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彩瓷器自然以成化年間爲最佳,但是明朝自成化以後也多次制作過鬥彩,雖然說品相、質地都和成化年間的正品有些差異,價格上也不能夠與之比肩,但是也是相當值錢的古玩。
當然了,清朝在各個皇帝時期也都有官窯燒制出仿制品,但是比起明代的仿品已經差了一大截,更别說是和正品相比較了。
如果說這件鬥彩真的是一件嘉靖年間的鬥彩,那麽其價格至少要在兩千萬以上,而且有價無市。
馮江還沒說話,羅興已經有點兒忍不住,脫口問道:“葉先生,你怎麽會知道這件瓷器是嘉靖年間的仿品?明明從各方面來看,這件瓷器絕不會早于民國。”
“呵呵,不可說,不可說。”
葉乾賣了個關子,對馮江道:“馮老闆,這件瓷器可否讓我帶回去處理,三天之後你到靈玉軒取貨。”
馮江沉吟道:“這……這本身就是三千塊錢的東西,送給您也沒有什麽大不了,但是話說回來,這次羅興被扣押在這裏,本身就是我的失職,實在不好再要……”
雖然說話沒說完,但是馮江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馮江本身并不相信這件瓷器會是嘉靖年間的鬥彩瓷,他認爲是葉乾爲了補償他的損失特意找出來的說辭,拿一個赝品的鬥彩瓷走,還給他一個正品。
葉乾自然聽出馮江話裏的意思,搖頭一笑:“看來馮老闆對我的眼力和手藝沒信心啊……好吧,爲了讓你放心,我就說說這裏面的訣竅。”
說完,葉乾在這個鬥彩瓷的雞缸杯裏面倒了半杯茶,祁門紅茶色澤濃郁純紅,清澈見底,葉乾倒茶卻不是爲了喝,而是指着雞缸杯底說道:“二位,上眼,你們可看出有什麽異常沒有?”
羅興和馮江一起湊上來,先是全神貫注看了一遍,随後大眼瞪小眼地搖搖頭,馮江先說道:“葉先生,這裏面有什麽奧妙,你直說了吧。”
羅興也在一旁幫腔:“是啊,葉先生,您就别賣關子了。”
微微點了點頭,葉乾把手伸進杯子裏,指尖點進溫熱的茶水,然後用眼神示意兩個人湊近,說道:“看到沒有,我的手指邊上,茶水和這瓷杯貼着的地方,有什麽發現嗎?”
馮江沒有發現任何不同,羅興眼力高了一籌,皺眉道:“葉先生,這茶水和這雞缸杯間似乎有一層什麽東西隔着。”
聽到這話,馮江使勁眨了眨眼睛,觀察杯底細微的變化,有些驚訝:“真的诶,你還别說,你這麽一提我也覺得是有東西在裏面隔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搖晃着腦袋,葉乾一臉得意,有心把裏面包含的東西全說出來,但涉及内容實在太多,隻能夠一點一點地解說:“有一個詞叫套瓷,不知道二位聽說過沒有?”
馮江說道:“這我知道啊,這話北方很流行,意思是拉近乎套關系啊。”
葉乾一擺手:“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套瓷,是一門手藝。”
“手藝?”
羅興冥思苦想,忽然眼前一亮,說道:“我好像聽爺爺說起過這個詞,似乎是門挺古老的手藝,不過我也就是有個模糊的印象,具體是什麽我也不知道。”
暗自點頭,葉乾心說不怪王半仙平時這麽倚重羅福,如果不是自己擁有超級圖書館系統,這麽生僻的知識根本不可能知道,羅興竟然能夠從羅福那裏聽到一些隻言片抓,足夠說明羅福的本事。
想到這裏,葉乾對于羅興不由高看了幾分,心裏有一種要栽培羅興成才的念頭,于是說道:
“說到套瓷這門手藝,就得和咱們古時候的社會環境聯系到一塊兒了,咱們都知道,古代太平盛世少,兵荒馬亂的時候多,尤其一到改朝換代的時候,那些大戶人家十有八九都要受到沖擊。很多家族都在傳承一兩百年後遇到兵禍,從此一蹶不振。”
“爲了保存家産,以便在禍亂結束後能東山再起,那些大戶人家和家族便想了不少主意。雖然都說亂世藏黃金,盛世買古董,但是真到了亂世這古董也不能白白扔了,對不對?所以他們就發明了很多保存古董的技術,套瓷就是其中一種,專門用來保存價值高昂的瓷器。”
“你們想啊,精美的瓷器,不光是大戶人家懂,那些亂兵裏頭說不定也有懂行的,這要是被抄走,再想拿回來就難了,所以他們想出一個法子,請那些手段高妙的匠人在古董瓷器上重新覆蓋一層陶土,進爐重燒,就像在外面套上一層衣服一樣,在瓷器外再裹上額外一層瓷器。如此一來,将來帶着這些東西逃跑,别人以爲隻是普通瓷器,就算被搶走或者失落,将來世道太平了尋機會再找回來。”
馮江聽得連連點頭,但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連忙問道:“葉先生,你的意思是說,這個看上去像是赝品的鬥彩雞缸杯,實際上就是一個套瓷?”
“不錯。”葉乾點了點頭。
馮江皺眉:“可是還有一個問題,您說過,既然制作套瓷本身是爲了躲避兵亂,那爲什麽要把這東西燒得這麽好?這不是更容易讓人看見抄走?”
葉乾喝了口茶,沒有急着回答馮江的問題,而是轉向羅興,問道:“你呢,你有什麽看法?”
皺着眉頭的羅興聽見葉乾發問,急忙說:“我倒是猜到一兩分制作這套瓷的人是怎麽樣想的,這或許就是他的高明之處。”
清清嗓子,羅興繼續說道:“首先一點,既然是爲了躲避兵禍或者其它災禍,那麽這件瓷器失落掉恐怕就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因此把原本的真品燒制成一個内行一看就知道是精仿的瓷器,要比燒成一個普通的瓷杯安全很多,畢竟這件瓷器做工精良,被懂行的人低價收走恐怕也不會整天拿來喝茶,而是會放在那裏觀賞,就像之前馮老闆做的一樣,這樣一來這件瓷器的安全性就能夠有一定保障。”
羅興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繼續說道:“第二點,這個套瓷的制作者在這個精仿的鬥彩杯子底下蓋上了自己的款章,恐怕就是爲了将來世道太平時能夠通過這個款章順藤摸瓜,将失落的東西找回來。畢竟能夠燒制出這樣一件精仿瓷器,本來就已經是大師,肯定在一個圈子裏會有流傳,到時候也方便上門收貨,這總比一家一家去找撞大運要容易許多……”
葉乾聽了頻頻點頭,看到羅興停下來,笑着道:“很好,還有什麽需要我說明的麽?”
看到羅興搖頭,葉乾這才接着說:“羅興剛才所說已經很詳盡,但我再補充一點,那就是可以規避掉很多買家。民國的時候古玩不值錢,仿古的東西更不值錢,但是再不值錢也不是普通人家買得起的,因爲這是一個做工精良但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高仿品,所以普通人家不可能花錢把它買回去喝茶,而真正的高門大戶名門貴族,也不會買這東西回去,所以基本上可以保證這件瓷器最後隻會落在普通富人手裏,不僅能縮小範圍,而且将收回瓷器的成本降到最低。”
馮江恍然大悟,擊掌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看來古人的智慧真不可小觑,不過既然做這個套瓷的人已經考慮得這麽全面了,怎麽這東西最終還是會落到我手裏呢?”
“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葉乾搖頭苦笑:“民國那個亂世,誰能知道一個東西最後流落到哪兒?其實每一個朝代做套瓷的都有,但是最後能找齊的基本不可能,但隻要一批套瓷裏能夠找回三五件哪怕一兩件,那也是重新起家的契機,所以說這東西可遇而不可求。”
“原來如此……”
馮江捋着颌下的胡子,又問:“那葉先生是怎麽看出這件瓷器是套瓷呢?剛剛可沒有茶水……”
葉乾謙虛地說:“不過是巧合罷了,剛剛我進屋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這個鬥彩瓷杯,當時隻是覺得這東西仿得好,但剛剛又一想,既然手藝這麽好,沒有道理在瓷器的整體體積上出現這麽大的失誤,所以才走近去看,真正讓我确定這是套瓷的,其實是它的底款。”
所謂底款,就是底部的落款,有些瓷器的落款在内部,有些在外部,在外部的落款一般被稱爲底款。
馮江回憶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說:“我記得,這個瓷器的底款似乎是……六陰山人?”
“不錯,就是六陰山人。”
葉乾點頭說道:“我曾經機緣巧合之下見識過一件套瓷,和這個手法一模一樣,那件套瓷的底款同樣是六陰山人……如果不是這落款和手法,我也不敢确定這就是一件套瓷。”
這時羅興忽然想起了什麽,臉色變得非常古怪。葉乾和馮江好奇地看了過去,葉乾發問:“羅興,你怎麽了,一驚一乍的,難道你聽說過六陰山人的名字?”
羅興臉上流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六陰山人這個名字我很熟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家裏就放着一件落款是六陰山人的鬥彩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