的朝貢體系後,帝國海軍才逐漸開始強大起來
開始于太祖皇帝晚年的西征大時代,那些數以萬計的漢軍鐵騎才是當之無愧的主角,而當時的海軍艦隊隻是試圖開辟海上的絲綢之路,直接建立和海西的聯系
當時還是太子的太宗皇帝曆經三年的血戰,兵鋒已經逼近白衣大食的國境線,而這時海軍艦隊才堪堪抵達了當時還在反抗大食人的埃及,并且取得了和東羅馬人的聯系
本來帝國海軍或許能在這場戰役裏證明自己的價值,但是最後随着太祖皇帝的駕崩,太宗皇帝領兵還朝,第一次河中大戰無疾而終,隻是白衣大食承認了帝國的霸權,而帝國海軍僅僅是幫助東羅馬人暫時奪回了他們的埃及行省,并且艦隊在埃及駐紮了幾年之後,就撤回了本土
帝國海軍出時的大艦隊最終回到位于泉州的港口時,整整折損了三分之二的艦隻和人員,除了一份完整的海圖和東羅馬人的使團外,再無任何所獲,這讓當時取得河中霸權,得以控制絲綢之路的樞密院和勳貴功臣集團裏除了海軍出身的寥寥幾家外的大部分人都傾向于不再如同太祖皇帝時代對海軍投入大筆軍費,甚至于有人認爲遠洋海軍的存在根本沒有必要
當時的帝國,處于急劇擴張期,同時經濟卻未達到極盛,太祖皇帝結束隋末戰亂時,就連中原等腹心之地,大筆貨物的交易仍是以糧食和布匹結算,直到太祖皇帝晚年,帝國的經濟才勉強轉換爲銅錢結算,海軍雖然開辟了通往海西也即歐洲的航道,但是那時國内的手工業和各種商品連滿足本土都尚嫌不夠,一支規模龐大的艦隊毫無疑問除了吞噬軍費,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
當然重要的是那時的江南正處于開中,而南洋各國大半都屬于未開化地帶,海洋貿易的貨物吞吐量雖然很大,但是航線太長,沿途需要設置太多支撐海軍艦隊的海外都督府,此外大食人的艦隊在波斯灣也是一個相當大的威脅,海軍所需要的軍費遠遠過陸軍,但是并不能帶給帝國多少利益,因此理所當然地遭到了冷遇
要不是太宗皇帝遵守着太祖皇帝臨終前的三遺訓中海權不可廢那一條,維持着返航後海軍支撐的基本軍費,恐怕帝國海軍早就沒有了,也是從那時候起帝國海軍就和樞密院不大對付,而太宗皇帝也知道樞密院并不願意将擴充陸軍的軍費轉移到海軍去,整個太宗朝前期的海軍軍費全部是由皇帝的内帑撥付
從那時起,本該屬于樞密院這個帝國最高軍事機構掌握的帝國海軍實際上成了直接向太宗皇帝負責的軍事力量,對于将全部力量都傾注于河中戰場的樞密院,帝國海軍則将注意力轉向了廣袤的南洋和海上絲綢之路
太宗皇帝時代,帝國在中亞地區的軍事霸權達到鼎盛的時候,江南也大體完成了初步的開,手工業和各種商品開始有了剩餘可以用于對外貿易,而一直處于帝國腹心地帶的山東關中的商賈世家,幾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當時由帝**隊控制的陸上絲綢之路,漢商們控制着過九成的大宗貿易
而在帝國南方,帝國海軍的艦隊同樣沒有閑着,當樞密院控制的各都督府在中亞地區盡情宣洩着帝國力量的時候,海軍的艦隊在南洋沿岸各地修建了屬于帝國領土的港口,穩定了帝國南方通往南亞次大陸的海上通商航道
大批無法從陸上絲綢之路獲利的中世家和江南開後崛起的商賈力量則将手上的财力轉到了海上貿易,盡管當時海上貿易,帝國所能抽取的賦稅遠遠比不上陸上絲綢之路的獲利,但是對于内閣和文官集團來說,陸上絲綢之路的獲利再大,到最後還是會轉化爲樞密院的軍費,遠不及海軍所開辟的财源全由他們支配
也許是那時候起,帝國海軍就得到了内閣和文官集團的支持,當時内閣和文官集團甚至希望帝國海軍正式獨立于樞密院外,置于内閣下,但是太宗皇帝并沒有答應,不過從此帝國海軍和樞密院已經算是徹底對立了
郭虎禅放下了手中自己那位皇祖母那天在妙真觀帶給他的太宗皇帝的手劄,當然或許稱之爲日記恰當一些,上面記載了很多并不爲人所知的東西
南方興的中世家和在陸上絲綢之路被擠出的商賈資本,再加上帝國海軍的力量,毫無疑問帝國内部已經形成了一股向海洋擴張的霸權主義,而這和太祖皇帝晚年開始的西征大時代裏随着漢軍戰無不勝的威名所确定的大陸霸權所相背
這就是太宗皇帝晚年所要面對的局面,來自于帝國内部的問題,已經在陸地上達到兵力投放極限的帝國陸軍面臨的是盛極而衰的局面,而另一方面則是開始崛起的帝國海軍,如果能重整合陸軍和海軍,太祖皇帝所念念不忘的世界霸權将實現
在手劄裏,郭虎禅看到了太宗皇帝的努力,他的父親景武太子在少年時代曾經去江南待了三年,甚至于親自登上帝國海軍的艦隊出海,而很顯然比起樞密院下轄的龐大陸軍,全靠太宗皇帝的堅持才得以存在壯大的帝國海軍是徹底屬于皇帝的私人艦隊,尤其是當時的帝國海軍還沒有強大到後來能甩開樞密院單幹的地步
他的父親回到長安以後,就被太宗皇帝送去了邊軍,在那之後他父親開始了自己的軍事生涯,一直到最後領兵出征河中,在軍隊中徹底建立了自己的威信,郭虎禅相信這一切都是太宗皇帝爲了讓他父親能夠徹底掌握帝國龐大的軍事力量,最後消弭帝國海軍和樞密院之間的矛盾
在郭虎禅眼中,他的父親做到了太宗皇帝所希望的一切,他父親徹底控制了當時帝國在整個河中戰場上最精銳的三十萬士兵,被士兵和将領們公認是戰神,身邊也彙聚了大批的年輕人才,尤其是一大群來自各勳貴功臣和世家的年輕精英們,如果他的父親可以順利即位的話,帝國的軍事擴張将繼續
可是最後一切都随着他的父親在河中的‘死’而中斷了,而他的那位皇祖父太宗皇帝也因爲這喪子之痛意氣消沉,在人生最後的三年時間裏隻是勉力維持着帝國強盛的局面,最後甚至于不得不選擇了文皇帝這個他眼中最不成器的兒子來做皇帝,因爲隻有這個兒子才會想方設法地削弱樞密院,重要地是這能緩和樞密院和帝國海軍之間愈演愈烈的矛盾
在太宗皇帝的手劄裏,郭虎禅看到的最隐秘的記載莫過于帝國海軍中有人認爲他父親的‘死’是某些人所策劃的陰謀,這裏面包括樞密院,功臣集團,文官集團裏的一些人,因爲他們不想看到帝國海軍擁有和樞密院同等的地位,加不願意看到支持海洋霸權的南方在帝國的政治舞台變得加重要
這些隐晦的記載裏,無不說明大陸霸權和海洋霸權這兩種思想的沖突,實際上已經演變爲兩個成分複雜的利益集團之間的博弈,而陷入屬于大陸霸權一方的利益集團加龐大和複雜,在帝國海軍眼裏他父親的死徹頭徹尾就是一個陰謀
郭虎禅不得不承認,當他看完太宗皇帝的手劄後,對于這種猜想竟然隐隐有幾分支持,而他也可以想象得到他那位皇祖父内心的掙紮,曾經跟随他一起開創霸業的人裏有人因爲利益背叛了他,而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誰,甚至于如果他要追究,也許會讓帝國走向衰弱
這才是政治,郭虎禅心中對自己說着,這種錯綜複雜的利益糾葛,甚至于連皇帝也難以幸免,當他看完劄後,才知道爲什麽他那位皇祖母要他竭盡全力地去掌握盡可能多的軍隊
從文皇帝開始,随着樞密院的被削弱,取而代之的是南方的帝國海軍的壯大,雖然帝國海軍直到現在也不能和樞密院平級,但是得到文皇帝和文官集團支持的帝國海軍已經擁有了和樞密院抗衡的實力,帝國的政治目前就像一架精确而脆弱的天平,未央宮裏的那位并不像大多數人所想的那樣無牌可打
如果他不管不顧地讓帝國海軍擁有和樞密院平級的地位,會引起多大的軒然大*,而且郭虎禅不能肯定,長安四王中是不是有人同樣在打帝國海軍的主意
看似平靜的帝國,其實現在就是一個火藥桶,郭虎禅現在甚至于有些懷疑那朝鮮行省和北方草原不穩的消息隻是樞密院爲了緩和跟帝國海軍之間矛盾的一種手段,他可是記得杜老大跟他說過皇帝表示對海洋霸權感興趣,雖然内閣和樞密院之間彼此互相争鬥又保持平衡,可他這個堂兄仍舊還是‘合乎禮法的皇帝’,他要是想要破壞平衡遠比控制局面或獨攬大權要簡單的多
郭虎禅衡量着目前的帝**力,從數量上來講,盡管這些年樞密院遭到了大幅削弱,但是樞密院所控制的軍隊依然對帝國海軍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但是帝國海軍所擁有的艦隊優勢,以及皇帝和文官集團的支持,讓帝國海軍實際上擁有不弱于樞密院的力量
文皇帝盡管不是什麽強悍的皇帝,可是靠着樞密院,帝國海軍,内閣這三者之間複雜而微妙的平衡,還是當了二十年的承平天子
郭虎禅現在可以肯定的是,帝國已經擁有了爆内戰和南北割據的基礎,而這一切都是太祖皇帝所埋下的隐患,但是郭虎禅并不能去責怪這位幾乎很大可能和他一樣的‘曾祖父’,他做得已經足夠好,隻是越了整個時代的思想注定不會有太好的結局
他那位‘曾祖父’在他還在世的時候,建立了一支龐大的海軍艦隊,可當時帝國連江南都未徹底開,整個南洋幾乎全是未開化的地帶,帝國本土的經濟也未達到可以大肆展開海外貿易的地步,重要的是當時整個世界都跟不上帝國展所需要的環境
這位‘曾祖父’所建立的龐大海軍,最後隻是成爲了當時霸權戰争裏徹頭徹尾的配角,不過郭虎禅必須承認的是,也是這位‘曾祖父’讓帝國有了征服整個世界的可能
帝國海軍在帝國開江南之後,對南洋的經營得以讓帝國可以在修文年之後對南洋已經開化的各國進行收割,同時建立了到達南亞次大陸的穩定海上航道,目前雖然隻是确立了帝國海軍在印度洋上的霸主地位,但是隻要繼續保持現在這種态勢,随着時間的推移,帝國海軍遲早能把艦隊開進波斯灣長駐,而不是太祖皇帝時代的短暫存在
但是這是在整個帝國團結的前提下才能達成的目标,郭虎禅毫不懷疑按照他那位‘曾祖父’晚年就開始的帝國海軍和樞密院之間的矛盾,能讓這兩個掌握着帝國全部軍事力量的龐然巨*在現在的局勢下能夠盡棄前嫌,因爲如今的帝國海軍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帝國海軍,它和樞密院以及内閣所代表的政治集團一樣複雜
郭虎禅覺得樞密院也好,内閣也好,帝國海軍也好,或許他們都不願意看到目前的平衡被打破,甚至于願意皇帝成爲一個象征,現在他手頭上的力量看起來不錯,但似乎全都是如今已經在帝國的政治舞台上已經邊緣化的勢力,無論是涼州宗室,國公府,還是缇騎司指揮使,他們擁有一定的實力,但是卻已經談不上有多強,如今反倒是他父親當年在軍隊和民間所留下的影響力成了他最寶貴的财富
郭虎禅第一次審視着自己現在所擁有的力量,卻現遠不如看上去那麽強大,他想要動宮變或許足夠,但是成爲控制局面的皇帝,還遠遠不夠,現在的帝國就像是在鋼絲上行走的人,随時都可能掉下來
敲門聲響了起來,讓郭虎禅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了神,他将太宗皇帝的手劄收好之後,才打開了房門,卻現是蘇文煥來找他
這時被自己一系列的推斷而顯得有些陰郁的郭虎禅讓蘇文煥大爲好奇,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郭虎禅這種樣子,不禁問道,“二郎,什麽事讓你這般?”
“沒什麽,隻是在想帝國海軍的事情?”郭虎禅一邊說道,一邊注意着蘇文煥的反應
“那些隻能打赢沒開化的南洋猴子的家夥”蘇文煥顯然對于帝國海軍顯得不屑一顧,接着對郭虎禅說道,“根本不必太在意文官的走狗,另外二郎你得記得,我們可是要去細柳營的,在那裏千萬不要随便談論他們的事情”
郭虎禅沒想到帝國海軍居然和樞密院的矛盾大到了這種地步,連蘇文煥都這樣說,不過郭虎禅并不打算就此放棄這個話題,要是他連改變蘇文煥的觀念都做不到的話,還談何堂堂正正地入主未央宮,完成他父親未竟的事業
“大哥,你不覺得帝國海軍和樞密院的矛盾并沒有意義,如果帝國海軍能夠進入波斯灣,配合樞密院,大食人根本沒有勝算”郭虎禅朝蘇文煥說道
“二郎,你想得也未免太簡單了,先不說大海變化無常,光憑那些隻能欺負下沒開化的南洋猴子的家夥,你認爲他們能打赢大食人的鐵騎兵,何況距離那麽遙遠,他們能支撐多少時間,又能投放多少兵力用于作戰”蘇文煥打斷了郭虎禅,大聲說了起來,“何況現在那些家夥已經成了文官的走狗,這些年裏我們從河中一退再退,他們沒少出力,什麽海上霸權才能征服世界,全都是狗屁,他們的艦隊除了運東西還能幹什麽,帝國是天生的陸地霸主,隻有我們的鐵騎才能從安西一直打到波斯灣,然後給那群家夥造個港口,方便他們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