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燮見李白興趣缺缺的樣子,倒也不以爲意,像李白這樣的人,要是不驕傲的話,也就當不得郭虎禅的‘我這兄弟,才氣無雙’之語
那青石涼亭占地頗廣,今日來此的都是敦煌城内的世家子弟,文人士子,幾家書院的才子也都到場,何燮雖是君子樓的東家,不過也是城内金城書院的客座教授,專講老莊,春闱科舉,盡管主要考得還是儒法兩家,但是道家黃老之術亦占不少
到場的不是士子,便是才子,但見了何燮,也大都客氣地稱一聲先生,初時見何燮帶了李白過來,都以爲這俊朗的白衣少年當是翩然如仙的人物,不然怎會被最是好晉時風流的何燮帶在身邊,而且言語間大爲推崇
本來這些士子,才子就是心高氣傲之輩,不少都是眼高于頂的人物,看到李白那一副睡不醒的樣子,都是不由小看起來,竊竊私語時都是笑話之聲,隻不過顧及何燮的面子,才沒有說得太響
李白雖然也聽到了些隻言片語,卻也毫不在意,正所謂夏蟲不可以語冰,這些人在他眼中自命才高,可全是群蠅蠅苟且的小人,他根本懶得理會
那鋪開的坐墊上,李白斜卧而躺,也不管旁人怎麽看他,隻是一邊喝着酒,一邊看着城裏請來的清倌人和胡姬唱歌跳舞
何燮坐在邊上,也不由笑起來,李白這般放浪形骸,在他眼中卻是魏晉風流的真性情,不理會旁人是那竹林七賢的真風骨,隻不過他卻爲其他人感到可惜
“何先生,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去,再呆下去,我這把骨頭都要給酸壞了”李白瞅了個空當,卻是朝何燮問道,那些士子,才子拿着對方的所謂詩作稿,互相吹捧的樣子,看得他胃裏翻江倒海,想要一吐爲快
“中途而走,不太好?”何燮看着臉上露出不耐煩之色的李白,卻是低聲答道,他涵養極好,也習慣了這詩會一貫的氣氛,卻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我看那些人,一個個庸脂俗粉,明明搔首弄姿,卻又做出冰清玉潔的樣子,實在是令人生厭”李白的聲音不響,可何燮邊上不遠處幾個青年都是聽到,不由勃然色變,這個叫李白的少年居然拿他們和那些青樓女子相提并論,實在是欺人太甚
何燮看着李白那滿不在乎的神情,還有其他幾人怒氣沖沖的樣子,就知道事情要糟,早知如此,他就不帶李白來參加這詩會了
馬蹄聲突地從遠處響起,幾個原本待要向李白發難的士子和其他人都看向了那一線煙塵,想不出還有什麽人會在這時候來攪擾詩會
青石涼亭裏本來悠揚的清淡絲竹之樂,頓時被那鐵蹄铮铮之聲所掩蓋,那策馬而來之人來時居然還帶了兩匹空馬,直到不到二十步時的距離時,才猛然勒馬,待到十步時方從馬鞍上躍落,人牽着馬缰順勢往前數步,待停下時,一人三馬已自到了亭前
滿座的士子,才子裏,也有不少世家子弟,看到這手漂亮的騎術也不由叫好起來,這時鐵蹄濺起的煙塵已經落下,一衆人才看清來得竟是個黑衣少年,腰挎長刀,不過十五六的年紀,雖然一身風塵,但是卻難掩其神
本來還提不起勁的李白看到來的竟是郭虎禅,連忙站了起來,已自撥開了身前之人,走出了亭中道,“大哥怎麽來了?”
“公子也來了”何燮這時也拿不準郭虎禅的來意,看他樣子好像是有事來此,這時他也走出了亭中朝郭虎禅見禮道
“何兄,你那君子樓,我要包下辦喜事,何兄可否行個方便?”郭虎禅回了一禮後,直接朝何燮道,他的話頓時讓四周那些本就不滿他策馬打斷了詩會的士子,才子們不滿了起來,想他們對着何燮都要喊一聲先生,可這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黑衣少年口氣這般托大
“公子要辦喜事?”何燮有些吃驚,這才半天而已,郭虎禅卻突然說要包下君子樓辦喜事,他卻是滿頭的霧水
“我有個安西的朋友,今日成親,可這辦喜事的地方還沒有着落,這不就想到何兄的君子樓了”郭虎禅答道,如今日過中天,已向西斜,他可沒有太多的時間耽誤
“公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何燮聽了郭虎禅的回答,已自大笑起來,滿口應了起來,卻是看得四周的士子,才子們都是一呆,不知道這黑衣少年什麽來頭,竟然值得何燮這般
“我看這什麽公子,和那李白一樣,都不過是無禮的遊俠罷了”衆人中,看着接過馬缰,翻身上馬和郭虎禅李白他們同去的何燮,卻是面露不忿之色,先是那李白,自來之後,對他們不理不睬,隻是自顧喝酒,接着又是什麽公子,下馬之後卻是沒正眼看過一人
白馬之上,郭虎禅聽到身後傳來的話語聲,不由看向了身旁的李白道,“青蓮,你們這不是詩會嗎,怎麽你沒作上幾首?”
“滿座迂人,沒幾個可堪入眼,又都個個酸氣沖天,熏得我昏昏欲睡,便有詩,也懶得做了”李白這時見那些什麽士子,才子居然暗自譏諷郭虎禅,也不再管何燮的面子,張口就答道
“不過見了大哥,那酸氣一掃而空,神思清明,心中詩成,不妨我爲大哥吟之”李白看着那些氣急敗壞的士子,才子們,揚鞭策馬,長聲而歌
“龍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劍,落日明珠袍”
郭虎禅大笑起來,李白這是爲他張目,不過這麽一來,倒是把這些什麽士子,才子的都給得罪了,不過要是李白連這孤标傲世的意氣都沒了,還配稱什麽天上谪仙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後競風采,三杯弄寶刀殺人如剪草,…”
馬蹄聲中,李白已自打馬而出,追上了郭虎禅,風中唯餘他的歌聲回蕩,身後隻留一衆呆若木雞的士子,才子
“…從軍向臨洮叱咤萬戰場,匈奴盡奔逃”馬蹄聲漸遠,那風中的李白歌聲也自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歸來使酒氣,未肯拜蕭曹…隐蓬蒿”
這時那亭中的士子,才子中才有人清醒過來,連忙記起這盡奪其神的詩句來,隻可惜後面幾句卻無人聽得清楚,等到衆人各自記下的孤句湊在一起,仍是不得全篇,不由大爲懊悔,他們先前還有笑話李白的幾人,此時想到詩會時,互相吹捧,自比鳳凰之語,都是羞愧得無地自容
這時衆人中也有人看向那幾人,眼中盡是鄙夷之色,要說鳳凰,那李白才是,他們不過是幾隻搔首弄姿的野雞罷了,卻連累他們一起丢臉
幾個世家子弟已自取了馬匹,朝遠處郭虎禅他們的煙塵追去,本來李白之名,他們便覺得有些耳熟,如今聽到這慷慨豪邁的詩句,卻都是想起了玉門關前那首殺氣凜然的胡無人,不也是個叫李白的人所作,那剛才騎馬而來,連何燮都要稱一聲公子的黑衣少年,不是那羽林孤兒郭虎禅,還有誰來
到得城門前時,郭虎禅三人才慢了下來,這時何燮猶自沉浸在李白所作詩句的意境中不能自拔,直到郭虎禅喊他下馬,他方才回過神來
“古人雲,朝聞道,夕死可矣;又有繞梁三日,三月不知肉味之語”下馬後的何燮感歎道,看向李白的目光裏充滿熱切,“今日能聽得青蓮此詩,卻是叫我感同身受,如今想來,那詩會過去所評佳作,思之實在味同嚼蠟”
郭虎禅見何燮那郁郁樣子,也忍不住朝邊上卻是給何燮目光看得發毛的李白道,“酸氣沖天,莫過于此,我在邊上,也覺生厭”
雖知郭虎禅是戲谑之語,但李白仍是大爲贊同,連忙道,“确實如此,何先生此時樣子,當真面目可憎”說完,卻是往郭虎禅身邊靠了靠,顯是怕了何燮那‘哀怨’的目光
何燮見郭虎禅和李白都打趣自己,也不由搖頭苦笑起來,口中道,“我這人就是如此,此等名篇難得一遇,便是發些懷古幽思,也是應該”
“青蓮,剛才所作,可有名稱,恐怕等回了君子樓,便有人來問了”何燮卻是忽地正經朝李白道,修文治世二十年,民間雖仍尚武,但是文風也是大漸,李白才氣無雙,光憑剛才那首詩,就足以名動敦煌
“我見大哥白馬而來才有此作,就叫白馬篇”李白略一思索,便有了名字,朝何燮答道
“白馬篇,好名字”何燮念了幾遍之後,朝李白和郭虎禅笑道,“那等會就麻煩青蓮爲我寫下這首白馬篇,算是公子包下我那君子樓的酬勞好了
郭虎禅在邊上聽到何燮之語,也不禁莞爾,這個何老闆倒當真是個妙人,而李白則是大爲頭疼,可又拒絕不得,隻能道,“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不過隻此一回,下不爲例”
何燮大喜,這時三人已自牽馬入城,而日頭近西城,離那黃昏到來,時間剩得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