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夜晚,秋風起,白日積郁的炎熱尚未消散,庭院之中不時可聞蟲鳴之音。
桓武坐在案頭,處置着手上的政務。
雍州前線的軍情傳來,對于桓武而言,其實算不了什麽事情。雍州乏力,難以應付目前的形勢是事實,可桓武并非隻有雍州。
楊羨的出現讓桓武有些在意,可河湟之地不是蜀國。對于楊羨而言乃是千裏之外的一塊飛地,如此,楊羨能夠用到的力量很有限。
河湟之地對于梁軍很重要,一支精銳的騎兵更是如此。因此,桓武志在必得。
讓駐紮在并州的諸簡軍前往支援,寫好了調兵的文書,桓武有些勞累的揉了揉眼睛。
“父親!”
清脆的聲音在耳邊想起,依然悅耳,卻沒有了往日的歡快。桓璎端着一碗湯,放在了桓武的桌案之上。
自從桓玢與桓有濟戰死之後,這偌大的梁侯府變得清冷了許多。
桓武看着自家女兒,心頭一暖。這是如今在梁侯府中,唯一還能夠讓桓武慰藉的地方。
“璎兒,坐!”
桓璎乖巧地坐在了桓武的身邊,臉上的笑容如此美好。
可是桓武的心中,卻忍不住有着一股疼惜。從小便伴随在桓武身邊,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桓璎。以前的桓璎,該笑的時候便笑,該發脾氣的時候發脾氣,有時候還會撒嬌耍賴。
可是這一切,到現在都改變了。自從桓玢與桓有濟死後,在桓璎的臉上,桓武看到的隻有笑容。
也許是爲了不讓桓武更加操心,也許是爲了讓桓武能夠感受到歡樂,桓璎意外得成熟起來。可這樣的成熟,卻不是桓武喜歡看到的。
拉着桓璎的手,桓武語重心長地說道:“璎兒,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爲你擇一門親事了。”
“父親,我不想要嫁人,我想要一直陪在你身邊。”
桓璎說道,卻惹得桓武一笑。
“傻孩子,女兒家哪有不嫁人的。你要是看不上蘇常羊幾家的人,這偌大的神都之中有的是青年才俊,還怕你挑不到好人家麽?”
對于桓武而言,桓氏之中的女子都可以作爲政治聯姻的棋子,可隻有桓璎是特别的。桓武替桓氏女選人家,從來不會問當事人的意見,可現在,卻是耐着性子詢問道。
“父親,我不想嫁人。”
桓璎的話說得很輕,也很堅決。桓武看着桓璎的目光,抽回了手,歎了一口氣。
“父親!”
看着這樣的桓武,桓璎的語氣之中有些歉意,她想要說什麽,卻發現什麽也說不出來。
“璎兒,有些人不得不忘,有些事情也不得不記住。這便是你身爲桓氏子弟,我桓武女兒必須學會的。”
“父親,我明白!”
桓璎說着,卻見得桓武的臉色變得冷徹,話語之中多了幾分桓璎聽不明白的意味。
“璎兒,你不明白,将來你會遇到什麽。我已經和神霄派的宗主羅靖打好招呼,他麾下的門人林素輕會收你爲弟子。你準備準備,入山修行去吧!以後也不必再回神都了。”
桓璎看着桓武,不明白她的父親爲什麽會突然下這個決定。桓璎從桓武的臉上看不到任何商量的意思,有的無法違逆的冷酷。
這樣的表情,桓璎在桓武的臉上看見過許多次,可卻從來沒有在桓武面對她的時候看見過。
桓璎看着她的父親,可最終卻抵不過一位枭雄的冷酷,低下了頭顱,朝桓武行了一禮,便默然走開。
望着桓璎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桓武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手心上殷殷血迹,隻一握,拳上靈炁蒸騰。再攤開時,便消失不見。
桓武的面色哀傷至極,他閉上了眼睛,平息着心中沸騰的感情,又将目光放在了桌案之上的奏本之上。
桓武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哪怕是他最爲疼愛的女兒,也無法分出更多的精力。桓武相信,對于桓璎兒言,讓她遠離神都這個是非之地,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常府。
常虞坐在庭院之中,看着那一輪明月,不知道在想什麽?
夜色已晚,走廊之上卻響起了腳步之聲。
孟清邁着步子,走到了常虞之旁,跪坐了下來。
“準備好了麽?”
“行禮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可啓程了。”
常虞點了點頭,說道:“現在的雍州,實乃兇危之地。桓楊之間的争端遲早會在那裏爆發,你的一衆兄弟都不願意舍棄神都的繁華,前往雍州。倒是你,有心了。”
孟清一笑,說道:“讓我前往雍州,不也是叔父願意見到的麽?”
孟清知道,讓他去雍州其實是常虞的意思。他過繼給了孟家,其實與常氏已經沒有了什麽關系。孟氏已經衰落,但仍然在朝堂之上占據一席之位。如今的孟清更像是常氏一族的外援一般,地位相當尴尬。常虞對他,卻是意外的‘關照’。
不過,孟清對于常虞這個舉動卻沒有什麽反感,反而樂見其成。
“沒錯!”常虞點了點頭,知道他暗中的舉動瞞不了孟清,“宗石,他楊羨要北出中原,而桓武要穩固梁國的大局。這兩人的争端不可避免,而雍州便是你建功之地,你明白麽?”
“我明白。”
“記住,羊檢、桓仲,都不是易與之輩,皆是當世一等的将才。羊氏族中,更有不少的人值得你注意。你在雍州,要好好聽,好好看,記住他們的一舉一動。”
說到這裏,常虞的目光看向了孟清,帶着幾分殷切。
“宗石,你是我族後輩之中最爲傑出的子弟。楊羨已經動手了,梁蜀雙方爲了一塊小小的河湟之地必然會争的你死我活,而你需要的是學會等待。”
孟清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常虞的臉色變得幽深莫測。
“知道我要你等待什麽麽?”
“請叔父指教!”
孟清很是恭敬地低下頭,詢問道。
“等待機會,吞下整個雍州。”
孟清的臉色變得從未有過的詫異,他不顧禮儀,擡頭看向了常虞,對方的臉上沒有一點瘋狂之色。相反,卻顯得十分冷靜。
“天下如局,桓武退場之後,便隻剩下了楊羨。而你,等得起!”